可怜…?
他委实不太理解,但丝毫不敢怠慢,招呼家里佣人把露台的植物盆栽统统搬到了楼下花坛去养。
下午家里人一回来还以为这是要搞装修了,瞪着眼不明所以地看佣人跑上跑下搬盆栽。
到了晚上,天气变了,下起了大雨。
顾宥缦睡不着,坐在床边恶心了一阵,周惟深便拉开窗帘让她透透气,窗户一开,一股水腥味吹了进来,还带着绵密的小雨滴,一股突如其来的泪意又涌上了心头。
她是不想哭的,自己忍着眼泪,觉得实在是受这激素折磨,快变成神经病了。
过了会儿,周惟深冲了一杯可以止吐的饮料过来给她喝,就见她和个被欺负了的小苦瓜似的,眼眶里蓄满了眼泪。
他伸手一抱,顾宥缦埋进了他怀里,眼泪和开了闸的水龙头一样哗哗往下淌,他拿着纸巾给她擦眼泪,一张纸巾没几秒就被浸透了。
他问她:“宝贝,怎么了?”
心里转过千万种念头,顾宥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就是忍不住心里的酸楚,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最后哭了半天,她哽咽说:“我觉得下面的盆栽好可怜,下雨了都没有能遮雨的屋檐......”
半夜十二点,全家人都睡了,周惟深披着外套跑下楼,挽着袖子把搬出去的盆栽又一盆盆搬回客厅里。
顾宥缦裹着毛茸茸的毯子,就坐在客厅沙发上流眼泪。
海云都被这动静闹醒了,起来问怎么了。见孙媳妇坐在客厅哭,大门开着,孙子不见人影,只当小两口吵了架。
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把搬着盆栽回家的大孙子劈头盖脸就训斥了起来。
周惟深哑口无言,背上了这口锅,挨了一顿批评,抖搂了一身凄寒雨水,领着媳妇回房间休息。
一回屋,顾宥缦又自责起来,眼泪巴巴地往下掉。周惟深把她搂进怀里,絮絮叨叨说着她不爱听的家长里短,好不容易才将她哄得睡着了,他也睡意全无了,愁得拿起了一本《准爸爸》看。
书里说到了孕晚期,孕妇受激素影响会变得格外敏感,家人要给予充分的关注和正向的反馈,分担孕妇孕期压力才能尽可能避免孕期抑郁。
折腾了大半天,困意渐渐上来了,他掩唇打了个哈欠,将书放在一旁,关了台灯,将蜷缩在被窝里的妻子搂进了怀里。
宝宝也是个夜猫子,感觉到爸爸的动作,竟然醒了,在肚子里“邦邦”踹了他两下。
被宝宝的动作惊醒,顾宥缦“唔”了几声,他替她摸了摸肚子,安抚宝宝,轻声哄道:“没事,睡觉吧。”
这个坏小孩,从刚怀上就开始折腾妈妈,现在有了小手小脚了,更是铆足了劲儿在他老婆肚子里折腾,不仅三百六十度地转着身子打滚,还动不动就脐带绕颈,死死掐着脐带,掐到自己喘不过气了,又松开点小手,缓口气就接着掐,吓得一家人在医院住了好几天。
医生都玩笑说,他们这娃娃,以后一定是个大犟牛。
周惟深又困又睡不着,哄了大的睡,还要哄着小的别折腾。
见她睡着都不安稳,咬着下嘴唇,眼尾鼻头都是敏感泛红的红血丝,鬓角的长发都被眼泪打湿了,他捋了捋她的发丝,胸腔就像腌渍着了一片柠檬一般发涩发酸。
她那么要强的一个姑娘,能自己背着一个背包走遍七个洲五大洋,山河湖海都征服了,却被肚子里这么个小东西折腾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周惟深脑子里就一个想法,以后再也不要生了。
别说以后,眼下肚子里这个他都后悔万分。只是他看得出,她很喜欢小孩,对家里的小外甥女更是有求必应,时不时就和他分享她那小外甥女幼时的趣事。
眼下再想那些都是无稽之谈,他只希望她和宝宝都健健康康的,顺顺利利度过这一劫。
一月底,过完新年,还不到元宵,二月初,顾宥缦就去了待产的私人妇幼医院。
她的预产期是二月十六号,却提前了几天就开始肚子疼,去医院一检查,又说还没有开宫口,让她过几天再来住院。
周惟深是不放心的,索性在医院里陪着开始待产了。
木苒芬见了自己儿子这寸步不离的样子,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扭头就和周春景闹起了别扭。
病房里,她和顾宥缦埋怨道:“我生惟深的时候,半夜三点,车开到半路孩子就生出来了,他爸和个死人一样,我都说孩子要生了要生了,他还问我是不是想上厕所了。”
又说:“我怀老二的时候,疼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剖出来的,都说过几年就想不起来疼了,可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么长的麻醉针打我脊背上,麻醉清醒后伤口疼得我走路都两腿发颤。”
真不知道这是来安慰还是来恐吓的,吓得顾宥缦都不知道该剖还是该顺了。
顾静姝也来看了她,安慰她生孩子不疼,就那么几个小时,孩子一剖出来就好了。
几个人几种说法,有说顺的快,有说剖的好,顾宥缦也不知道该听谁的了。
二月十五号晚上,宫缩开始发动了,小腹开始一阵接一阵地阵痛。痛的时候她趴在沙发上紧紧攥着抱枕一句话都说不出,不痛的时候她又没事人似的,好像刚刚的痛感是幻觉。
护士推了推车来,她从病房被转移去产房的时候,打眼一扫,就记得手术室门口站了很多人,顾家一堆人,还有周家一堆人。
她在疼得眼前发晕的时候,心里只惦记着一个人名字,声音嘶哑喊着:“周惟深!”
