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若看他不说话,知道自己猜测得没有错。但她是个对国家大事没兴趣的人,往下的话就不说了。谁对谁错,都跟她没什么关系。她只要自己逍遥快活,自己在乎关心的人平安喜乐,至于其他人,她哪有那么多心思管哟。
她就这么又看了萧纪一气,而后站起身子来,与他说:“你休息养伤吧,跟你呆着没趣儿,我出去找人玩了。”
萧纪这又来了精神,微微直起身子,“再陪陪我呢。”他也不能出去逛。
向若才不想陪他,转身这就走了。出门直接出院子下山,往桃花谷各处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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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纪因为一直卧床养伤,又是在这山间深幽的环境里,每天只能数日出日落,时间便是窗格间落下的块块光斑,由长到短,由短变长,每一格变换都显得异常缓慢。
向若每天会来伺候他梳洗吃药吃饭,像履行当时答应他伺候好他就能得到解药一样,还算尽心尽力。只是她呆不住,每次跟他说上几句话就要出去浪去,然后便留下他一个人数窗格。
向若呢,这些日子也再没往桃花谷外头去。因为身上毒性日渐侵深,她现在也就与寻常人差不多,没有以往那般谁也不惧的本事,自然不敢随意出去混。怕自己混帐性子起来,本事却跟不上,再被人打死。
因她只在桃花谷里浪荡,扎堆在姑娘群里,跟人学打络子,学画眉梳头。每日天穿的也都是好看的裙子,先时谷里的人都新奇,觉得不大习惯。但几日下来,人发现向若就是向若,穿什么都还是那个蛮丫头,也就还如往常一样。
只这些日子里有一件事奇怪,叶随君又开始把后山草堂里的丹炉生起火来了。跟封言之埋头翻书,山里山外找草药彩石,日日炼丹不出门。
向若惯常不爱管叶随君的事情,这会儿看他不知怎么又把这喜好捡了起来,便问叶明珠:“师父近来又怎的了?又要炼药升仙长生不老了?多少年了,还不死心呢?”
这事儿原就是瞒着她的,叶明珠自然也就顺着她的话说了,只道:“大约是吧,谁知道呢?我没兴趣,也没问过。咱们且玩咱们的,管他们做什么?”
向若摇摇头,“你可以不管那老头子,他准是魔怔了。而且他精得很,从来不自己试药。但是你不能不管大师兄,好好的人,别给祸害了。”
叶明珠放心,“大师兄不会犯傻的,你且放心吧。”
叶明珠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自不再过问这事儿。这都算他们一家三口之间的事了,她顶多说两句,说多了那就不好。
向若不管叶随君和封言之炼丹炼药的事情,平日里抽空便陪陪萧纪。养了十来日之后,他能下地走路,她便牵着他下山走走遛遛。
本来叶明珠从谷外救回一个男人这事儿,谷里的人都是知道的。也都听说,这男人生得相貌堂堂,是谷里众多男人所不能及的。而后又有话传出去,说这男人温文尔雅,是个难得一见的翩翩俊公子,实在雅致得很。
向若那时出去玩,有人问起来,她只说一句:“胡说八道的,哪里来的翩翩俊公子,花楼里的花公子顶天了。”
花楼里的花公子什么样儿?人也没见过啊,还是想见上一见的。
这会儿向若把人牵了出去,自有人三三两两背后来瞧。瞧过了都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雅致人物,让人见了就忍不住想多瞧两眼。三三两两地传开去,来瞧的人就越来越多。后来,那些原本心里惦记向若想嫁给向若,遗憾她是女儿身的姑娘,就都转而开始惦记萧纪了。
向若得知后颇有些不开心,去女人堆里数落她们:“朝三暮四!喜新厌旧!我才多久没出去给你们弄宝贝,就把我的好忘了?他就一张脸,能跟我对你们的好比么?”
