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此刻她也正在看他。
她这般盯了他片刻,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原来他只是在看她的眉毛。
他问:“你这种眉形,叫做什么眉?”
芸汐抿了抿唇瓣:“回世子,是玉羽眉。”
“看起来,也并不难画么。”
薛钰道:“是否略斜着画,最高点立在眉峰,向眉尾缓缓过渡?”
芸汐怔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由衷地道:“世子,您真聪明。”
他似乎是笑了一下,只道:“照顾好夫人,别给她吃太甜的东西。”
芸汐怔怔地看着他,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走了。
她收拾好心情,朝屋里走去。
赵嘉宁正拿着眉黛在眉毛上比划,跃跃欲试。
芸汐有些好笑地从她手里接过眉黛:“夫人,我来吧。”
赵嘉宁立刻甜甜笑道:“谢谢芸汐姐姐。”
“夫人客气了。”
芸汐一边替她描眉,一边在心里对她做出评价:真是个没有城府的笨蛋美人。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她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性,知道她对人并不设防,只要稍稍对她好一些,便以为对方是好人。
据她说她曾经吃过这样一次亏,但很显然,她并没有吸取教训,不知是不是被薛钰保护得太好了,还是这么一副蠢样,仅剩的一点小心思小聪明,都用来拿捏薛钰了。
而且她几乎没什么自理能力,连画眉都不会,被薛钰宠得无法无天,活脱脱给养废了。
她都怀疑如果此刻薛钰不要她了,她大着肚子,一个人能活得下去吗?
也不知道薛钰究竟喜欢她哪一点。
这么想着,她抬头朝铜镜望去。
镜中倒映出女子清晰的容颜,蛭首蛾眉,雪肤月貌,妩媚中又不失天真,这样娇滴滴的一个美人,的确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哪怕他是薛钰。
虽然薛钰将她养成了一个废物,但他确实将她养得很好,像是温室中精心娇养的花朵,出落得饱满诱人,鲜艳欲滴。
尽管她瞧不起她,但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十分美丽。
心中这么想着,嘴上便说了出来。
赵嘉宁一怔,随即甜笑道:“芸汐姐姐也很美啊。”
芸汐道:“我虽也略有几分姿色,可与你相比,实在相去甚远,所以才不得殿下欢心吧。”言语间难掩黯然。
“不会!你别这么想,”赵嘉宁连忙安慰她道:“那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你家那位殿下没有眼光,你说我长得美,可他不是照样很讨厌我吗,所以啊,不喜欢你的人,无论你怎么样,他都不喜欢你,你可千万别为此自怨自艾啊。”
“就好比从前薛钰不喜欢我,我可从没自卑,也从没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我觉得是他的问题!是他不识抬举!我觉得我迟早会让他喜欢上我,我要他求着我哄着我,你看我如今不也做到了?”
芸汐扯了下唇角,想不到她虽然蠢,倒是个会安慰人的。
她想起慕容桀交待她的事情,便故意向她套话:“世子待你真好,嘉宁,我真羡慕你……你待你一向这么好么?”
赵嘉宁不以为意道:“这有什么,我待他也很好啊,他总是欺负我,可我也很少拒绝他……”说着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脸上泛起一层薄红,连忙改口说别的:“他不是……他之前误会我害了他的表妹,对我诸多折辱,我那个时候对他又恨又怕,后来好不容易逃出去了,可是他还是不放过我……”
“哦?原来世子以前对你这么过分,那你怎么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呢?你不恨他了吗?”
“我……我也不知道,我之前是不打算和他在一起的,后来也是稀里糊涂的答应了他……其实我都没想好呢,可眼下我肚子这么大,也跑不了,除了留在他身边还有什么办法呢?”
“况且我也喜欢他,虽然他有时候行事太过偏激狠戾,我总害怕他有一天这么对我,可他现在对我很好,我又割舍不下,我安慰自己,他虽然并不是什么善类,手段残忍,从不对旁人手下留情,可或许我对他而言,是个例外……”
芸汐闻言微笑道:“那夫人有想过,为什么你会成为他的例外吗?”
“因为……因为他喜欢我……”
她帮她画好了一边眉毛,停了下来,从镜中端详着她:“是啊,他喜欢你,可是喜欢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最容易变了,或许你知道么,殿下曾经也喜欢过我,可现在,还不是把我拨过来伺候你?”
