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锋一转:“也不知我错做了何事,那两个打鬼域来的小郎君,似对我多有不满。”
“薛无赦和薛秉舟?”奚昭不解,“他俩与你能有什么往来,怎会不满你?”
“我也不知。”太崖稍顿,“那元寨主亦是。”
“小寨主又怎的你了?”
太崖道:“若清楚还好,可有处改正。偏不清楚,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奚昭想了想:“我也不清楚,不过与其在这儿胡思乱想,不若亲自去问他们来得更有用。”
太崖垂眸,察觉到她的手在轻颤――应是天冷所致。
他离近一步,将手中那盏暖灯递与她。
待她接过,他却没松开。指腹轻轻摩挲过灯身,最后覆上她的手背。
“若他们在你面前说了什么不入耳的话,昭昭可会因此厌我?”
奚昭却道:“也没谁说你什么坏话啊。”
话落,覆在手背上的手已游移至面颊,指腹轻抚着她的脸。
“冷?”太崖问。
奚昭:“是有些。”
太崖便俯了身。
那耳坠在半空微晃着,闪烁出细微金芒。
但就在与她仅隔数寸的时候,他忽觉后颈袭来股冷意。随后便跟晕了似的,陡然失去了意识。
奚昭与他离得近,眼睁睁看着他的瞳仁涣散,又遽然回神。
怪得很。
“怎么了?”她问。
“我――”附身的瞬间,薛无赦就轻打了个寒颤――当了这么多年鬼,他还是头回感觉到冷意。
他垂眸扫了眼,却见自个儿身上仅披了件单衣,衣襟微敞。
……
这人多穿一件衣服身上就痒是吧?
腹诽一句后,他抬起眸。
早在附身之前,他就已打好腹稿。怎样说才会讨她厌嫌,又该摆出什么表情。
但一对上那人的视线,他便忘了个七七八八,想好的话也梗在了嗓子眼儿里。
奚昭:“太崖?”
薛无赦呼吸稍滞,抚在她脸颊的手不自觉地微颤着。
怎么离得这么近,还……还贴着她的脸了。
本就不稳的心跳这会儿变得更乱,他僵硬着没动,生硬开口:“我其实要说……”
“说什么?”
“我想说……”
奚昭点点头:“你说。”
随她颔首,薛无赦清楚感觉到面颊摩挲过掌心的触感。
这使得他的掌心也跟过了火般,烧灼起来。
他开始觉得自己挨得太近,很可能叫她听见那过快的心跳声。
由是他想直起身,再慢条斯理地说出那些话。
但身躯僵硬难动,他只得放弃。
随即他想,若思虑不清该说什么话了,便只需告诉她,他讨厌她。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
他张开嘴。
但反复试过几回,却根本说不出这话。
甚至于心底仅剩了一个念头――
若她听见这话,定然不会开心。
一想到这点,他便再难开口。
不愿说。
更不愿去想她会为这话露出什么表情。
奚昭忽想到什么,好笑道:“太崖,你还真吓着了?”
薛无赦:“并非,只不过――”
话音未落,他就感觉似有只手落在了头顶,将他生拽而出。
再回神时,他已站在了房门外的台阶上。
身前,太崖的身影将他挡了个彻底。
他听见那道人分外自然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只不过天有些冷。”
紧接着,薛无赦便看见太崖侧过身,一手搭在门上。
关门时,太崖向他所站的方向投来轻睨。
眼梢习惯性地稍挑着,眸中却无情绪,如藏在密林深处阴恻恻的毒蛇般。
但薛无赦对他压在眼底的攻击性毫无察觉。
他一动不动,垂眸怔望着自己的手。
分明一片冰冷,可好似还能感受到那温热触感。
不久,薛秉舟从一旁的树上跃下。
步伐轻盈,落地无声。
“兄长,”他问,“如何?”
薛无赦毫无反应。
薛秉舟化出哭丧杖,敲了下他的头。
“兄长?”
薛无赦倏然回神,却不觉得疼。
他抬眸看他:“啊?”
薛秉舟面无表情:“那话说出来了么?”
“哦,哦,这事儿么?”薛无赦勉强扯开笑,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情,“可惜了,那蛇妖端的狡猾,附身都没能成功。方才还差点儿被他发现了,肯定是随时提防着别人――要不再试试其他法子吧。”
薛秉舟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的神情。
说是并未成功附身,可方才有那么小半刻,他分明感知不到兄长的情绪。
一丝一毫也没有。
在骗他吗?
为何。
他侧过眸,望着那道紧闭的木门。
又或发生了什么不能让他知道的事么?