姑娘们笑着不搭话,却问她:“你怎么,日日瞧你扶他出来散步,可是也移心移情了?”
向若还没说话,又有姑娘说:“移情也正常的,他比珠珠儿长得还好看。”
向若听这话就不乐意了,道一句:“胡说!他哪有珠珠儿好看?!”
姑娘们默声,心道不对,原她还是更喜欢珠珠儿的。情人眼里出西施么,看谁更好看就更喜欢谁。
这都是谷里人八卦起来的胡言乱语,向若解释不清,也就不大解释。她连自个儿没人敢娶都不在乎,还在乎这些个么。再说,也没有说她不好的话。都是关心她呢,百般给她凑另一半,她甚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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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萧纪能随意走动时,向若每日里的要做的事情又变了,不再需要伺候他梳洗吃药吃饭,他自个儿能做得来。只是家里的饭桌上多了一个人,吃饭还总慢条斯理的,就有些怪。她们几个原先还在意,后来吃两顿也不在意了,各吃各的。
如此,向若每日的大多时间就都用来陪萧纪出去散步。她也不带他往别处去,不过就是桃花林里蚕桑地边走一走,跟他说一说这谷里的家长里短。谷里人家的事,都是日常小事,有闹笑话的,有起纷争的,本没什么特别。但向若那么絮絮叨叨地说,萧纪听着倒也觉得有趣。
一些日子下来,萧纪便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和向若在一起。即便是什么都不做,也不会觉得无趣。他爱拉着她陪他出去走走,走累了就靠在桃花树下休息。
向若规矩不了,一个翻身就去树桠上躺着,半隐在桃花下。裙摆和长发飘飘落在树杈下,随风轻摆,偶时有桃花落下,煞是好看。
这一日也是如此,萧纪仰头看她,嘴角呷着一抹笑,靠在树干上,觉得就这么在这里呆一辈子倒也不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关心,只管开心活着就好。天下大乱又如何,江山变姓又如何,只要他任性自我一些,不看不管,那也就跟自己没关了。
他就这么看了一气,心里心思涌动,忽唤向若,“若若。”
向若听他叫自己,便从树杈上下来,落定了去到他面前,问他:“歇好了么?”
萧纪便盯着她看,然后忽然伸出胳膊一把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揽住她的腰。
向若被他的举动吓一跳,一把按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手,惊道:“干什么?”
萧纪不管她什么反应,直接把她抱进怀里,头在她耳边,因为她中毒的缘故,想推开他能不那么容易。
向若拿不开他的手,被他抱得身子微僵,便又小声念了句:“松手啊,你干什么呢?”
萧纪不答她的话,呼吸就在她耳边,片刻后忽然在她耳后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微微松开她,手里不知何时折了一枝桃花,拿到她面前,目光满是柔情地看着她,“送给你。”
第19章
提亲事
向若移过眸子,看着眼前竖着的那枝桃花,花瓣由粉渐白,中间儿是密密的细花蕊,跟她现在脸颊上的颜色一个模样。她一直是对桃花极为熟悉的,然这会儿看着眼前这一枝,却觉得甚是陌生。好像萧纪手里的这枝桃花,与谷里的桃花并不是一个样子。她脸颊微微有些热,与这已经有些热的天气也相像。
向若从小到大没有被男孩子献过殷勤,也从来都不清楚被人爱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眼前这枝桃花,捏在萧纪手里,就立在她面前。她看看桃花,又看看萧纪,然后微红着脸伸手把他手里的桃花接下来,往腰间里一插。
但凡姑娘们得了花,不是手里握着,就是要戴去发髻上,像这样往腰间别的,像别一把短刀一样,也就向若做得出来。她把花插好了,站定身子,清了清嗓子又看向萧纪,忽开口道:“你放老实些,别想蛊惑我,我可稳得很。”
萧纪笑,“你什么稳?”
向若目光斜斜飘到他脸上,“立场。”
“是么?”萧纪看着她,“什么立场?”