在推车的“咂咂”声中,一只有力的手掌攥住了她的手,他的另一只手拿着签下的各种单子,同她对视的眼神藏住了恐惧与担忧,满是力量和坚毅。
在产房外,他被拦住了。
顾宥缦都顾不得正在开宫口的疼痛,撑着扶栏坐了起来,道:“我老公......”
“放心,等这边先做完检查,准爸爸换好无菌服就能进来陪产了。”
“我要我老公,不要我爸!”一孕傻三年,脑回路“嘎巴”搭错了线,没头没脑想到痛得要死还要看到她爸那张拉老长的驴脸站旁边,她都要崩溃了。
护士们哭笑不得地安抚她,“是孩子爸爸,不是你爸爸,你老公马上就能进来了。”
开宫口不是件容易的事,至少有几个小时的战斗要准备,护士找家人要了产妇蓄积体力的粥和能量饮料,喂着她喝了些。
简直是场漫长的酷刑,顾宥缦好几次疼得眼前都发黑了,又被人叫着名字硬生生推醒。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宫口开了六指,总算把无痛打上了,下身就像一条被摔晕的鱼尾巴,沉甸甸的好像分了家,好在终于感觉不到硬生生涨裂的疼痛,只有发麻的感觉。
小护士教她生产时要怎么用力,又告诉她,她现在指征都很好,不到要剖宫的程度,能无撕裂无侧切是最好,这样之后恢复能省很多痛。
顾宥缦当时脑子里已经没法去想哪种生产方法最好了,只想要孩子快点出来。
又过了二三十分钟,宫口全开了,周惟深穿着无菌服进了产房,看到她躺在生产床上,用力到失声了,满头满脸全是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只看了一眼,他眼眶就唰一下红了。
顾宥缦当时只顾得上使劲,都没注意周惟深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就隐隐感觉有一只手一直在旁边给她擦汗。
努力了近一个小时,好几次她都感觉自己用力到要虚脱了,突然腹部一轻,所有人喊着:“出来了出来了!”
“是个女孩!”
她低头往下一看,看见一根紫色的长长的脐带连着一团白乎乎的团子,差点把自己吓晕。
护士们将剪刀递给周惟深,要他剪脐带。
拿着笔在几个亿的合同上签字都行云流水的周惟深,在此刻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剪刀。
剪刀一刀刀剪下去,将孩子与母亲最亲密连接的那根脐带剪开,从此世上多了一个崭新的、独立的新生命。
护士抱开孩子,给孩子按脚印,称重,包襁褓。
顾宥缦虚脱地躺在床上,眼前一片星星在跳似的,她只觉得有人在叫她,好一会儿,她转过眼睛去看,看见了周惟深通红的眼睛。
她其实是想哭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刻看见他,她竟然抿出了一个笑容。
她伸手,想去握他的手,他先攥了过来,他的那只手又凉又抖,都摸不出到底是谁满手都是汗了。
渐渐地有了些气力了,她虚脱地笑着,唏嘘感慨说:“惟深,你当爸爸了。”
他抬起头,是想忍住眼泪的,可声音却哽咽得骗不了人,他低下头,隔着口罩,用额头一遍遍抵她湿润的额头。
护士把宝宝抱到了他们身边,喊着:“爸爸妈妈来看看宝宝,七斤二两,可健康了!”
谁都没有侧头,顾宥缦伸出手,环了环他的后背,声音又轻又哑,她说:“你该知道的,我爱你。”
第五十八章
“我知道。”他那眼泪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温凉如丝。
她蹭了蹭脸颊,笑着无声地向他撒娇。
在护士催促下,顾宥缦抱着女儿看了一眼, 小小的一个小姑娘, 脸上还有未退的乳白胎液,闭着眼睛, 撅着小嘴,不时努力睁开一条缝来看她一眼,好似要认认妈妈, 又不适应地闭上眼睛。
她笑着看着眼泪也下来了。
这是她十月怀胎, 疼得死去活来生下来的宝贝,独一无二的宝贝。
让她确认了一眼, 护士便将宝宝抱去了推车上。
面对周惟深关切的目光,她只能抿出一个笑容, 实在没有气力再多说什么。
过了十来分钟, 护士将推床推出去。她环顾周遭, 看见了欢天喜地去看孩子的周家人背影, 看见了背着手站在角落看着她的父亲, 转过身去的顾以宁,还有扑上来扶着她推车, 眼里含泪, 一遍遍说着“缦缦,辛苦了”的大姐。
回了病房, 在护士搀扶下她艰难挪上床。
床还是靠着的,周惟深问:“要不要调下去一点?”
