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言之见叶随君听他所言,自不细究那话里头的意思,随着他下炕一起出屋往向若的房里去。门外门板上扣两声,不等房里的人回应,便推了门进屋。
两人一前一后,去到萧纪床前。叶随君先往床沿儿上坐了,看着靠在床架子上休息的萧纪说:“小兄弟,老夫来给你把把脉,看看伤。”
萧纪知道他是向若的师父,应该也是这家院子里的最长者,并且是他的女儿救了自己回来,是以这会儿态度谦和有礼,一面把胳膊伸到他面前,一面开口跟他道谢。
叶随君听着他说话只是点头,心思多在手里的脉象上,诊过脉又去看看他身上的伤,罢了说:“坏就坏在腿上有伤,内里脏器也伤了些许,否则也不必卧床休养。不过顶多再养十日,你就能下地走路了,也不必着急。”
萧纪应声“嗯”,还是说:“谢老先生救治。”
“医者仁心,应该的应该的。”叶随君说这话的倒也像那么回事,他直起腰身,清了清嗓子,端的长者贤者的模样,看着萧纪又说:“你能被小女救回桃花谷,也是跟我们桃花谷有缘。之前几日都是我照顾得你,这两日我二徒弟回来了,就让二徒弟来照顾得你,不知可有怠慢?”
原就是被人救回来养着的,感激且来不及,岂还有挑剔怠慢的?
萧纪忙道:“令徒照顾甚为妥帖,在下感激不尽。”
叶随君不大会跟人打这官腔,却也耐着性子,继续说:“你昨儿刚醒,许多事不曾细问。不知你的名姓来历,能否与我们说一说,也好叫我们安心。”
在人这处养伤,交代底细来历原也是应有之理。萧纪却想另一层,不知桃花谷对朝廷里的人持何种态度。向若没有跟她的师父师兄妹道明他的来历,大约也是不想挑开他的身份引起不必要的其他麻烦。
是以,他也就扯了谎说:“在下姓纪,单名一个肃字。在外面是跑江湖的,无有父母亲人。本来有师父领带,后来师父仙去,便只留我一人在这世上。前些时候遭仇家追杀,幸得令爱相救,才能捡回一条性命,实在是感激不尽。”
第13章
配姻缘
叶随君听他无父母兄弟,也无师父亲友,孤身一人在这世上,只觉甚好。这样他这条命就暂时算是桃花谷的,拿来用上一用也使得,道义上没什么过不去的。说到道义,叶随君也不是多讲道义的人,他分内外亲疏,却很少讲究公平道义。这一番过来细细询问,都是因为封言之那心里头过不去。倘或不是为了说服这毛头小子,他也不必来费这一遭事儿。
不过,打听清楚了也有其他好处。叶随君想,把这人来路问出来,自个儿心里有谱。倘或这小子是个命大的,试了药没把命折进去。那到时,刚好留下给向若做夫婿。倘或他也是个没命活的,那也正好陪着向若同生同死,招做夫婿也使得。如此,方叫向若此生没白活一遭,至少是成过亲了。走的时候黄泉路上有人作陪,也不孤单不是?
