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奚昭左右转了下脸, “这样就挺好, 都瞧不出我是谁。”
先前太崖也用过易容术, 不过是掐了诀法, 以制出幻象。
而蔺岐则是直接用妖气改动面容, 这样哪怕受袭, 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且不用破解幻术, 到明天就会逐渐恢复原貌。
奚昭又问:“妖息呢?”
蔺岐:“察觉不出。”
“那就可以了。”她站起身, 没急着走,而是问他,“你平日里在寨中是不是没怎么跟人来往过?”
那天她在宅子里待了一天一夜, 就没见什么人来。
蔺岐明白她的意思――
待去了主寨,要是她离他太近, 极易引人生疑。
他道:“我便在左右,不会靠得太近, 好么?”
“只要别叫人看出来就行。”奚昭转身往主寨的方向走, 四周无人, 她问,“你与你父亲的关系不是很差么, 为何大寨主会顾着你父亲的情面留你?”
“他的祖父与父亲有过一面之缘,自那后少有往来。”蔺岐稍顿,“如今我与王上的关系稍有缓和,他也知我来了此处。”
原来是强扯出来的世交。
奚昭:“你父亲知道你来这儿?我先前还听说,好几处都想要占了这伏辰山。说什么拿到伏辰山,便也算得了恶妖林了。”
“是。”蔺岐说,“此番前来,有将伏辰山收归赤乌之意。”
话音刚落,他便察觉到她看他的眼神变了些许。
他又道:“是王上之意。但如今赤乌内乱,已是自顾不暇,难以占走伏辰。”
“那为何会让你来?”
“原是王兄担了此事。”蔺岐移开眼神,语气平静,“但王兄在宫中行巫蛊术,被王上发现,不久前在狱中自裁。死前送了封书信递与王上,将往日构陷我与师父的事尽数言清。宫中无人,王上又久卧病榻,只得撤了追杀令,让我来此处。”
他说得仔细,奚昭对这些事却没什么兴趣,只说:“你那爹挺不够意思的,说追杀就追杀,现在身边没人了,又让你东奔西跑,别不是忙昏头了。”
蔺岐垂眸:“让位在即,难免张皇了些。”
这一声轻如自语,奚昭没大听清:“什么?”
“无事。”蔺岐眼底多了些温色,“这些时日可还适应?”
“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修炼、歇息,再修炼、再歇息――不过今天吃了些糕点,挺好吃。那小寨主还送了我一样药囊。”
蔺岐抿唇不语。
三寨偏远,哪来的什么吃食。
不消细想,便知道那糕点从何而来。
“若想吃,待会儿再去买些。虽是妖寨,可也有不少有趣的吃食。”
奚昭随口应了声好。
没聊多久,他俩便到了主寨。
街上没多少妖――今日是立冬,大寨主在寨府摆宴,大多数妖匪都去凑了热闹。
她先前还担心会被发现,但跟着蔺岐混进寨主府后,才觉是思虑太多――伏辰寨规矩少,放眼望去,这妖府周围乌泱泱全是妖,筵席不断。
蔺岐走在前,奚昭跟着他,离了两三丈的距离。
她四周张望着,原本是为着找到大寨主。但穿过前厅时,她忽嗅见一股熟悉的清浅竹香。
奚昭一怔。
几乎想也没想,她便循着那淡香的来源伸出手去。
等抓着人的胳膊了,她才回过神来。
被她捉着的那人顿住步,侧过身懒懒扫她一眼。
“何事?”那人问,声音中不见丝毫情绪。
未等奚昭开口,那人身旁的妖侍便抢先斥道:“你这小妖好大的胆!冲撞了寨主,仔细现在就砍了你的脑袋!”
奚昭的眼眸渐往上抬。
缀着雀羽的巫袍、花纹繁复的袖口、折出细碎银光的耳圈。
脸色苍白,再是双白黑分明的眼眸。
眼神明净,但没什么精气神,瞧着很是疲倦。
眼尾处印着淡蓝到近乎透明的花纹,像极粼粼波光。
还有说话的声音。
也没什么气力。
是那占了伏辰寨二寨的恶妖,太史越。
仅一瞬,奚昭就倏然回神。
余光瞥见大寨主站在不远处,她紧拧起眉,拔尖嗓子回斥道:“此处也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今天大好的日子,来这儿搅人清净!”
那妖侍原已做好教训她的打算,不想被她反斥一遭,登时懵了。
“嗯。”太史越视线一移,落在她手上,“松开。”
奚昭冷睨他一眼,松手的瞬间,面不改色地往他袖上放了缕花灵气息。
又看一眼那妖侍:“大寨主的地盘,你也敢乱来不成?”