赵嘉宁小脸白了一瞬,眉心也紧紧蹙起。
芸汐继续帮她画另一边的眉毛,观察她的神情,勾唇道:“一旦世子不再喜欢你,夫人,你有想过你要如何自处吗?万一他对你不再例外,而是与旁人无异……我见你天真单纯,忍不住想要提醒你,你还是要趁早为自己做打算啊,世子迷人却又实在危险,并非良配。”
“可……可我眼下很幸福,难道要整天想着将来或许并不会发生的事情,杞人忧天吗?”她摇了摇头,皱眉道:“芸汐姐姐,我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我不愿意深想……”
“可是嘉宁,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便是要趁事情还未发生之前,早做打算,等到事情真的发生了,你可就后悔莫及了……遇到事情就要想办法解决,趁早想好应对之策,而不是一味逃避,这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别说了……”赵嘉宁捂住耳朵,连连摇头道:“我不想听!”说着竟起身跑开了。
芸汐挑了一下眉,看着悬停在半空中的眉黛,缓缓勾起唇角:连眉毛都没画完就跑了,看来,是真的被戳到痛处了。
她将今日从赵嘉宁口中套出的话转述给慕容桀,慕容桀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她的顾虑……”转而与芸汐道:“你做得很好,本王会嘉奖你的。”
与姚广平商议过后,次日他将一包药粉交到芸汐手上,并叮嘱道:“明日巳时三刻,将这包药粉放入赵嘉宁日常的饮食中,记住,要在赵嘉宁的房间里放,要慢慢地放,记住了吗?”
第130章
芸汐有些颤巍地接过那包药粉, 目光渐露不忍:“这……这是……”
难道是毒药?
她心里一紧,赵嘉宁虽然蠢笨不堪,又不识大局, 爱使小性,整日缠着薛钰不放,险些误了殿下的大事, 但似乎也……罪不至死吧?
她并不想让她死。
她以为殿下之前的意思, 不过是想要将她从薛钰身边赶走, 并不是想要取她的性命, 怎么如今……
何况薛钰把她当做宝贝疙瘩一般,她若是真有个什么好歹,他会怎么对她……想到薛钰那些令人发指的手段,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头顶上方忽然传来男子的一声轻笑:“怎么?怕我给你的是毒药?”
芸汐连忙抬头,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慌乱:“殿下,我……”
慕容桀略一抬眉:“怎么,不想赵嘉宁死?”
“我……殿下, 她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 虽蠢笨娇蛮, 但本性不坏……”她观察他的神情,斟酌着开口:“我们又何必……”
慕容桀这般看着她,神色不显。
正当她心里愈发没底的时候, 忽然见他唇角微挑,似乎是笑了一下:“放心, 她不会死。”
她骤然松了一口气。
不止为赵嘉宁,也为她自己。
面上划过温热粗粝的触感, 她骤然回过神,是男子的手指轻擦过她的脸, 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灼热的气息逼近她,玩味而又狎昵:“本王的芸汐,可真善良啊。”
慕容桀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脑袋一阵晕眩,面颊滚^烫——他已经,许久不曾待她这么亲昵了。
以至于让她一时忘了问那个药粉究竟是什么,等到想起,却听慕容桀道:“总之乖乖听我的吩咐就是,别的不用多问,赵嘉宁不会死——她要是死了,本王还怎么跟仕钰交差?芸汐,你该了解我,决不会做这么蠢的事。”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她便也没再多想,临去时慕容桀递给她一个黄花梨首饰匣子,微微俯身,气息压近了她,语气温柔:“拿着,回去再打开。”
这难道就是他之前说对她的嘉奖?
她抿了抿唇,抬眼望见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心口微颤:“多谢殿下。”
慕容桀轻笑了下,手指勾缠起她胸前的襟带,语调暧日未:“怎么谢?嘴上谢?”