萧纪所言的身世与叶随君心里的盘算恰好吻合,也就没什么再可顾虑的。叶随君心里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也因为又可以搬出他的炼毒家伙事来祸害人,心头有些小欣喜。然面上端得沉稳,仍一本正经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世上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常常训导我的三个徒儿,做人就要做心地善良之人,切不可以诡诈之心处事待人。你初来乍道不知道,我们桃花谷都是纯善之人,不比外头的人心思阴险,做事狡诈。”
萧纪听着叶随君说的话,笑得有礼,不时点头附和。心里当然也有自己的想法,他不知道桃花谷是不是都是纯善之人,但向若显然不是什么实心眼的老实人。不过人话说成这样,他不能不识趣地拆穿,因只满面诚恳地装作全信罢了。
叶随君与他说完这些话,又跟他说了些桃花谷的情况。譬如,他姓叶,是桃花谷里的谷主,领头儿做老大的。还有,他的三个徒弟,最小的叫叶明珠,是他亲生女儿。顶大的封言之是叶明珠的未婚夫,中间夹着的那个叫向若。
说到向若,萧纪微微集中神思,想知道多些关于那姑娘的事情。叶随君蹙眉吸气半晌,想夸一夸向若,却真个不知道从哪说起。他那二徒弟向丫头,除了喜欢女孩子,对女孩子极好而外,没有其他什么明显的优点啊。
为难片刻,叶随君眉头忽而一松,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掐着手指头,盯着自己的指尖字字着斟酌道:“我的二徒弟向丫头,聪明,漂亮,是我们桃花谷最漂亮的姑娘……”有些说不下去了就死盯住自己的手指头,凝神继续说:“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要本事有本事。会烧菜会做饭会伺候人,性情温和,行止温柔大方,女红什么的……”
封言之听到这也听不下去了,清嗓子出声打断他的话,小声说了句:“师父,足够优秀了。”再说下去,怕就崩了。
叶随君是住了嘴,掐起来的手指头却没松。他把目光从指尖转向封言之,又转回去看向萧纪,放下掐着的手指笑着道:“总之一句话,我这三个徒弟里,就我这二徒弟最上得了台面,其他两个皆不如她。这些日子你多与她相处想处,自知其中妙处。”
萧纪瞧着他把话说完了,仍是点头附和,诚恳不已道:“多谢谷主跟在下说这么多,只要在下在桃花谷一日,就一定与谷里的人友善相处。谷主的二弟子既然优点多多,在下也必当向她多多学习,精进自己。在下也觉得向姑娘甚是温柔识大体,一定是谷主教得好。”
这话说得深得叶随君的心意,他心头窃喜却不外露,点点头从床沿上站起来,不再打扰萧纪休息,这便带着封言之又出了屋子。两人走到外头,叶随君才松了肩膀腰背上的力量,微垮着身架子道:“就是他了。”
封言之打进屋就没插嘴说上几句话,这会儿听着叶随君如此言语,心里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偏他心里还有犹疑,小声开口说:“师父您不再多考虑考虑?”
叶随君回头乜他一眼,“这事儿你莫要管了,为师有自己的打算。你若愿意帮着给向丫头炼制解药就帮,若不愿意,为师自个儿也能成事。”
封言之看他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自己哪还有说话的立场。这就闭了嘴不再言语,只道:“徒儿帮着师父就是,别的徒儿一概听师父的。”
叶随君心里定了的事不喜欢来回论说,他歇了这话不再提,自然是按着心里的盘算行事就是了。眼下还操心着向若那边儿,怕她自个儿先把这事给坏咯,因迈着步子往墙角边唤她,“向丫头,到我屋里来,有话跟你说。”
向若这会儿正与叶明珠坐在阳光下谈天谈得高兴,听他这一唤,也就住了嘴。她压着椅把儿从玫瑰椅上站起来,随在叶随君后头去他屋里。那封言之和叶明珠也不是外人,自然后头跟着。前前后后的一溜四个人,往正房那边儿去。
到了门前,师徒四人进了屋,各找各地方坐下。叶随君盘腿坐去蒲垫上,吃口茶便冲向若开了口,说:“师父帮你问好了,珠珠儿救回来那小子,叫纪肃。他叫什么倒不打紧,重要的是,他无父无母,孤儿一个。被仇家追杀受伤,才让珠珠儿救了回来,应该也是无处可去了。”
向若不知道她把自己叫进屋里说这个做什么,这明显都是萧纪随口一编的瞎话,骗他们呢。大约是估料到自己不会拆穿他,所以才编了这些瞎话来糊弄。她也把腿盘到炕上,看着叶随君问:“所以呢?”
