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皱眉,难道不是这里?
牧野脚跟向后,正要转身离开时,突然有人扼住她的脖子,将她往岩壁上用力一撞。
她发出一声闷哼。
在山洞里回响。
因着这一声闷哼,狠狠掐住她脖子的那只大手瞬间卸了力。
随着这一份力的消失,仿佛他整个人的力量都失去了,黑影倒了下来,将牧野压在了岩壁上。
牧野感受到肩膀一沉,对方的下巴抵住她的肩膀,温热略带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颈肩。
她凝着眼前黑暗,眨了眨眼,轻轻开口问:“陆酩?”
半晌,耳畔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在漆黑一团暗色里,显得格外嘶哑。
“你伤好了?就到处乱跑。”
“……”牧野无言,现在是问她伤好没好的时候吗,她确定了压在她身上的人是陆酩。
她从衣袖里摸出火折子,点了火。
借着微弱的火光,牧野看清了陆酩的状况。
比起她身上恢复得差不多的伤,陆酩的伤才叫做让人心惊。
一身月华白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被血染得鲜红,衬得陆酩的脸分外妖异,竟透出一股诡谲的美感。
牧野面无表情道:“看你快死了,赶着来补刀。”
陆酩轻扯唇角,缓缓闭上目,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牧野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闻到除了血味之外的一股隐约淡香,夹杂着极淡的草药味。
“也好。”
第53章
牧野觉得好在她的力气大, 不然实在难以扛着一个陆酩,还能躲开那帮死士的搜捕。
失去意识的陆酩沉得像是巨石,大冬天里, 牧野的后背都湿了,分不清是汗, 还是陆酩身上的血。
所幸他们的运气还算好, 在山林里找到了一间无人的屋舍。
死士在屋舍里的搜寻过,到处乱糟糟的,天翻地覆。
牧野将陆酩放在院子外乘凉的竹架上, 弯腰捡起滚落在地的竹篓。
她认出了竹篓编制的花纹, 和不久前被死士杀死的那位山民身上背的竹篓一致。
牧野敛眸,猜测出这屋舍的主人正是那一对亡命的夫妻。
她握紧拳,满腔的愤怒无处发泄。
南方的湿气重,木屋是两层楼的结构, 一楼并不住人, 是厨房和吃饭的地方。
沿着楼梯往上, 二楼是一间不算宽敞的卧房。
卧房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竹柜里的衣服零落。
牧野将陆酩艰难地背上了二楼, 把他放在床榻上。
木屋的后面就有一条小河。
牧野从河里打来干净的水, 为陆酩擦身。
陆酩紧闭着双眸, 唇色苍白, 浑身衣物没有一处干净的, 全是血。
所以牧野不喜除了玄衣以外的颜色, 尤其是白衣, 被血染上以后, 实在太过刺眼。
牧野解开陆酩的腰带,开始脱他的衣裳, 从上至下。
上衣褪至腰间时,露出了他胸膛,肌肉匀称精致,腹部有一道小手臂那么长的刀疤,血肉模糊,肋骨依稀可见。
牧野没想到他的伤重到这样的程度,眼睫颤了颤,连忙将草药一把一把往嘴里塞,咀嚼捣烂,最后吐出来糊在他的伤口上。
这一路上,她沿途采了许多草药,全是用于止血治伤的。
辨认这些草药的方法,还是以前裴辞教她的。
战场上的条件艰苦,裴辞怕她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而他不在,也能想办法自救,一次次带她进山,教她急救之法。
只不过牧野也没有把握,就她这样只学了半吊子的急救能力,能不能救回陆酩。
处理完他的伤后,牧野额角已经全是汗,手上沾满了血迹和浓稠的绿色药汁。
她盯着安安静静躺在榻上,好像死了一样的陆酩,小声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努努力,活下来啊。”
陆酩的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一下。