周围顿时安静些许。
不过随即就传出声大笑。
大寨主端着碗酒,从不远处走近。
“贤弟,这小妖怕是喝醉了酒,胡说罢了,别往心里去。”
太史越瞥他,这下连声儿都懒得出了。
“来――”大寨主从身旁妖侍手里拿过碗酒,递至他身前,“喝了这酒,消消火。”
太史越倦垂下眼帘,看也没看那碗。
“恶心。”
大寨主笑容一僵。
奚昭险没忍住笑。
她觉得大寨主定然在后悔太早站出来,没让她多骂两句。
抛下两字后,太史越转身便走了,再没瞧那寨主一眼。
而大寨主似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转头便又乐乐呵呵地喝起酒。
但奚昭清楚看见,他脸色都快青了。
不过这事倒给了她机会――
太史越一走,大寨主就开始拍她的肩,嘴上念着什么年纪太小,做事冲动,酒却一杯接着一杯往她手里递。
她还记着太崖的提醒,专挑那没泡过乱七八糟的毒物的酒喝。
抿一口洒一杯,余光则一直落在地面影子上。
入了冬,影子似也淡些。
朦朦胧胧的并不清楚。
但观察得久了,她便发现如蔺岐所说,那影子会时不时僵滞一息。日光映下,心口处还隐约可见星点幽光。
多半就是鬼钥的所在地了。
奚昭移过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大寨主的胸膛上。
是该从影子里取,还是剖了他的心?
找着了鬼钥的所在地,奚昭再不多留,找着机会便离开了寨主府。
周围人里对控影术了解最多的应就是太崖了,他或许知道怎么从影子里取出钥匙。
不光如此,还有其他事也要问他。
她走时已近傍晚,天光暗淡。
因着喝了酒,她面颊烫得厉害,不过脑子还清醒得很。
路径一处树林时,她忽觉有什么东西盯着自己,目光森冷。
寻着那目光望去,她远瞧见两抹幽绿的光。
随后,一头形似野犬的凶兽从中缓步踱出。
浑身皮肉有如开裂的树皮,双耳高竖,涎水不断从嘴边滴落,喉咙里挤出威胁式的呼噜。
奚昭已习惯在这满林子里碰着凶物野兽,正要驭使契灵,身后就传来阵惊呼――
“小心!”
她稍顿,回身看去。
是个青袍少年,头发高束,额边垂落两绺细发,发辫末端由银箍箍紧。
奚昭刚开始还以为他是让她小心,但随即就听见他道:“小心,那是灵兽,仔细别伤着它了。”
……
口水都快滴地上了你跟我说这是灵兽?
哪儿灵了,嘴吗?
少年小心翼翼地上前,视线始终锁准那凶兽。
嘴上喃喃:“师父教过,这应是灵犬。若能驯服了它,说不定能当我的第一头灵兽。”
奚昭:“……”
要真把这东西驯服了,牵回去的第一天就能被逐出师门。
“这其实是――”
“嘘――”少年眼中已泛出柔光,声音也轻,“别惊着它。”
对面,暮色掩映下的凶兽已开始龇出利牙,爪子不安地刨动着地面。
奚昭忍无可忍,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少年,同时驭使出契灵。
契灵化成无数灵刃,朝那凶兽飞去。
凶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灵刃扎了个满身,须臾便没了气息。
少年神情呆滞,眼睁睁看着凶兽死在了跟前。
随后他转过身,一脸不敢置信:“你干什么?!这可是――”
“这是尸兽。”奚昭径直走到凶兽身前,熟练地用匕首剖出妖丹,“咬着猎物的喉咙就不会松口――哪怕被敲破脑袋,再拖拽着四处跑,直到把猎物拖死,最爱吃腐尸――你要想养,往东走十里地,那儿有片坟地,经常能看见。”
少年面露错愕:“可师父说……”
“不是长得像狗的都是犬兽。”奚昭将妖丹收入芥子囊,看他,“你是从哪儿来的,还敢往恶妖林跑。”
少年面色一白,随后涨出薄红。
“陵光岛。”
奚昭眼皮一跳。
陵光岛的?
幸好有蔺岐改换过容貌,胡诌也不会被发现。
“师父带我们来这附近考核,要驯养灵物才算。我想着远处的灵物伶俐些,便往外走了。”少年支支吾吾的。
“你迷路了吧。”奚昭直截了当道。
“这!哪有的事!”少年强行岔开话题,“方才的事多谢了――诶!你怎么没带驭灵牌?”
“驭灵牌?”
“对啊。”少年拿起腰间的一块玉牌子,“我刚考过了五阶,勉勉强强算是驭灵师了。”
奚昭扫了眼那牌子,语气如常:“林子里凶兽多,不敢随意佩在外面。”
“虽说是这理,但规矩不能破,你最好带着。”少年稍顿,“对了,你师父是谁,我怎没见过你?”
