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黑暗里的影子顿了顿。
“吵醒你了?”
陆酩的声音低低沉沉,在无垠的夜色里,清泠如月华。
牧野听出了他的声音,一怔。
“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该在军中吗。
陆酩走近她,慢条斯理找到桌上的火折子,点起灯。
“回来看看你有没有老实待着,免得你不安分。”
牧野翻了个白眼,从陆酩嘴里就吐不出什么好话来。
随着灯烛被点燃,室内亮起昏黄灯光。
牧野眯了眯眸子,适应光线后,抬起头,朝陆酩看去。
陆酩身上的战甲未卸,玄色战甲在烛光下闪烁出寒光,周身也携着夜里的湿气寒意。
陆酩也在看她,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一瞬后,往下偏移,随即蹙起眉,问道:“肩膀怎么了?”
闻言,牧野偏头,朝肩膀看了一眼,白色的里衣上氤出一片血红。
她漫不经心地“哦”一声:“可能早上骑马,扯到伤口了。”
陆酩在她的榻边坐下,拿起桌上的金创药,伸手去解她的里衣。
牧野捂住衣襟:“你干什么。”
陆酩对上她充满戒备的眸子:“给你上药。”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他轻嗤。
牧野无言以对,她也不知道怎么下意识就做出这幅举动。
好像陆酩要对她怎么样……似的。
陆酩凝着她,漆黑瞳孔里的情绪讳莫如深:“你怕什么?怎么以前裴辞能给你上药,孤就不行了?”
牧野也觉得不对劲,不过是上个药,有什么可扭扭捏捏的。
她犹豫一瞬后,缓缓松开攥住衣襟的手。
里衣松散,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
陆酩的目光沉了沉。
“侧过身去。”他说。
牧野翻了个身,背对他,受伤的肩膀朝上。
陆酩解开她半边里衣,褪至腰间。
肌肤感受到他的指尖碰触,微凉,激起一瞬痒麻。
牧野抿了抿唇,把脸埋进了软枕里。
“说真的,你为什么回来?”她问,想要通过对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陆酩说是回来看她,说什么她也不会相信,虽然陆酩常常跟她发疯,但是在正事上从来不会儿戏,更何况是南方现在如此焦灼的局势之下。
陆酩打开金创药,思考一瞬,将自己的手凑近床榻边的火盆,烤了烤,等到没有那么冰凉之后,才用指腹沾取药膏,替她上药。
他的眼眸认真,动作里小心仔细,半晌,才道:“去拿回洇城。”
闻言,牧野打了个激灵,想要坐起来追问。
陆酩按住她的腰。
“别动。”
牧野的腰间一阵敏感,老老实实侧躺在榻上,一动不敢再动,她攥紧被衾,努力克制自己身体上的其余反应。
“夏国不管了?”她问。
陆酩:“夏王死了,里头有一阵乱的,沈凌在就够了。”
牧野问:“你不怕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陆酩反问:“你认为哪一个才是芝麻?”
牧野:“……”
她敛眸,很快明白过来。
洇城是大霁与诸侯国之间的关口,扼住了洇城,便扼住了大霁在南方的颈动脉。
而夏国被大霁和东海合围,随时可取,并不急于一时。
牧野思索的时间里,陆酩已经替她上好药,将她的里衣重新拢起。
“走了。”他起身,吹熄了灯烛,屋内重新归于黑暗。
牧野听见他离去的脚步声。
来去匆匆。
“喂——”牧野撑起身,朝着黑暗里喊。
陆酩顿住。
牧野轻抿唇,语气硬邦邦地说:“你别死了。”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我还要亲手杀你的。”
黑夜里,有短暂的静默。
陆酩发出一声轻笑。
“好。”
第51章
陆酩走后, 牧野不知道是因为头疾不适还是因为酒意上头,一宿没睡好。
她回想起自己最后和陆酩说的话,觉得一定是白日的酒喝多了, 才会表露出担心他的意思。
翌日。
牧野起床,眼下青紫。
顾晚做好早饭, 端到院外的石桌上, 看见她,“将军昨夜没休息好?”