虽说南方不像燕北那般极寒,但阴冷的天气也足够刺骨,尤其是山里。
牧野不敢让陆酩就那样赤露的身体,怕他染上风寒,更不利恢复。
她从翻乱的竹柜里找出屋舍男主人的衣物,替陆酩更换。
牧野将他的外衣和里衣尽数脱下,最后扯裤子时,她的动作顿了顿,盯着某处愣了愣。
半晌。
她才移开视线,继续为陆酩穿上干净的衣物。
为他换好衣服后,牧野又给他盖上被子,这才出了屋,关上门。
她下楼后,坐在竹架上,出神了许久。
脸上的表情困惑而不解,还带着复杂的同情,掺杂一丝嫌弃。
-
牧野料理完陆酩以后,并没有闲着,在屋舍周围不断巡查,确保死士没有再折返的迹象。
直到夜幕降临,山林里恢复了宁静,死士没有搜寻到想要的人,离开了山林,受惊的倦鸟归巢。
牧野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找到了被死士杀害的那对夫妻,寻了一处僻静的位置,将他们埋在一起,好好地葬了。
牧野站在冢前,表情肃穆,郑重地拱手作揖。
虽不能当面道谢,但她还是在心底表达了感激之情,感谢这对夫妻为他们提供了临时的庇护所。
回到屋舍后,牧野不敢点灯,摸黑上了木屋二楼。
屋舍的主人大概过得清贫,牧野找遍了屋子,也没有找到多余的被褥,唯一的被子,现在盖在陆酩身上。
好在她是习武之人,倒没有那么不抗冻,随便找了一张草席垫子,放在床边的地上,席地而睡。
许是夜晚的湿气太重,牧野头疾又犯了,疼痛初起时,如蚂蚁啃食般令人难耐,到最后,就是锯子拉木头般折磨。
牧野紧闭着眼,双臂环抱住自己,没有去拿止疼的药剂。
她决定不再去吃裴辞的药了。
牧野在想,难道是她失去记忆的这三年,让裴辞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顾晚说过,只要不吃这个药,她的记忆就能慢慢恢复。
她想要一探究竟,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错过了什么。
三天过去,陆酩一直处于昏睡的状态,偶尔发烧。
牧野替他擦身换药,见他始终未醒,焦灼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在这三天里,死士又多次进山搜索。
牧野将屋舍外保持着被翻乱的样子,躲过了几次经过屋舍的死士。
每日夜里,牧野的头疼都要发作,格外难捱。
好在她还记得顾晚与她说过,有哪几味药是起止疼效果的。
牧野外出替陆酩采药时,顺手也采了能止疼的草药,一半她自己用了,另一半嚼碎了给陆酩敷在伤口上。
夜里,牧野的头疼没有前几夜那么难捱,伴随着隐约的头疼,她渐渐睡去。
牧野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回到了醉生梦死的奉镛城。
金碧辉煌的大殿之内,歌舞升平,王公贵族们纵情于酒色之中。
陆酩一身锦衣华服,高高端坐在主位之上,在他身侧的,是同样穿着华丽宫裙的牧乔,妆容明媚,唇角勾出一抹得体的笑容。
从宴会开始,这一抹笑意就停留在那里,像是泥塑石雕,摆出来做给别人看。
陆酩的表情淡漠,一只手搭在桌案上,把玩着白玉酒杯,对于周遭的觥筹交错,并不在意。
直到一队妖娆舞姬扭动身姿,在大殿的中央起舞,他才缓缓抬起眼皮。
为首的舞姬美艳异常。
陆酩的目光盯在她的身上没有挪开。
牧野在梦里作为旁观者,意识还是自由的,她忍不住暗地里骂陆酩,竟然当着牧乔的面,盯着舞姬看个不停。
伴乐越来越快,舞姬们的舞蹈动作也越来越快,柔软的绸带纷飞,迷离了看官们的眼。
就在这时,为首的舞姬忽然朝陆酩的方向飞去,手中的绸带里一柄匕首反射出微弱的寒光。
陆酩依然端坐,波澜不惊。
只是转瞬之间,另一道身影挡在他面前,舞姬的匕首扎进了牧乔的身体。
一滴血溅在陆酩的手背上,他平静的眼底终于有了一丝碎裂。
-
梦中的场景跳跃。
牧野甚至来不及凑近去看牧乔的伤势,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另一处地方。
巍峨肃穆的太极殿内,承帝高高坐在龙椅之上,陆酩立于殿下。
承帝沉着脸:“朕既已经处置了秦王,将他软禁在封地,况且他又未曾伤到你,你何必对他私下用刑?”