她点点头, 他便又将床靠往下调至放平,又倒了杯温水, 插上吸管递至她唇边。
她侧头喝了两口,又摇头表示不用了。
他低下头,不顾周遭那么多家人的目光,吻了吻她的唇。
周家人和她爸都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目光,顾静姝抹着眼泪又笑,也不好意思再看。
孩子推到了顾宥缦床侧,见宝宝侧着脑袋像在找妈妈,木苒芬快言快语道:“孩子找你俩呢,你俩也看宝宝一眼呀。”
大家又都笑了。
顾宥缦有点不好意思地转回头去看宝宝。
肚子里一个圆圆的小东西突然真的变成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了,她从“准妈妈”变成“妈妈”,还真有点不太适应自称“妈妈”的身份。
宝宝张着嘴,“”地小声哭着。
“宝宝饿了,来,妈妈学习一下怎么喂奶。”护士在一旁指导着她要怎么侧躺,要怎么铺毛巾,怎么抱宝宝。
顾宥缦侧躺着抱过孩子,软乎乎一团落在她手臂中,她简直连胳膊都不知道怎么动了。
更令她尴尬的是,一抬头,发现一家子亲戚都目光如炬地盯着她哺乳。
她求助地将目光投向周惟深,他心领神会,赶客道:“大家都出去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房门关上了,只有值守的护士和周惟深还在房间里,她在护士指导下笨拙地解开衣襟,给孩子喂上了第一口奶。
房间外众人的讨论声仍传入房间里。木苒芬笑得合不拢嘴,高声说着:“哎呦,那小鼻子小嘴巴真像爸爸,眼睛倒是像妈妈,大眼睛,大双眼皮,那皮肤也真白啊。”
房间里,护士又教她要怎么观察孩子吃奶时的状态,要保持什么姿势才不会闷着孩子。
周惟深在一边跟着观察着,又问:“护士,孩子多大能喂奶粉?”
“现在就能喂,但是喝妈妈母乳的孩子抵抗力还有体内益生菌会比较好,也不容易便秘。”护士说。
周惟深拧眉,“喂母乳,晚上几个小时就要醒一次,太辛苦了。”
护士习以为常说:“我的建议是这样,两个月前,母乳和奶粉混合喂,可以看妈妈的状态来,两个月之后纯奶粉,这样妈妈也能有足够精力恢复身体。”
周惟深问顾宥缦意见:“老婆,你觉得呢?”
顾宥缦犹豫了下,点了点头,“人家是专业的,听人家的吧。”
周惟深将她肩下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将孩子露出脸来。
见他俩一脸新奇地看着孩子,护士笑着问他俩,“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小夫妻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尴尬笑了。不是笑已经想好了名字,是笑两个人都从来没想过这一件事。
从半夜开始折腾,折腾到现在,天光都已经微微亮了。
顾宥缦抬眼看了看窗外,忽得灵感,她脱口而出:“惟深,宝宝就叫恩曦,怎么样?”
“恩曦,是哪两个字?”
“恩赐的恩,晨曦的曦,日字旁,加王羲之的羲。”她用手指轻轻比划了一下。
周惟深思考片晌,着实想不起这个字具体笔画,他叹息,“这么难写的字,以后别人考试交卷了,我们恩曦还在写名字。”
顾宥缦瞪他,凶巴巴道:“你不会写是因为你读书少,我的宝贝又不会是文盲。”
见他们小夫妻有精力打情骂俏了,护士笑道:“看来妈妈已经恢复体力了。”
周惟深单膝下撑着,蹲在床边和顾宥缦对视,笑道:“她现在还没力气呢,有力气就要掐我了。”
真是因为没力气,有力气真想踹他一脚。
顾宥缦娇嗔地斜睨他一眼。
周惟深退而求其次,协商着:“老婆,那宝宝大名叫恩曦,小名简单点,叫西西,东西南北的西,可以吗?”
西西,倒也听着可爱。
她思考片刻,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笑了,小声道:“老公,别人给孩子取名字都是研究好久好久,把字典都翻烂了,我们俩个想了还没十分钟,会不会显得我们太敷衍?”
他宽慰道:“这叫名字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那不如就叫妙手吧。”顾宥缦玩味说。
周惟深喉头一堵,诚心实意道:“还是恩曦吧,恩曦听着已经很好了。”
皱着眉头努力喝奶的宝贝还不知道,她这缺心眼的“不靠谱”父母,就这么草草地决定了她的名字。
产后第三天,顾宥缦转到了月子中心开始为期一个月的产后修复。
生产的代价实在太大,怀孕前她能一周连轴转好几个国家,说能负重越野也不夸张。怀孕完,她下地走路都觉得自己的腿不像是自己的腿,又觉得满地都是自己横七竖八的腿。
她先扶着床架走,慢慢恢复一些了,就开始扶着床走,好似车祸被撞散架的人在做康复训练,用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才找回自己对下肢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