第173章
月S昏了两天, 还不见清醒。
这日早上,奚昭去看他。见他仍没有睁眼的意思,便在一旁修炼起了驭灵术。
那灵龙的强化速度快得可怕, 仅这么几天工夫里, 就已经能够吃下凝聚她全部灵力的灵球了。它生长得快, 她承受的压力也大了许多, 每回驭使不过一刻钟, 就已有些吃力了。
她反复摸索着更好驭使契灵的法子,练了足有两个钟头, 身后忽落来人声:“小寨主, 那人是谁?”
奚昭转过身。
薛无赦蹲在窗台上, 一手撑脸, 一错不错地盯着躺在床上的月S。
薛秉舟则站在门口处, 也打量着床上。
不等奚昭开口, 他便稍蹙起眉道:“月S?”
“月S?!”薛无赦轻巧跃下窗台, 眉梢扬笑, “真是月S?他怎的到这儿来了?”
奚昭微怔:“你们认识?”
“兄长少时常与他来往,两人……”薛秉舟斟酌着用词,“性情相合。”
薛无赦兴冲冲地上前:“是玩儿得不错, 他比他那兄长有意思多了。不过后来月府不允他去鬼域,这才少了来往。要不然, 现下定比亲兄弟还亲。”
奚昭心想,多半是怕月问星的事会被鬼域发现, 月、薛两家才渐没了来往。
但快走至床边时, 薛无赦忽又停住。
他陡然看向奚昭:“他该不会是来找你讨债的吧?这人自小就听他哥的话。”
虽不清楚她和月家到底发生了何事, 但看情况关系似已差到了极点――甚而逼得她躲到这深山老林来。
“不是。”奚昭说得简单,“他与他哥闹了不快。”
“不快?他和月楚临?”薛无赦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当时我与他玩得那般好,他那温吞哥哥一句话,不也立马与我断了往来?还能有什么事能惹得他和他哥闹矛盾。”
薛秉舟在旁幽幽道:“月S被带走时,兄长往他哥背上踢了两下,还想用勾魂索勾出他的魂。”
奚昭:“……你现在这般健全也挺难得的。”
薛无赦放声大笑,又躬身去看月S。
凑近了,他却忽耸了两下鼻尖儿:“这人身上怎么一股死魂气息?”
“死魂?”奚昭也近了前,确定月S的胸膛还微微起伏着,才道,“你别乱说,他可还活得好好儿的。”
“真有死魂气息――秉舟,你过来瞧瞧。”
薛秉舟上前,也跟着他俩躬了身。
三人将床铺边沿沾得满满的,他观察片刻后道:“确有死魂气息――有可能是恶鬼缠身。”
话落,月S恍恍惚惚地睁了眼。
眼刚睁开,便对上几双压着审视的眼睛。
……
他心下一惊,默默别过脸。
“怎么还在梦里……”他喃喃道,同时使劲儿眨着眼。
“哈哈哈――”薛无赦又一阵大笑,探手去拍他的肩,“月二,你别把人笑死!”
“兄长,你已死了。”薛秉舟说。
薛无赦哼哼两笑,有意逗他:“有劳提醒,要不是你帮我记着,只怕我早忘了。”
听他们聊了几回合,肩又被拍得生疼,月S这才回过神。
他移回视线,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奚昭。
直盯得眼圈微红了,他才哽出声:“绥绥……”
薛无赦一下便从那声亲昵呼唤中听出异样情愫,笑意稍凝。
亦是同时,月S强忍住不适,撑着床铺起身,何物也不顾地抱住了奚昭。
“绥绥,我还以为又是在做梦。”
薛无赦的视线在二人间游移两番,渐琢磨出了月S和他哥闹崩的缘由。
他面上仍是笑眯眯的,却用哭丧杖抵在了月S肩上,将他推开。
“月二,先别急着叙旧啊。”他道,“不若先说说你身上沾的死魂气?死气这般重,离人近了,可是有害无益。”
月S被他推开时,神情还有些发懵。
好一会儿,他才怔然道:“薛无赦?”
“是了是了,亏你还记得我。”薛无赦凑近看他,好笑道,“怎的红成了兔子眼,莫不是夜里偷偷藏被里哭了?”
月S不大自在地别开脸,片刻又转回来睨他。
“你不也是鬼?快离我远些。”
“专往人心上扎刺是吧?”薛无赦直起腰身,将哭丧杖抱在怀里,“别打岔,快说!如何沾了满身死气?”