奚昭正忖度着该怎么答他,便听得一声嘶哑的唤叫――
“绥绥?”
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第169章
身后那声音嘶哑难辨, 又分外颤抖。奚昭怔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是谁。
她没回身,倒是面前那少年惊喜得仰起眉梢。
“诶!你怎么又回来了?”他已然将奚昭当成了陵光岛弟子, 与她兴奋道, “我刚刚迷了路, 多亏这人才没闯到恶妖窝里去。听他说在恶妖林里转了一整天了, 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
奚昭:“……你方才还说自己没迷路。”
少年挥了两下手:“这不重要。”
话落, 他提步就朝不远处那人走去:“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在找人吗?刚才就跟你说了, 不若先找着我师父。我师父可厉害, 还能与地灵定契, 保管能找着你说的那――诶!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他兴冲冲地往那人身前走。
可那人就跟没看见他似的, 连眼神都未偏斜几分, 便擦身而过了。
也是等那少年走过去了, 奚昭才转回身。
跟她猜的一样, 确然是月S。
仅两月不见, 那向来行事张扬的小郎君就跟变了一人似的。瘦削许多,眼底瞧不见往日的神气,沉在眉眼里的愁绪几乎要将那神情压垮。
转过身的刹那, 奚昭清楚看见他眼中透出些希冀和近乎错乱的欣悦。
但眨眼间,就跟吹灭了的烛火般, 尽数消失不见。
那星目中的情绪被失落覆盖,更因木然而显得绝望。
“抱歉。”月S别开眼神, 低哑的声音抖得跟快哭了似的, “认错了人。”
最后几字几乎是挤出来的, 勉强又微弱。
“原是这样。”青袍少年走过来,“想来你定是认错人了, 她是我们陵光岛的弟子。我们今天才到这恶妖林附近,应该没有你要找的人。”
月S微垂着头,“嗯”了声。
奚昭又没法解释。
依那少年所说,驭灵师应当都有个什么驭灵牌。现在她何物都没有,但偏会驭灵。
好在她改换过容貌,便是胡言乱语也不怕。等容貌恢复了,这少年再找不着一个没牌子但会驭灵的人。
但要是现下被月S认出来,那哪怕之后她的脸变了,也有法子能找着她。
青袍少年道:“我叫温琛,师从第七门――你呢?”
“林小树。”奚昭扫了眼四周,胡诌了个名字。
看这情形,这回陵光岛派出的弟子还不少。便是说了,他也找不着她。
“小树师姐?”温琛笑道,“我看您方才驭灵,至少已是三阶驭灵师了。”
奚昭也不知道他说的五阶、三阶是什么意思,思忖一阵,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差不多,不然怎会往这儿跑――倒是你,既然是跟着师父出来的,就该好好儿听师父的话,一个人往外跑,若再遇着危险了怎么办?”
温琛挠了下后脑勺:“师姐教训的是。我总以为把《驭灵录》背会了就成,不想闹了将凶兽当灵物的笑话。”
奚昭扫了眼月S。
许是以为认错了人,他再没看他俩一眼,而是失魂落魄地折返了回去。任由树枝刮身,也没抬手挡开。
她收回视线,想起方才温琛说驯服了灵兽便算作通过考核,便试探着道:“你现下还没碰着合心意的灵物吗?”
“没。”温琛摇头,“这柿子湖附近灵物虽多,可多数都弱得很,什么花灵草灵,驯服了也无甚意思。”
“我方才便是驭使花灵杀了那尸兽。”奚昭说,“挑着合心意的灵物了,再用心驯养,总能变得厉害。”
温琛眼眸一亮:“小树师姐说得是!”
“况且时间有限,全耗在了挑拣灵物上,也不是办法。”
“也是。”温琛跟在她身后往树林子里走,“就这么两三天工夫,我看好几个都已选好灵物了。”
奚昭又道:“你还记得是从哪处来的吗?这弟子太多,你光说个第七门,我也没法带你回去。”
“我想想……”温琛想了好一阵,才道,“就在柿子湖的南边,那儿有块灵地。我们和第六门的人都在那儿,其余人在灵地旁边的柿子崖下。”
奚昭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就在这儿待两三天。
柿子湖南边的灵地她前几天去过,地方不大,多是些温和灵物。
那地方至多能容纳下三四十人。
柿子崖下倒宽敞,不过能找着灵物的地方也少得可怜。
这两地在恶妖林的边缘处,离伏辰寨远得很,想来陵光岛也怕弟子遇上危险。
“走罢,我带你过去。”奚昭说,“今日遇着我算你走运了,我帮你把这事儿瞒着。若让你师父知道了,仔细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