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纪知道也要说不知道了,哪能现出自己的精明算计来,因笑着道:“我原是说的玩笑话,难道真当如此?”
叶明珠这便有点糊涂起来了,不知他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她脑子里开始捣糨糊,心想也不该再久留,便扯回了话题说:“不是如此,就是寻常算个凶吉。”
萧纪猜出了她的用意,心道那谷主是要把他留下给自己二徒弟配姻缘。想着自己堂堂一个王爷要被人绑下来成亲,也挺……说不出啥滋味的。
他对这桃花谷现在什么都不了解,能直剌剌挑开这事儿拒绝么?自然是不能的。他要养好伤出这个院子看看这桃花谷到底是不是人们嘴里传的那个样子,也要全须全尾地活着出这桃花谷回到京城。是以,他眉眼带笑,把生辰八字说给了叶明珠。
叶明珠得了他的八字,哪管他心里盘算的什么,自暗喜着念着他的八字下山找王瞎子去了。
却说王瞎子是桃花谷唯一一个会算命卜卦的人,谷里的人都信他的卦,只有向若一个不信。他之所以叫王瞎子,是因为瞎了左眼。原是年轻的时候在外头跑江湖,给人伤的。现时他住在桃花谷西边儿,离叶家有不短一程子距离。叶明珠带着小跑去到他家里,也足花了两刻钟的时间。
到了那里,只见一篱笆小院儿,院儿里栽了一片鸢尾,最是好养活的东西。这会儿开了花,紫色蓝色夹杂着,倒也好看得紧。叶明珠微微小喘着进了院子,便直奔正堂那儿去。到了门边,伸头往里瞧,只见王瞎子正在屋里摆卦。这就叫一声“王叔”,便进了屋。
王瞎子瞧她过来,只当是稀客,让她快快坐下,又问她有什么事。因为两家距离有些远,叶随君手下的三个徒弟都很少来王瞎子这里。就是之前封言之和叶明珠的婚事排八字算日子,还是封家婆子来的。
叶明珠往王瞎子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因觉得有些口渴,自个儿伸手倒了杯茶咕噜几口吃下,而后便看着王瞎子说:“王叔,我来求您算段姻缘,看八字合适不合适。”
桃花谷的人都知道叶明珠和封言之已经定了亲,八字也是王瞎子亲手算过了的。眼下她跑到这里,却不知为谁算,王瞎子便问:“谁的姻缘?”
叶明珠微抿双唇,想着这事儿也不能早早儿弄得桃花谷里的人都知道。因微微思索片刻松开嘴唇,说了句:“您给我纸和笔,我写给您。”
王瞎子看她不说,自也随她不问。只抽出一张棕黄草纸送到她面前,又给她挑了一支小笔。
叶明珠接下纸笔,低头写下向若的八字和萧纪的八字。写罢了搁笔送到王瞎子手里,说:“你瞧瞧,看能不能成对儿。”
王瞎子接下那纸,看一眼纸上两人的生辰八字,便开始五行阴阳地讲说起来。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叶明珠不懂,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也未听懂一句,便只好清清嗓子道:“叔,您直接跟我说好还是不好就成。”
王瞎子微微吸口气,眉心微蹙,慢慢开口,“也不能单纯说个好,也不能单纯说个不好。这两人的八字表面上看起来是天定的缘分,没有比他俩更有缘分的了,但……”说着又开始咧嘴嘶气。
叶明珠听到这个但字有些紧张,屏住呼吸,小心问:“但什么呢?”
王瞎子又看一气那八字,闭眼掐指嘴里嘀嘀咕咕念叨一阵。再睁开眼时,看向叶明珠说:“但可能是孽缘,却也不能算得那么明白,这事儿还得看造化。”
看造化这叫什么话,叶明珠不大满意,想一阵忽伸出食指指住萧纪的八字,看着王瞎子说:“您就跟我说,这个人,对这个人,”指到向若的八字上,“是凶是吉,会不会给她带来祸事?”