他懒懒地掀起眼皮:“等办完这次的事,你回来,我赏你更多好东西,到时候……”指尖转动着她的襟带,他忽然收了力道,迫使芸汐前倾,猝不及防撞上他坚实的胸膛,发出一声娇呼。
他勾起唇角,意味深长地道:“你再好好谢我。”
怎么个谢法,答案不言而喻。
芸汐的脸霎时红了。
她已经许久不曾侍奉他了,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是不是只要她办妥这件事,她又能重新获得他的宠幸?她一时又是惊喜又是无措,只知道心跳得极快。
慕容桀有太多的女人了,多到他都记不清名字,只知道她们大致住在哪个院子,他想发泄了,想起那个,就去哪个院子,却叫不出那些女人的名字,女人如衣服,或许没有人会去刻意记住一件衣服的名字,只需要知道它摆在哪里,要用时取出来就是。
算下来,他还能叫出她的名字,对他而言,已经算得上是特殊了。
——她一直都是这么安慰自己,或许在他眼里,她到底是和别的女人不一样的。
虽然他早就已经不碰她了。
他一贯喜新厌旧,厌弃的东西,不会再碰第二次。
可她刚才不是说,只要她把事情办好,她就能重新侍奉他吗?
这说明,他又一次为她破例了。
“她在他心中,到底是不同的”,这一点也再次得到了印证。
她从心底泛上一丝雀跃和欢喜,眸光一亮,望向他的眼神难掩情意。
“好了,”慕容桀看她一眼,淡笑道:“先回去吧。”
芸汐走后,姚广平从屏风后缓缓绕了出来,望着芸汐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颇有些感慨地道:“可惜了,我瞧这美人对殿下您是一片真心,您真要把她当做一枚弃子么?我瞧着都有些不忍了。”
慕容桀扯了一下唇角,眼神意味不明意味不明:“先生倒是懂得怜香惜玉。”
他嗤道:“本就是一颗棋子,能够为我所用,也算是她的幸事。”
“不过毕竟也跟了我几年了,若说本王对她没有半点顾惜,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是为了仕钰,为了大业,我总得要有所取舍,您说呢,先生?”
姚广平自然附和道:“那是自然,自然。”
——
芸汐回去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个首饰匣子,里面果然装满了贵重的珠宝首饰,随便一件都是价值不菲,芸汐心中欢喜,这都是慕容桀的心意,她每一件都十分珍视,一一用手指抚过,目光落到一根素银簪子上时,却忽然顿住了。
银子并不值钱,何况是一根没有任何雕饰的素银簪子,与一众贵重的珠宝首饰放在一起,显得尤为突兀。
芸汐皱眉,觉得这根素银簪子十分眼熟,她几乎一下子就认出那是她妹妹的所有之物,她拿起那根簪子放在眼前仔细端详,果然见到顶端刻有一个“檀”字——这样的簪子她也有一根,是她母亲留给她们的,她的那根刻有一个“汐”字。
芸汐自此确认这就是她妹妹芸檀的那根簪子。
只是她的簪子怎么会出现在殿下的赏赐之物里呢?
当初她和她妹妹一同入王府侍奉殿下,先后都失了宠,原是要一同被送去庄子的,但她不甘心,仍是想留在王府,留在慕容桀身边,男人和姐妹,她选了前者,她们姐妹一向感情很好,但因此也不得不分离,如今已有许久未见,她心中一直记挂着她,未料到会在今日见到她的簪子。
奇怪,芸檀不是在锦州的庄子里么?怎么殿下会有她的簪子?难道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被他接回身边了?
她一时也想不通其中的关窍,想着等下次再见到慕容桀,一定要问问清楚。
便暂时把东西都收起来了。
转而拿出慕容桀给她的那包药粉,摇晃的烛光下,她小心翼翼地拆开明黄的四方纸包,摊开纸张,便见上面铺了一层白色粉末,她用食指拈了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却也闻不出什么气味。
瞧着与白面没什么区别……殿下说赵嘉宁不会死,那这个药粉应该不是毒药。
那是什么呢?
殿下让她不要多问,她也就真的没问,如今思忖,既不是毒药,那该是什么惑乱心智的药物,能催发赵嘉宁心中的恐慌与不安,让她疑神疑鬼,进而主动从薛钰身边逃离。
这倒也不失一个好方法。
这么想着,她将药包收了起来,打算明日按照慕容桀的吩咐行事,将药下在赵嘉宁的膳食之中。
这天薛钰回来后,没在院子里见到赵嘉宁,正厅里也没有,心中觉得奇怪,连忙去了她的房间,扫了一圈,却见房间里空无一人,那赵嘉宁人呢?
他的宁宁呢?
她不会……又跑了吧?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攫住,他面色惨白,几乎是一瞬间停止了呼吸。
他闭了闭眼,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种灭顶的恐慌席卷全身,整个身子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