陆酩敛眸:“儿臣自是信服父皇的处置,没有丝毫不偏不倚,又何故对兄弟用私刑?”
他话里的意思顺从,语气却是不卑不亢。
承帝心里清楚的很,除了陆酩,谁还能有这样的本事,让一个皇子消失得无声无息。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秦王现在人在哪里?”
陆酩淡淡道:“儿臣不知。”
承帝暴怒,将御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到他的脚边,砚台碎裂,发出刺耳声响。
“你以为朕不敢废了你?!”
牧野看得心惊,倒是没想到,承帝在这个时候,就已经透露出对陆酩不满的意思了。
陆酩那么聪明,应该知道隐藏锋芒,不该让承帝对他忌惮。
牧野转头想要去看陆酩是什么反应,眼前却再次模糊,她到了一处极为熟悉并厌恶的地方。
东宫。
寝殿里,牧乔昏睡在榻上,乌黑的头发披散,脸色苍白。
陆酩站在一旁,看宫女喂药给她。
宫女喂到她嘴边的药,全部悉数流了出来。
陆酩没了耐心,让宫女退下。
寝殿内空了下来。
陆酩端起药碗,含了一口药汁,紧接着,他俯身凑近牧乔,撬开她的唇齿,将药一点一点渡了过去……
牧乔发出一声微弱的呢喃。
在幽静的环境里,这一声呢喃,显得极为粘稠。
牧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脸颊滚烫,浑身发麻,她的内心情绪复杂,难以言状。
这一段梦实在诡异。
牧野摇摇头,不再去想。
-
到了第四天,死士没有再进山。
牧野不确定他们是不是放弃了对这片山林的搜索,依然不敢在木屋外过多走动。
这四日,她只能依靠采集野果度日。
她自己还好说,随便怎么凑活都行,但陆酩伤病在身,本就体弱,饮食再不跟上,牧野真怕他危在旦夕。
傍晚时,牧野确信死士不会再进山,她下了楼,在小厨房里生起火,用厨房里找到的稻米熬出稀粥。
她怕灶火冒出的烟升起,目标太大,只能小火慢慢熬,紧闭着厨房的门。
一碗粥熬了许久,烟熏黑了她的脸,嗓子眼里也像是火烧般透着热气。
牧野端着熬好的稀粥回了二楼房间。
无论她怎么样去喂,陆酩就是喝不进粥。
乳白色的粥水从他唇角流出。
牧野用袖子擦了擦他的下巴,汤勺扔回碗里,叹出一口气。
她盯着陆酩的脸。
这几日,陆酩滴米未进,要是再这么耗下去,她这段几日的努力全都白费了,只能带个尸体回去。
忽然,牧野想到了昨晚的梦。
梦里,陆酩是那样给牧乔喂药的……
牧野在内心挣扎了许久,最后决定一咬牙,含了一口米汤在嘴里。
反正都是男人,对个嘴也没关系。
而且陆酩人还昏着,只要她自己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虽然牧野是这么想的,也做足了心理建设,但真到要做的时候,却很难。
她凝着距离她极近的陆酩,鼻梁高挺,鸦羽似的眼睫盖下,投射出一片阴翳,薄薄的唇失了血色,透出平日里她见不到的虚弱感。
空气里那一股沉沉的檀香味变得格外清晰。
牧野的心神一阵恍惚,她屏住了呼吸,悬着身体,许久的僵持之后,闭上眼睛,覆盖上了陆酩的唇瓣。
触感柔软微凉。
光覆盖上去,米汤也还是流不进他紧闭的唇里。
牧野顿了顿,犹豫片刻,伸出舌头,往前顶了顶,顶开他的嘴唇和牙齿。
终于在唇齿之间开出了一条间隙,米汤顺着这间隙一点点度进了陆酩的口中。
牧野擦掉她自己唇边溢出的米汤,不知是不是米汤含在嘴里太久,口腔里全是淡淡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