叶随君清清嗓子,“为师瞧过了,他比咱们谷里的小伙子都好,调-教都大可不必,配得过你向丫头。只是我在他面前扯了谎,说你如何温柔贤惠。你听师父一言,待会儿就叫珠珠找身鲜嫩的衣裳给你换上。你也温柔一回,好歹糊弄着把自个儿嫁出去。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听他说完这话,向若愣了愣。原当他说留下萧纪给她做夫婿的话是玩笑话呢,这会儿竟正儿八经地开始撮合了。她看着叶随君,半晌回神,问一句:“我嫁给他做什么?”
叶随君反问一句:“那你嫁给谁?”
“我……”向若语塞,看向封言之和叶明珠,但很明显,这两个也帮不了她。
桃花谷几百户人家,没一家小伙子敢娶向若的,这谁都知道。叶随君也不是没为她这事儿操过心,找了张婆子李婆子赵婆子甚至王瞎子,谁也没找到个愿意娶向若的人。人不敢啊,怕夫妻拌嘴一言不合就被打死啊。
这就没办法了,向若手掌轻轻拍着自己的大腿,道一句:“我一辈子不嫁还逍遥自在呢,哼!”
“哼你个头!”叶随君摸起手边案上瓷盘里的一颗花生米,扔在她脑门上,伸着脖子道:“为师帮你看好了,就是这个了。你不信,我待会儿就去找王瞎子给你算算,看看这个人是不是就是你向丫头命里的人。”
向若可不信王瞎子那一套,都是前人之作里摸出来的套路唬人的罢了。她把那掉在她袍面上的花生米捏起来丢进嘴里,嚼两口,“你去算啊,是不是随他信口一说,谁拿这个作真?我向若命里的人,还没出现呢,那得是个让我瞧了就两眼放金光的人。”
“你还真不怕金光把人射穿!”叶随君也冷哼一声,臊完向若又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王老子也要守这规矩!”
向若也冷哼,“老子比天王老子辈分还高!”
“哎哟呵!”叶随君这暴脾气就起来,脱下靴子就要往向若脑袋上拽。向若从炕上跳起来,下了炕就跑,出了屋那就不管这屋里头的事了。
封言之和叶明珠两个在旁边,面面相觑……
向若跑掉后叶随君也没去追,拿着自己脱掉的靴子又穿起来,坐回炕上去。他和向若平常都是这样的相处方式,没什么新鲜的。
只叶明珠也有些不明白叶随君的心思,便开口问他:“爹不是要拿那个纪肃试毒试药么?如何这会儿了还真要让他给若若做夫婿?”
叶随君抬眼皮看她一眼,“解药试成了他们两个都活,解药试不成,他们两个都死。活就做对活夫妻,死就做对鬼夫妻。难道你们想看着,向丫头孤零零地一个人走那黄泉路?”
叶明珠和封言之听完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觉得,好像没什么毛病……
叶明珠揪着自己额侧散下来的一缕发丝,就着叶随君的话思索片刻,而后看着叶随君和封言之说:“那我去把若若抓回来换衣裳梳辫子穿裙子,让她温温柔柔地哄一哄那纪公子,别把人吓跑了。别的我们且先不管,就撮合着让他们自己相处些日子,最后成不成这个亲,咱们还随若若自个儿愿意不愿意。再者说,人纪公子的想法,咱们也得顾着。不能咱们觉着好,就给硬凑在一块儿。”
第14章
合八字
叶随君对保媒拉纤儿这事本不内行,原还是女孩子家并那些操持家事的婆子们精通些。叶明珠说出这话来,叶随君也没细品有理没理,见自家小丫头愿意揽这档子事,也就撩开手让她撮合罢了,说:“那这事儿都随珠珠你的意思,你看着办就行。但有一点,别给搅黄了。”
“我又不傻,怎么会呢?”叶明珠嘀咕一句,大不满意叶随君怀疑她的能力。
然事实也是,叶明珠在谷里办正事的时候少,她平常也就爱穿金戴银地打扮自己,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心里没有再大的事儿。眼下得了这撮合向若把她嫁出去这事儿,也就当成她手里顶大的事儿了,想着非得尽心尽力办好才是,不能让她爹和大师兄看扁了她。
