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赦:“……谁与你说要杀人了。”
“不是么?”薛秉舟别开眼神,“我以为……”
“自要想其他法子了。”薛无赦思忖着说,“要么将那道人引出伏辰寨,要么……就想办法挑拨他俩的关系便是。”
“兄长。”薛秉舟忽道。
“怎么了?”
“你现下看起来很像坏人。”
“……”薛无赦睨他,“目下要做的事,便不算好事。”
-
太阴城。
暮色四合,月S站在月府门外,却迟迟不进。
仅一月工夫,这地方就已生疏万分。
“为何要回来?!”月问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那地仙不是说了么,施白树往北去天显境了!”
“一月前是去无上剑派,半月前是去赤乌,十日前是天水阁,此番又是天显境。”连日奔波,月S已疲惫不堪,嗓子更是嘶哑到听不出原声,“你要我随那人奔走一辈子不成?我已说过,绥――”
“住嘴!”月问星嘶声道,“别提此事!别提此事!”
月S沉默片刻。
当初答应她时,他确然抱了几分期许。
或许绥绥没死,或许跟着那施白树,总有能找着她的时候。
可这一月来,他找不着丝毫施白树与她接触的痕迹。那丝期许也在反复磋磨中,渐渐吞噬着他的神智。
前些日子,他甚而已分不清白天黑夜。当月问星占去他的身躯时,他只恨不得就此不醒。
“你答应过我,仅找一月,如今已到了。”月S说,“我要在月府接着等鬼域的信。”
“不行,不行……”月问星语无伦次,“不行――我说了,要算上三十天的。从那日酉时算起,分明还有半天。”
月S抿紧了唇。
好半晌,他才退让一步:“好,那便再找半天。若还找不到,就此作罢。”
“总归要找,能不能再多半天?”
“你不如现在就滚出来!”
“你不应我,我断不会走。”
月S深吸一气,再缓缓吐出。
“要找也行。这回听我的,不随那施白树满处打转。”
“那去哪儿?”
月S一时不语。
恍惚间,他想起先前便问过奚昭往后会去哪儿。
哪怕找不着她,也能替她看看那处是何光景。
“我已想好了。”他说,“明日便走。”
第166章
一片昏暗中, 月S听见月问星问:“现在去?”
声音虚弱到几不可闻。
这一月已耗尽她的气力,思绪也成了根干枯的细枝,稍一碰就有可能断裂开。
“不。”月S望向那紧闭的府门, “还有件事要做。”
他俩仅在昼夜交替的时辰里才能同时清醒, 想到已快到晚上, 他大步走进府门。
不同于往常的热闹, 眼下的月府一片死寂。
月S目不斜视, 径直找去了月楚临的书房。
刚进院门,他就闻见了一股浓厚的血味。如今已到了初冬时节, 那血味也多了些凌冽气。
月S站在房门口, 犹豫片刻, 终是推开门。
房中墙上缀了不少夜明珠, 亮堂堂一片。四周干净得很, 但仍能闻见股没法忽视的血味。
月S眼一斜, 看见了坐在桌前的月楚临。
他手里拿着截木头, 似在用妖力修复。
视线在房中扫视一周, 月S看见了那截木头的源处――
是个人偶,卸掉的右胳膊便在他手中。
借着月S的身躯,月问星也看见了那木人偶, 同时发现桌上那沓厚厚的信也不见了。
“有病。”她咕哝了一句,“你找他做什么?染些疯气, 昭昭都不愿见你了。”
……
月S本想骂她也病得不轻,但还是忍住了。
他没出声, 月楚临竟也没发觉房中有人, 注意力全放在那截木头上。他放出的妖力不多, 温和又细腻,像在修复什么珍视的宝物一般。
直到玉童从外面匆匆跑进。
余光瞥见那小童子, 月S往后退了步,借着屏风隐藏住身影。
玉童没瞧见他,跑至桌案旁连唤了好几声“大公子”,月楚临才迟迟抬头。
“玉童?”他眼神有些恍惚,“怎还没走?”
玉童紧拧起眉:“大公子,我昨日不就走了么,这会儿是刚回来――您吩咐的东西都已送去酆都了,也收着了那边的信。”
原本失焦的眼神总算渐渐凝聚,月楚临问:“如何说?”
玉童支吾着道:“就是……酆都的意思是,论规矩,生者不得入鬼域部洲。不过……不过……依着那边所言,若您受得起腐身蚀骨的疼,自可去部洲等着。”
说到最后,他声音已小到几乎听不见了。
月楚临小心放下手中那截木块,再才轻声道:“我知道了,出去吧。”
玉童应好,将信放在桌上后便出了门。
他走后,月楚临拿起那封信,月S也从屏风后走出。
月楚临此时才看见他,模样温和。
“阿S?”他温声道,“有什么事吗?为兄眼下有要事在身,恐无暇――”
“我要去岭山派。”月S语气生硬。
“岭山……岭山……”月楚临恍惚好一阵,才理解过来,“好,何时回来?”