向若转了身往前走,声音高高的,“就是不喜欢你。”
萧纪迈步步子慢跟,“那会不会有一日变得喜欢呢?”
向若抬手摆一气,“不会不会。”
她怎么会喜欢一个初次见面就让自己栽跟头的人呢,不会不会。
萧纪不再追着她问,与她之间隔了大约一步的距离,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说他什么都不管不顾留在桃花谷,那是不可能的。他是萧家的后代,就不可能不管这天下的事情。但倘或向若愿意跟他,不管是京城安居还是外头奔波,那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向若明显不会为他做这些事。这丫头心里现在八成还是怨他的,只他在这日光暖暖的春日里,多想了罢了。
萧纪自认为自己一直是个头脑清明,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的人。什么都了然于心,所以才常常从容不迫。就譬如现在,被追杀落到这桃花谷里头,他养伤也是不急不躁的。只因为他心里明白,他不把伤养好出去,怕是应付不了外头的事情,所以他便不着急。
不着急也便罢了,还有心思逗趣那个丫头。偏他还逗错了人,要是寻常女孩儿家,怕是早一头扑他怀里不愿出来了。知道他亲王的尊贵身份,跟了他还能有什么苦日子过?再说,他长得又好,常会做的一些事情也直往人心窝深处挠。没一处可挑剔的,搁谁谁都得春心荡漾。爱情来了,昏了头了,奋不顾身随他去,那也不是什么难决定的事。可向若不是啊,向若眼里没他,向若眼里只有自由。
萧纪慢慢地走,看着向若的背影。她今儿穿着浅绿的纱裙,腰间别着的那枝他送的桃花。裙摆因为走路而轻轻地飘,蹭过脚边的密绿的草枝和浅色的小黄花。
就这么走了一气,萧纪终于还是开口问了句:“要怎么做,你才会拿我做朋友?”
向若听她问这话,便停下了步子来。她转身看向萧纪,把手往他面前一伸,“先把解药给我。”
萧纪看着她的眼睛,“成亲当晚给你。”
向若这就把手缩了回去,转身继续往前走,“那就成亲之后再说。”
萧纪又问:“那什么时候成亲?”
向若把手背到身后,步子走得随意,“你去跟我师父说,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你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我了,这辈子非我不娶,没我活不成,希望他能做主,把我嫁给你,他求之不得,马上就安排。”
这事儿确实得他主动提,然后叶随君做主,方才能成。萧纪慢慢点两下头,想着倒也不麻烦,晚上找到叶随君说就是。他把自己的心迹表一表,就当提亲了,余下自然随叶随君安排。定下亲合下日子,到时成亲就是。
萧纪掐算时间,想着这成亲合日子也不会合得太远,到那时他身上的伤大概就能养全。现在他已经是好了大半,只差最后再养养元气。到时成了亲,刚好和向若一起出谷。一切都该是顺顺当当的,他出谷自是回去京城。而向若出去做什么,他不知道。当然,还有一件事,在他出谷之前也是要做的,这却不能跟任何人说。
如此想定,两人一路慢着步子回去叶家。这样的慢生活,萧纪这会儿也有些适应下来。想他在宫里时,大臣奴才们来来回回,多有急匆匆走小碎步的。请安问礼,议事论事,剿匪攻城,每天都忙得团团转,哪有一日这般松闲的日子。
到晚饭后,向若和以往每一天一样,去叶明珠房里与她一起梳洗玩闹,夜深了一床上拉扯过被子也就闭眼睡了。这样的日子温甜,却也是过一日少一日。等到叶明珠成亲,向若就会很少再有机会和叶明珠一床上睡觉。
萧纪吃了饭回去自己房里,略踱步子消食片刻,在还没梳洗之前,便只身往正房里找叶随君,打算把求亲的事情跟他说一说。