牧野单手蜷成拳,放在唇畔, 打了个哈欠, 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对了,”她想起什么,从袖口里取出一张对折的药方,“我平日吃的药剂吃完了, 顾大夫你能帮我再配制吗?”
顾晚接过药方, 展开。
白色素纸上, 写方的人字迹清隽工整,极为好看, 似有书法大家的神韵。
不过在看清了其中的用药时, 顾晚蹙起眉, 抬起头问:“这方子开起来是治疗什么的?”
牧野解释说:“以前头受过伤, 落下的后遗症, 记不得一些事情, 偶尔会头疼。”
“将军记不得一些事情的情况可否详述?具体哪些事情记不得了?”
“也没什么, 就是最近三年发生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顾晚复看了看药方, 紧抿唇。
先前她为牧野把脉的时候,也感觉到了她百汇周围有气血淤结, 但因为牧野外伤严重,她没有急着处理。
可是眼前这药方……
顾晚继续问:“这药方是谁为你开的?”
“一位朋友。”牧野奇怪地看她,“有什么问题吗?”
顾晚犹豫片刻,张了张口:“将军的失忆,恐怕就是因为一直吃这个药,才会好不了。”
“可是不吃会头疼。”
“只要这方子里的几味止疼药就足以缓解头疼,而其他的药是不必要的,若是一直吃,反而头疾会持续不断。”
牧野的表情凝重,陷入沉思。
许久,她开口道:“有劳顾大夫,就按方子上写的配药吧。”
顾晚一怔,不解地望她,明知药方有问题,怎么还要继续服用。
牧野的眼神清朗,脸色坦然。
既然药方是裴辞开的,让她这么吃,就一定有他的用意。
至少先生,从来不会害她。
如果是先生不愿让她想起来的记忆,那她就不想了。
-
牧野用过早饭,想要骑上疾风出一趟门时,发现偏院旁的马厩里,已经没有了疾风的身影。
沈仃从树上冒出头来:“殿下说将军的伤未痊愈,不能骑马,命人把疾风养到了别处,等将军的伤好了,自然会再送回来。”
牧野:“……”
牧野走到院门口,发现看守她的玄甲卫重新换了一波,面色更加肃杀,高大威猛。
啧。
她在心里狠狠骂了陆酩一句脏话。
绝对是因为昨天她跑出去的事情,被陆酩知道了。
牧野仰起头,瞪了一眼沈仃:“你告的状?舌头不想要了?”
沈仃忙捂住嘴,缩进了树里,不敢再出来。
本来牧野这个门,可出可不出,但陆酩加强了院外防守,一下将她的反骨给激了出来。
一个皇宫都困不住她,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偏院。
牧野佯装放弃出门的样子,背着手回了屋。
她从屋子后面的窗户翻出,双脚无声地落地。
忽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小野哥哥!”
牧野吓了一跳,才看见蹲在角落里玩泥巴的小顾樱。
她忙将小家伙抱起,捂住她的嘴,“嘘。”
顾樱眨了眨大大的眼睛,用力点头,甚至连呼吸都屏住了,腮帮子鼓鼓的。
牧野觉得好笑,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声说:“可以呼吸。”
憋了许久的小家伙这才呼出一口软软的气。
顾樱把脸埋进她的脖子里,轻轻问:“小野哥哥你在干嘛?”
“带你出去玩啊?”
顾樱叫起来:“好啊!”随即反应过来不能吵,立马又缩起脑袋,自觉地把小手指挡在嘴巴前。
“要悄悄的,不能被别人发现。”
“嗯!”