“不回来了。”
月S从怀中取出串钥匙,放在桌上。
他转身出门,走前又扫了眼月楚临。见他垂眸读信,眉眼中显出明显的厌烦之色。
离开院子后,月问星在他耳畔道:“月S,我们是要去岭山派?”
“不是。”
“那去哪儿?”月问星想起玉童刚才说的话,犹疑着问,“不与大哥说吗?若他真去了部洲……”
“此事我亦有错,所以不与他动手,这已是留给他的最后一份情面。”
眼见天黑,赶在失去意识前,月S落下最后一句嘱托。
“南下,去恶妖林。”
-
伏辰寨。
“就是这样――”奚昭倒拎着那条小龙,晃了晃,“昨天还好好儿的,今早我练习驭灵术的时候,怎么也唤不醒它。但又还有气儿,偶尔像还在说梦话。”
元阙洲抬手,指腹搭上那小龙的脑袋。
今日天晴,他在院中晒药,抬手间一股清淡药香。
片刻后,他收手道:“今日喂它吃过灵丹了吗?”
奚昭点点头:“每回修炼前都要喂它吃一次灵丹。”
元阙洲轻笑:“无需理会,不过是吃撑罢了。”
“吃撑?好像是,它今天吃得格外多些。”奚昭将龙放在掌心里,“要想法子让它吐出来吗,还是吃些消食的药?”
“它如今体弱,能吸收的灵力有限。”元阙洲耐心解释,“不用担心,多余的灵力会用来开鳞。至多两个时辰就醒了,待它醒后,再继续喂养便好。”
奚昭颔首,又抬头看他。
“那小寨主呢?也会有吃撑的感觉么?”
“不曾。”元阙洲眼中笑意更甚,“按你的法子喂养它便是,无需在意我。”
奚昭应好。
元阙洲又从袖中取出一个药囊,递与她。
“方才闲来无事,做了这药囊。冬日常困乏,有辟邪提神的效用。”
奚昭接过,闻见些淡淡的药气。
道了谢后,她又问:“自孟章龙君身毁后,小寨主就一直待在这儿吗?”
她总觉得龙君是龙君,他是他。
两个人并不一样。
“我对先前的记忆并不明晰,只记得龙君为佑住这孟章城的妖,强行冲破封印,引来了雷劫。待我醒时,已落在了伏辰山下,离魔物入侵也已过了十多年。
“许是没什么妖力,那三寨寨主将我当成了人族,概想捡回来吃了。后来不知做了什么梦,隔天便将我从柴火房里放了出去,又找了人替我疗伤――如今想来,多是梦着了孟章君。”
奚昭:“那之后就一直待在伏辰寨吗?没往别处走过?”
元阙洲道:“不知山下是何光景。”
“整日闷在这寨子里也太无聊了,什么新鲜玩意儿都见不着。”奚昭往藤椅一躺,缓缓摇着,“等我以后把这寨――”
藤椅陡然停住,她也住了声。
差点说漏嘴了。
“把什么?”元阙洲问。
“没什么。”奚昭又开始胡说,“以前我在二寨的时候,也跟山下镇子差不多。什么摊点商铺、茶馆庙会都有――要是小寨主在那儿,就算不下山,也能知晓山下是什么模样了。”
元阙洲默不作声地听她说着,眼帘稍垂。
是觉得此处太过无聊么?
“你呢?”他忽问,“缘何进了妖寨。”
这伏辰寨中多是恶妖,品性恶劣,行事也粗蛮。以她的妖力,往日恐吃了不少苦头。
“以前的事记不大清了,不过待的地方总归与这里不太一样。”奚昭说,“先前死过一回的,好不容易捡了条命回来。”
她说得含糊,元阙洲便以为她是在二寨受了欺负,以至于险些丢了性命。
也难怪会趁乱跑来此处。
他沉默良久才开口。
“往后皆会不同。”又问她,“你觉得何物有趣?”
奚昭想了想。
也并非觉得什么有趣,但自到这儿来,她就有意用灵丹代替食物。
对修炼确有好处,可时间一久,不免想尝些其他东西。
不过这话与他说了也没什么用处――这寨子偏得很,根本见不着多少吃的。
还是得等哪日空闲了,用鬼核溜出去。
但不等她开口,不远处的小径上便出现一人。
是太崖,手里还拎了个小木盒。
近前后,他道――
“借住此处,实不知该如何答谢元寨主。今早见芥子囊里还有些吃食,便做了送与寨主,对身体亦有好处。”眼一斜,他看向奚昭,“奚姑娘也在此处么?正好,可要顺道吃些?”