王瞎子微微眯起右眼,左眼上蒙着绣鸢尾的眼罩子,说:“这倒不是很明显,但反过来,倒是很有可能。”
第15章
扮女装
反过来很有可能,那就是向若会祸害到纪公子。叶明珠细思,纪公子眼下要被他爹拿来试毒试药,还要配给向若做夫婿,可不就是被祸害么?原本人可以好好活着的,这会儿却要跟向若同生同死。依这个看来,这王瞎子算的是准的。
思及此,叶明珠也就放了心,觉得只要这纪公子不会克到向若,就没什么大问题。她虽心地善良,却也分个内外亲疏,因这事儿,也多还是为着向若想的。向若那里没什么大问题,这事儿就没问题。那纪公子是她救回来的,祸害祸害也使得。
叶明珠心里定了主意,伸手去拿那张写了八字的草纸揉进手心里,这便跟王瞎子辞过。客气道谢的言辞这末了走了才说,操着清脆生甜的声口,说得人很是受用。说罢了她跨过门槛,再出去栽满鸢尾的篱笆小院儿,一溜烟儿去了。
她走过一片大豆玉米插排混种的田地,又走过一片桑地,入桃树林,沿着林子里常年踩出来的小道儿往家回。走不多时听到林子南边深处传来热闹人语,像是有不少女人家在一处说话的样子。叶明珠自个儿爱热闹,也知道向若在桃花谷也喜欢往女人扎堆儿的地方去,这便伸手拨开头边的桃树枝儿,钻进树林里,往那有沸沸人语的地方去了。
原在这片桃林的南边确有一块空地,寻常春日里无事,人拿着小杌端着针线笸箩过来,在桃树下做做针线说说话,最是闲适美妙。这会儿正是一些妇人姑娘们在一处,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有坐在树下挂着的秋千上晃身子的,有勾着一根枝条儿缠着棉线打络子的,也有规规矩矩坐在杌子上捏针绣花的。
向若果也在这里,手里拿着一颗螺子黛,正给人挨个儿画眉呢。她原不会弄这些个,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又伺候人画起眉来了。
叶明珠在林子里瞧了两眼,心里好奇,走出林子来,也没先出声招呼大家,径直去看给向若画过眉的姑娘。不看不觉什么,一看笑便憋不住。那一个个儿的,眉毛都被向若画成辣子虫了。偏她们心宽,还挨个给她画。
叶明珠在那笑,听别人招呼她“珠珠来啦”,便点头应声,又问:“你们做什么呢?怎么叫若若给你们画眉?瞧瞧,跟我爹的眉毛得可一比了。”
向若看她来了,画完手里那姑娘的眉,往叶明珠这边儿一挨,说:“珠珠儿,要不师姐也给你画一个?”
叶明珠听她这么说,忙抬手捂住的眉毛,“我可不要。”
她这举动逗得大伙儿直笑,向若也不在意,颠着手里的骡子黛说:“我这不是刚学么,多画几个,以我的聪明才智,马上就会了,保准把你画得跟天仙儿一样。”
叶明珠还是捂着眉毛不松手,哪能让她糟蹋自己的容貌。她看着向若,心里想着撮合她和萧纪的事情。想着早撮合了两人互生些好感,也好早早儿成了亲。甭管是生是死,都能有个伴儿。等到她和封言之成了亲,也能不那么担心向若的后半生。
这么想着,叶明珠便放下一只手来拉住了向若的手腕,微微歪着脑袋看着她道:“你既这么想学,那就跟我回去。我这会儿就教你,穿衣描眉画唇梳头,都教你。学会了,给我梳头给我画,好不好?”
她这副乖巧的模样,说什么向若能说不好?向若捏住手里的螺子黛不再颠,然后转身塞到一个姑娘手里,笑着道:“赶明儿再来找你们玩,我都学会了,也来给你们涂脂抹粉扎头发。现在我就跟珠珠儿回去了,你们玩儿。”
看着她要跟叶明珠走,自有女人打趣她,“你心里眼里只有珠珠,珠珠一说话,比圣旨还灵验。”
向若也笑,不管她们再打趣什么,自要跟叶明珠回去。眼瞧着也快到晌午了,回去不多久怕是就要吃午饭。她们两人这么一走,余下这些女人看着时间,不多时也就都散了。
向若和叶明珠走在桃花林间,慢慢往家回。向若把手背在身后,不时抬手打一下旁边开得正盛的桃花。每轻轻打一下,就有花瓣儿簌簌往下落,擦过袍摆,落在地面上。
她转头看一眼叶明珠,不与她藏掖什么,开口问:“师父叫你给我换个温柔模样?”