月S抿了下唇,嘶声道:“上山的路上杀了些恶妖,尸首概还在山下,去一趟便看得见。”
“是么?”薛无赦将信将疑。
这般重的死气,得杀了多少妖。
但他又找不着更为合适的缘由,只得暂且相信。
月S敷衍解释后,便又看向了奚昭。
一看着她,他的气息又变得不稳:“绥绥,你将我丢那儿就好,何故受累带我回来?”
奚昭不语。
其实也没受多少累。
都是太崖带他回来的。
她伸手碰了下他的额,见不发烧了,便说:“我去拿些药,你在这儿歇会儿吧。要嫌闷,就与他俩聊聊天。”
待她走后,薛秉舟张了口:“月S,你和她――”
“月二,”薛无赦忽越过他,挡在他了跟前,“太崖在你家住过一段时间?”
听他提起太崖,月S陡然警觉,抬起戾眼。
“是,怎的了?”
“没什么,倒是巧。”薛无赦语气轻快,“他也在这儿。”
月S攥起手,眉也紧拧。
“那妖道也在此处?哪儿?何时来的?他来这儿做什么?”
他接连问了好些问题,薛无赦也越发肯定心中猜想。
这人跟那阴贼果真不对付。
“你不喜他?那正好了。”薛无赦笑眯眯道,“我与秉舟也跟他有些矛盾,看他不快得很。但现下我俩在伏辰寨有事,整日要见着他,颇为心烦――不若搭把手,想法子将他赶出去?”
月S犹豫道:“你容我想想。”
“想想?月二,你何时成了这般拖沓性子。要放以前,不早答应下来了么?”
月S眉眼沉沉。
自是被那妖道摆过几道,长了些记性罢了。
他没解释,只道:“现下有更重要的事,我便是再不喜那阴魂不散的东西,也得放在之后再说。”
“什么事?”
月S却不语。
兄长似陷入癔症,且还在四处找她。在解决此事,确保她能去危就安前,其他事都得放在后面。
他没解释,薛无赦也不好追问,只得暂且作罢。
等吃过药后,月S又陷入昏沉劲里,天还没黑,便睡了过去。
-
入夜,奚昭刚放下床帐,正要吹灭蜡烛,便听得一声:“昭昭……”
嗓音空灵,又透出些幽怨意味。
她起先没听出来,还以为又闹鬼了,甚还在想今天这鬼倒聪明,连她名字都弄到了手。
也不知是要借眼睛还是借耳朵。
但当那鬼又唤了声“昭昭”,鬼影也缓慢靠近床帐时,奚昭才突然记起白日里薛无赦说过的话――
月S身上沾着很重的死魂气。
又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她忽道:“问星?”
“是,是我。”
奚昭盯着那身影。
她还真跑出月府了?
怎么做到的?
月问星停在了帐子外:“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不会出事的。他们都要骗我,没事,没事,我才不会信他们。”
她陷入了混乱的呓语,身影却一动不动,似在透过床帐紧紧盯着她。
奚昭正欲掀起床帘,却听得她忽道:“别拉开!”
她手一顿。
“别拉开……”那急切一声后,月问星的声音恢复了平和,“别拉开。我……我现下不太好。你见了定会怕的,别看我。”
不太好?
奚昭疑道:“什么意思?”
月问星并未解释。
些许衣料摩挲的声响后,那床帘被挑开一条缝儿。
一枝莹白清透的玉簪花从缝中探进,微微颤着。
“花,你送我的。”她的声音轻而又轻,“我不敢碰它,担心它坏了,只能轻轻地挨着。好在没有损坏,还好好儿的。”
奚昭看着那枝玉簪,忽抬手掀开了床帘。
烛火映下,她看见了床外的人――
她像是成了具被火烧过的空壳纸人。
浑身见着大大小小漆黑的洞,身躯也变得残缺不全。四肢布着长短不一的漆黑洞口,脸上也缺了块,以至于她说话都分外勉强。
奚昭怔住。
陡然对上她的视线,月问星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慌色。
她别过身去,仓皇躲至阴暗处。
“别看,有些……不太对。”她说,“很累,很累,没有鬼气能恢复。可我想见你,抱歉……我也不想。再过些时日便好了。”
“你这样不会疼吗?”奚昭坐在床边,从她手中接过了那枝玉簪。
像是被火烧破了般,看着就疼。
月问星愣住――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
好一会儿,她才摇了两下头:“感觉不到。”
第174章
看见月问星身上漆黑的洞, 奚昭把玉簪花放在一边,伸过手去拉她。
但月问星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了。
“别、别碰。”她低垂下视线不看她,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