第167章
也有她的份儿?
奚昭看向那小食盒。
太崖已行至桌边, 打开了木盒。
一股清浅甜香从中飘出。
是几碟糕点,皆做得精巧细腻。
奚昭:“……”
这确定是刚好放在芥子囊里的吗?
元阙洲在旁道:“此类食物似不便放在囊中。”
太崖笑说:“刚巧有些材料,便自个儿做了些。”
“看着模样精致, 想来味道定然不错。”元阙洲面露些许歉色, “不过身体抱恙, 不适宜吃这些。”
多数妖族都不用吃喝, 偶尔吃些也不过解解馋。
“实为可惜。”太崖又看向奚昭, “奚姑娘可要吃些?不若替我尝尝味道如何,下回也好改进。”
奚昭问他:“有没有筷子?我方才碰了好些东西, 不便拿着吃。”
太崖便从食盒顶层的暗格里取出一双细竹筷, 但没给她, 而是直接夹了块糕点, 递至她嘴边。
奚昭想也没想, 就一口咬下。
“味道如何?”太崖问。
奚昭咽下后道:“好吃。”
不是客套话。
这些糕点甜而不腻, 入口即化, 确然好吃。
太崖便又夹起一块。
元阙洲扫了眼太崖。
搭在晒药架上的手轻轻摩挲着, 他温笑着道:“天冷,何不进去吃?也免得将糕点吹冷了。”
“寨主顾虑得周全。”太崖神色不改,“不过这糕点上都施过诀法, 倒不怕冷风吹。”
“费心了。”元阙洲轻声说,“方才见你走路好了些, 不知腿伤如何?”
“已好多了。”太崖瞧出他心中所想,眉眼含笑道, “恰巧收着故人来信, 说是近些时日寨中有乱, 让我暂且留在此处――不知可会叨扰元寨主?”
“这些时日寨中是不安生,留在此处也无妨。”元阙洲扫一眼食盒, “只不过再无需这般客气,况且时常来这儿,也忧你染了病气。若真那样,某实在心绪难安。”
他的话一句比一句客气,太崖笑意渐深。
担心他染了病气?
不过是不想见着他,还要扯出这多由子。
看来上回确没想错,这人远非看着那般好脾气。
“寨主无须担心。”太崖扫了眼已经接过筷子自个儿吃起来的奚昭,“奚姑娘不也常往此处来么,我看她生龙活虎得很。”
奚昭睨他,咽了糕点,却没说话。
元阙洲:“概是与昭昭性情相合,病气也沾染不得。”
“既如此,那更要常来了。”太崖抬手拢在袖中,“说不定也恰好与寨主合了性情。”
元阙洲眉眼稍弯,笑意温和:“有无眼缘,一回便知。”
“莫非这寨中人皆合寨主眼缘?”
“某平日里少与人来往,何谈眼缘。况且寨中来去自由,要真论眼缘留人,只怕剩不了几个。”
“寨主心胸坦然。”
“不得不为之。”
话落,奚昭正巧夹了块糕点,手却忽地顿住了。
不知为何,两人皆是含笑闲聊,但她总感觉眼下的气氛有些微妙。
“你俩在吵架吗?”她突然问。
元阙洲轻笑出声:“吃东西时确要安静,是我话多了。”
太崖也懒散压下视线:“寨主留我在这儿,我与他也无龃龉,又怎会吵架。”
奚昭将信将疑地吃了口糕点。
真的么?
吃过糕点没多久,那酣睡的灵龙也醒了。她便带着它回了院子,刚回去,就收着了蔺岐的信。
依他信上所说,那大寨主的影子的确有问题――虽不明显,但他的影子偶尔会僵滞一瞬。
跟卡壳了差不多。
读过信后,她转身又出了门,打算往主寨走一趟。
第168章
蔺岐轻轻摩挲过奚昭的脸颊边沿, 将最后一点痕迹抹去,随后垂手。
“好了吗?”她眨了下眼。
有些僵硬,不过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嗯。”
得到肯定答复, 奚昭走至湖边, 躬身看着湖面的倒影。
上回她来过主寨一趟, 以防被大寨主发现, 就让蔺岐帮她改换了容貌。
现下看水面倒影, 效果还不错。
也说不上是哪儿有变化,但就是跟之前不一样了。
蔺岐在旁问她:“可还有哪处需要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