叶明珠也转头看她,很多事不需她说向若自个儿就能知道,平常也这样。她很是习惯,拉上她的手腕娇声道:“若若,爹也是为你好。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试一试吧。你觉着好,咱就把那纪公子留下。你想啊,我很快就要和大师兄成亲了。到那时你还是一个人,我怕你孤单。”
叶明珠说的这个问题,向若不是没有想过。师兄妹三人,和结了亲的一家人,总归是不一样的。等叶明珠和封言之成亲,他们和叶随君就自然成为一家人。而她向若,便更显得像个孤零零的外人。倒不是谁要把她当外人瞧,只是亲疏自然摆在那罢了。
有时候夜深月高之时她会上屋顶,看着笼罩桃花谷这方的宁静夜色,和空中皎洁的半弯月亮,想到叶明珠和封言之会成亲,她心里会不自觉生出一个想法——离开桃花谷。
因为到了那时,封言之与叶明珠自会成双成对夫唱妇随。而她,也不好再在人家夫妻之间插一杠子,没有合适的身份给她。不管是她对叶明珠的好,但是封言之对她的好,总觉得都将不合时宜。前者是多余,后者则会生出嫌隙。长此以往下去,三人间不会一直像现时这般简单纯粹。而要她刻意跟叶明珠与封言之保持距离,好像又怪难受。
其实向若也知道,他们师兄妹三人看起来感情极好,好到纯粹,但也因为这样的好,使得三人间感情的界限非常模糊,模糊到身在其中的人都分辨不清对彼此怀揣的到底是爱情友情还是亲情。岁月静好人间和谐的时候,没有人能确切分辨得出爱情是什么样子,亲情友情又是什么样子。等有一日分辨了仔细,或许就是妒忌猜疑横生的时候罢。
向若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就是要离开这里的,只是叶明珠和封言之成婚这时机恰好适合她做这个决定罢了。她这样的性子,在谷里呆不住,这谷里也没有人愿意娶她,给她一个属于她的家。当然,她也不会为了成亲而成亲,把自己稀里糊涂嫁出去给人生孩子。这世上能让她甘愿守着一方瓦屋檐相夫教子的人,怕是不存在。
既然都是无根无须的,既然她就是定不下来的,索性在叶明珠和封言之成亲以后,就直接飘出去罢。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她想出去看看。
她也觉得,一个人的天地,应该大些再大些,一辈子活过来才有意思。
当然,这些想法她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只自己闲来无事乱想一气,而后便搁下不提。叶明珠的那些话,不过恰好地勾起了她的这些心思。脑子里一闪也就过去了,自然还是不会拿出来说。这时节日子正好,说这个徒添伤绪做什么?
叶明珠看她愣神,不知她在想什么,不过拽着她的手腕子晃一晃,说:“若若,你就听我的嘛。”
向若很少拒绝叶明珠的要求,更别提她拿这种语气央求了。看她如此,她便连忙点头,应叶明珠的话,“都听小师妹的,只要师妹高兴。”
叶明珠这就真高兴了,嘴角咧出笑,拉着她的手腕快起步子往家回。
到了山下上阶矶,叶明珠提着浅青色的裙面每一步都走得很欢快。向若跟在她身后,也便每一步都走得很有力气。推开院门进院子,封大娘这会儿还没来送饭,叶明珠便拉着向若去她房间。说要给她扮上女孩儿妆扮的,便一刻也等不及。
叶明珠进了屋就去柜子里翻衣服,把成堆的衣裳一摞摞抱去床上,一面抱一面跟向若说:“若若你看看,自己挑一套。咱们身量差不多,我的衣裳你都能穿。”
向若伸手上去勾起一条纱裙,看一眼叶明珠,“我哪知道穿什么,你给我挑一套吧。”
叶明珠最喜欢做这事儿,自然不推脱。人站在床前扒拉着那一堆衣裳,扒拉出一件就往向若身上摆出去试一试。试了许多,最后挑出一套叶明珠觉得向若穿起来最好看的白裙。
她微微欢喜着,把衣裳塞进向若手里,“换吧。”
换就换吧,向若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她和叶明珠之间是没什么可顾忌的,打小都一块儿洗澡长大的。她脱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换上叶明珠给她的,穿好了不过看着她问:“好看么?”