牧野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打算带着顾樱去东市溜达一圈就回去,不然陆酩又加强一次守卫,或者想别的办法对付她,也够让她烦的。
虽然他现在应该忙着打洇城,应该顾不了她。
她这段时间除了早晚出去用饭,便是一直待在屋子里养伤,不过出去一趟,沈仃这帮人也发现不了。
牧野带顾樱出去,怕顾晚担心,她写了一张字条放在了小厨房的灶下。
她的屋子,大概是陆酩的命令,只有顾晚可以进来,其他人都不准往里迈一步。
牧野提溜着顾樱,轻功飞上了天。
小家伙睁大眼睛,望着地下的风景,比昨日骑大马还要兴奋刺激。
牧野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太守府,牵着顾樱的手,大摇大摆地在东市里闲逛。
平日里,顾晚在医馆的工作很忙,极少带顾樱出来玩,小家伙跟着牧野,撒了欢儿似的,东溜西蹿。
牧野也不拘束她,由她跟小泥鳅一样到处玩,只是紧紧跟在后头,要付钱的时候,当一个称职的银袋子。
不知不觉,她们就逛到了快中午。
顾樱的小鼻子冻得红红,肚子咕咕叫起来。
牧野带她随便找了一家酒楼吃午饭。
她自己习惯了一天吃两顿,但小孩子可禁不起饿。
牧野给顾樱点了两个菜,看她吃。
忽然,有人从背后唤她,声音清雅低缓。
“小野。”
牧野一愣,回过头,看见了裴辞一身青衣,站在她面前,含笑望她。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眨眨眼,而后惊讶地问:“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顾樱停住了啃鸡腿,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看向眼前这个不认识的大哥哥。
裴辞在牧野身旁坐下,让小二上了壶龙井,为他和牧野各倒了一杯,这才开口道:“我来找你。”
一副料想她不会按照他给的路线图行进的模样。
牧野心虚地笑了笑:“先生,让你担心了。”
裴辞无奈叹息:“你什么时候听话过。”一向是哪里越乱往哪里蹿,像是飞蛾,明知不该扑进去的地方,也要扑,他从来劝不住。
牧野问:“对了先生,我从奉镛离开后,你在朝中可有被为难?”
虽然她前脚刚走,陆酩后脚就南下了,但保不准他的手伸得长,对裴辞做些什么。
裴辞的眼里似有深意,看着她。
“放心吧,太子如今自顾不暇,很快你便不必受他掣肘。”
牧野不解,皱了皱眉:“先生这是何意?”
裴辞轻抿一口茶水,放下茶盏,这才慢条斯理道:“太子北巡遇刺身亡,朝廷大乱。”
听到这个消息,牧野震惊,随即她反应过来。
难怪陆酩昨夜来去匆匆,明明马上就要拿下夏国了,却又折回去取洇城,原来是他的时间不多了……
南方的战役必须速战速决。
“不过……”牧野顿了顿,“太子是否真的死了,还未可知吧?”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并没有直接告诉裴辞,北巡的太子是替身的消息,只是试探性地问。
裴辞凝着她,琥珀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太子死或没死,已经不重要了。”
“朝中大臣已经纷纷上书,请承帝立新的储君。”
牧野拧眉,喝光了茶盏里的水,“那承帝是什么态度?”
“作壁上观。”
“……”
牧野无言以对,朝廷里的纷争,她永远看不懂。
“如今朝中是哪几位皇子在争?”
裴辞并不答,反而问她:“若是二皇子当上太子,小野觉得如何?”
牧野脸上表情抽搐,嫌弃道:“那个死断袖?”
裴辞:“……”
他静默一息,解释说:“二皇子的心机与城府不比太子浅,只是在敛其锋芒,免得被太子加害,至于那方面的癖好,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牧野依然不屑:“就算如此,他能伪装龙阳之癖数年,也怪恶心的,行事不够正派。”一个人得有多么大的欲望,才能掩藏本性,做不愿意的事情。
她想起离开奉镛前,裴辞以江骞行的身份与二皇子相交往,难道说那时候起,裴辞就在帮二皇子了吗。
牧野的声音轻了,劝道:“先生,王储之争,参与进去恐怕不是好事。”
“等南方的战事平息,我们就回燕北去吧。”
比起让什么二皇子当储君,牧野觉得陆酩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她在宫里的时候,见过陆酩日日批奏折,批到深夜,兴水利,减免赋税。
南方战事起,朝廷大臣一个个都想的是怎么推卸责任,只有陆酩不声不响秘密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