却说叶随君和封言之忙了这么十多日,书卷翻了不少,各处草药彩石也按着方子找了不少,丹丸却没有正经炼出来几味。这原本就是精细耗时的活,他倒是也不着急。向若还有半年的时间容他耗,他想着半年怎么着也够了。今晚间,仍是与封言之在屋里翻阅卷册,共同商议炼药之法。
萧纪在门外敲门求见,叶随君便合起了书,抖着眉毛让封言之把东西都略收一收,别叫他看出了什么。封言之会意,把卷册整理一番摆置好,方才往门上去开门。开门见了萧纪,自礼数周全地请他进屋,把他引到叶随君面前。
萧纪见了叶随君冲他抱拳拱手,说:“在下拜见叶谷主。”
叶随君近来对炼药之外的事情管得不多,谷里但凡出现事情需要谷主出面的,他也都支使封言之去办。自个儿一门心思在炼药上,自然也就没想着向若的婚事,也没太关心萧纪的伤好得如何了,跟向若相处得又如何了。
这会儿萧纪到了他面前儿,他方把这些事都想起来,自让萧纪坐下,说:“有话慢慢说。”
等萧纪坐下后,又让封言之给他斟一杯茶,然后便关切地问问他伤养得如何了,和自己二徒弟相处得好不好,在桃花谷生活得可还习惯,之类的话。
萧纪把他的问话都一一答下来,最后着重与向若相处的那个问题多说了一些,只道:“在下觉得向姑娘甚好,乃寻常女子所不能及。这些日子以来,她对在下照顾有加,关心备至。今儿在下来找谷主,是有些话要跟谷主说,想跟您求个事儿。想来有些唐突,不知谷主能否答应。”
叶随君猜不出萧纪有什么事要求他,自也不磨叽,冲他抬抬手说:“纪公子但说无妨,我们这里没那些恼人的规矩。”
萧纪面上神色诚恳,忽又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叶随君拱手作揖,道:“原是在下该死,不该随意心生这种不该有的心思。但向姑娘实在灵动可爱,在下便禁不住动了心。在下知道,在下无父无母,无有财产家业,配不上向姑娘,但……”
萧纪说的这话虽有些弯弯绕绕的,但叶随君听到这里还是听明白了。他忽抬手打断萧纪的话,对他的谦逊和所说的内心痛苦纠缠很是无所谓。他只看着萧纪,一字一句很是认真地问了句:“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了向丫头,想娶她?”
简单说起来,可不就是这话?但萧纪不能那么简单说,显得不诚心。这会儿叶随君说出来了,直截了当,他自然也就点了头,道一句:“正是。”
是这样那就成了呀,叶随君高兴起来,看着他,“没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咱们桃花谷,不讲那些虚礼,只看心诚不诚。大家一地块上过日子,吃的穿的用的都差不多,全是互相帮衬着来的。只要有手有脚,就不怕成了家过不成日子。我瞧你心诚,对向丫头是真心的。你既开了这口,我就做主,把向丫头嫁给你。”
若是真不了解向若在桃花谷处境的,那一定会经不住惊讶叶谷主的爽快。因为他知道,所以只稍稍摆出愣怔的样子,然后便面带笑意地回叶随君的话,“若是这样,那就太感谢叶谷主了。”
叶随君笑得眼角全是褶子,“谢什么,定了亲那就是一家人了。”
两人你来我往,不过几句话,就把向若的终生大事给说定了。而对这事心存慎重的,只有封言之。但这个慎重的人,通常也不能说上几句话,因为总找不到合适的身份与立场。看着他们儿戏一般把向若的一辈子就这么托付给了眼前这个眉梢眼角都带浅笑的男人,他心里总还是不踏实的。
封言之看着萧纪,萧纪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因为他在叶家的家事上总是默默的,出声的时候不多,所以萧纪对他的印象也不深。平常就是吃饭的时候桌子上见一面,而后便是各忙各的。倒是那叶明珠,整日天像只花蝴蝶,话也多,存在感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