叶明珠看着她眼睛发亮,使劲点点头,“好看好看,来,我给你梳头。”
向若抬手拆掉头发的发髻,转身去镜台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乌黑长顺的头发披在肩上,身裹素缎白裙,忽抬手摸摸自个儿的脸,捏着自己的下巴道:“咦?还真不赖。我好好扮上,也能去花楼里做花魁。”
叶明珠:“……”
咱不能做良家妇女么?
第16章
我愿意
叶明珠把向若按去镜台前的凳子上,摸起镜台上的檀木梳子开始给她梳头。她发质好,梳子沿着发根一顺便到了稍尾上。叶明珠一下一下地梳,把她的头发捏一把在手心里,抬头看一下镜子里她的眼睛,嘴角勾起一点笑意,说:“若若真好看。”
向若抬手不老实地在她下巴上摸一下,也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啧”一下嘴道:“是啊,怎么这么好看。”
叶明珠这就笑出声来了,捏起一缕头发开始帮她绾发髻,嘴上说:“以后都这么打扮,咱们挽着手出去玩,惊掉谷里人的眼珠子。”
好看是好看,麻烦也是真麻烦。但为了随叶明珠的意让她高兴,这点子麻烦也就算不上什么了。向若笑着,还是惯常会说的那句话,“都听小师妹的。”
叶明珠习惯于向若什么都顺着她,耐心地帮她绾发髻,又说:“既然都听我的,那待会儿吃了饭,你给纪公子送饭去。我在灶房烧些热水,兑好了,给你送过去,你简单伺候他梳洗梳洗。救回来这么些天了,也没人给他洗过。”
向若透过镜子看着叶明珠在她头发上认真打绕绾法的样子,终究还是把这话应了下来。叶随君和叶明珠一直都操心她的婚事,她是知道的。但一直苦于找不到人愿意娶她,所以这事儿就一直没往正事上提过。这会儿好容易捡回来个男人,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正好能拿来坑一坑,叶随君和叶明珠自然就上了心。
向若微微抿唇,暗自吸口气。她知道萧纪的真实身份,自然也知道他不会甘愿留下跟她成亲,在桃花谷过这种避世纯朴的日子。当然,她也无心真与萧纪成亲。她现下的想法很简单,等他养好伤要下解药来,等叶明珠封言之成亲后,她就离开桃花谷。
这些事冲突么?她细思一阵,好像不但不冲突,整合起来还可能有一种对谁都好的最圆满的样子。向若这就理出了头绪来,眸子里亮彩闪闪,只觉萧纪这一趟落到桃花谷,真个算不得坏事,相反,还是极好的事情。
想罢了,自是暗自高兴,只嘴上不提。她看着叶明珠在自己的发髻上戴上一根珍珠带簪,脸蛋被这小小的一个首饰衬得显出精致,到底原本就是女儿家,这番样子是最好看的。
叶明珠也甚是满意,帮她绾好头发,又去拿香粉口脂给她涂了脸蛋嘴唇,最后打上胭脂粉,只觉自己完成了一件旷世大作。
向若这便仔仔细细歪脑转头地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倒也没有什么扎眼的东西。叶明珠给她挑的是白裙,布质轻滑,头上除了一根带簪也别无他物。但就是这一点点的打扮,竟衬得她有些仙气飘飘,大概轻功一使,那就跟天上飞下来的仙子一般无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