此番把话说下,叶随君将那配姻缘的事交给叶明珠去操心,自个儿一心里剩下的就只有制毒炼药。眯起眸子拿起书卷烧起丹炉一钻进去,别的事也就自然不顾了。
又说封言之从旁助他,找卷册记载,抄录相关制毒方子并解药配方。这些东西斤斤两两的有时记的并不会那么准,一味药差了分量,那制出来的就可能不是一个东西。因而,得试得调,是以,得耗费多少时日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这就紧赶着开始了,别的且都先搁下不谈。
却说叶随君和封言之师徒二人暗下忙活,叶明珠无心炼药之事,想着自个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就一心里揣着撮合向若和萧纪的事情。她原就是女孩儿家那点寻常心性,爱美爱凑热闹爱撮合事儿。这会儿便是一想到向若穿起女儿家的衣裳不知什么样子,那心里就痒痒得厉害。
她从正房里出来,头先想着那就是找向若回来给她换身衣裳绾个头发,然却家里院落找了一气不见人影。想着向若那性子坐歇不住,定是出去逛去了,她便自个儿坐去了那原先放好的玫瑰椅上歇了一气。
叶明珠坐在玫瑰椅上叠着腿,胳膊撑搭椅把儿支楞着脑袋托,那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也不知盘算得什么。太阳这会儿已是升得很高,洒在身上有些暖烘烘的触感。然因为山间气候偏凉,这时节的晌午倒也不像外头那么热。
叶明珠这么在暖阳下盘算了一阵,想是有了头绪,忽站起身来拽了拽靛青丝线滚边儿的褂角,抬脚竟往向若那房间去了。她知道向若不在那屋里,里头这会儿住着的人是那个纪公子。她到了房门前抬手扣门,且先问一声:“纪公子,我方便进来一下么?”
萧纪在屋里不过又将将眯了会儿,听着门缝间传来清脆人语,便慢慢睁开了眼睛来,嘴上道一句:“姑娘请进。”
得了屋里人的准,叶明珠推开门板,抬脚进门,门便半开着。她进了屋径直往床边去,在距离床边一丈的地方停下步子来。此番求见有些唐突,叶明珠原打算好的问话,到了这眼下竟又吐不出口了。只瞧了萧纪一眼,心里“哎呀”一声惊叫,暗道——这人怎么比自己还好看呢!
萧纪被女人盯着瞧也不是一两回了,只不过外头的人都含蓄些,顾念着礼数,不像桃花谷里的人都那么直剌剌的。向若是,这谷主家的闺女,也是。因为是常事,他自也不觉得不自在,只有礼微笑,看着叶明珠道:“不知姑娘找在下什么事?”
叶明珠听他说话,声音也好听,便觉自己真个是黯然失色啊。这沿着思绪又想,冲向若那喜欢漂亮女孩儿的性子,这事儿怕也不要她撮合什么吧?这男人生得这么好看,比合目昏迷还要惊艳许多,向若正好这口,这事儿应不难办的。
叶明珠敛目想了一气,手指握在身前细细地搓。想罢了,忽又听到萧纪问一句:“姑娘?找在下可是有事儿?”
叶明珠这就回了神,正正经经地看向萧纪。她也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来找他要做什么也不做话引子往上牵,直接开口道:“我想来问纪公子,不知您生辰八字可否告知我知道。也没什么别的用意,就是照着常例,送去给您算个凶吉。”
萧纪是个心思活络的人,才刚叶随君来探问他来历可以说是正常之事。但是他强行歪曲夸大向若的性情品性,那就十分不正常。他以好像合理的方式附和了叶随君,但不代表他没瞧出来那话里的不正常之处。这会儿叶明珠又来问他八字,这就更不正常了。
他看着叶明珠,嘴角笑意清浅,没答她的话,反而很是突然地问了句:“姑娘是要在下的八字拿去配姻缘么?”
叶明珠是个简单人儿,没听出他这话是带着玩笑的语气试探她的。一试就叫人试出了虚实,她看着萧纪回问了句:“你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