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昭陡然想起方才她说过, 是因一直太疲累, 鬼气不足, 才没法修复身躯。
她想了想, 问:“你是同你二哥一起来的吗?”
月问星点头,扯开干涩的笑:“将骨灰带在身边, 便出来了。”
奚昭:“……”
怎么听着怪惊悚的。
她往旁挪了点儿, 让出位置, 说:“你坐这儿。”
月问星摇头。
奚昭:“那我出来?”
月问星将头摇得更快。
好半晌, 她才不自在地坐在了床边。
这时奚昭才看见, 她的身体不光有缺损, 那些漆黑的洞口还在缓慢扩大。
她挑开月问星鬓边垂落的长发, 轻托起那磨损的下颌, 指腹缓慢摩挲着。
“真的感觉不到疼吗?”她问。
感受到她的触碰,月问星攥紧了衣袍,眼神局促地四处游移着。
许久挤出发颤的应答:“不疼。”
是因鬼感受不到疼吗?
可薛家兄弟似乎并不这样。
奚昭又想起另一事:“对了, 你们来的时候有没有碰上白树?”
“白树?”
奚昭:“就是之前常守在院门外的妖卫,施白树。”
她给施白树递过信, 施白树回过来的信上说,担心被人尾随, 会绕远路过来。
不过这都一个多月了, 还没见她的身影。
月问星这才想起那人。
碰见了。
自然碰见了。
这一个月他俩都在追着那妖卫东奔西跑, 从无上剑派到赤乌,再到天水阁, 如今八成已去了天显境。
也亏得她有耐心,尽挑着远路绕,就是不往恶妖林踏一步。
“先前遇到过。”月问星垂下眼帘,“她很安全。”
奚昭颔首以应。
她对施白树的修为自是放心,再不多问。目光落在那些漆黑破洞上,她道:“要不我试着帮你补一补?”
月问星怔然:“怎么试?”
“这几天恰好学到这处,正愁没地方练习。”奚昭倾过身,指腹压在一处破口上。
很奇怪的触感。
看着像是破了的伤口,摸着却有实感。手指仿若陷进冬雾里,很冷,还湿漉漉的。
她敛下心思,开始驭使鬼雾。
渐有淡黑色的雾气缠绕上她的手臂。
月问星看见,起先还以为是自己影响到了她,急忙想避开。
但她的肩被奚昭一手压着,一时没能挣开。
紧接着,她便看见那鬼雾分散成一缕缕淡黑色的细线,如蛛网般交织缠绕着覆上了她的身躯。
她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暖意落在肩上,随即便见肩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月问星的神情间划过丝错愕。
也是这时,她才发觉那些并非寻常鬼雾。
被缭绕的淡黑雾气包裹着的,是一缕缕细到几不可见的浅蓝灵线。
“这是……?”
“驭鬼术。”奚昭顿了顿,“不过我改良过了。”
她现下驭使的契灵里,花灵主防御修复,鬼气则能腐蚀东西。若同时驭使这两种契灵,便能修补鬼物。
这是她拿来修复那块瞬移鬼核的法子。
但将鬼核的力量补足后,就再没其他适用的地方了。
帮月问星修补身躯的空当里,奚昭问起另一茬:“我先前听你说,你修炼过控影术?”
“嗯。”概是与她离得太近,月问星的嗓音发紧,“怎么了?”
“有一事挺好奇――影子里面也能藏东西吗?”
“影子所在的世界比海更宽广,若修习了控影术,打开影海界门,便能将东西藏进去。”月问星慢吞吞道,“但很危险。影子,很危险。”
奚昭托起她的脸,修补着面颊的漆黑破洞。
“不会控影术,也能藏吗?”
“只要找到会这术法的人。”月问星看着她,眼神恍惚迷离,“你要藏?可是很危险,影子失控……会很麻烦。”
“不是我。是我要找的东西藏在了别人的影子里。”奚昭问,“要是影子世界真比海还宽广,那岂不是很难找?”
“影子,会排斥外物。只要会控影术,很容易拿出来。”月问星断断续续地说,“你若想找,我可以帮你。”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人敲门。
随后传来道疲累声音:“绥绥,问星在你这儿吗?”
奚昭望一眼紧闭的房门:“是月S――你过来没与他说么?”
话落,便要起身去开门。
月问星却忽地拉住她,冷冰冰的前额抵在她的胳膊上,说话也语无伦次。
“不想,不想他进来。”她用那尚还破损着的手掌,紧紧攥住了奚昭的手臂,“就我们两个人,不行么?”
第175章
奚昭并未多想, 只当是她和月S不亲近――毕竟在月府的时候,他俩的关系就不算融洽。
她摸了下她的头,说:“应是在担心你。”
月问星低垂着脑袋, 神情间显出嫌恶。
根本就不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现下还非要来打岔。
但奚昭已推开她, 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 月S恰巧垂了手。哪怕这几天就没睁过眼, 可他仍是一副倦容。
“绥绥,”他眼神一移, 看向了坐在床边的月问星, “我来找问星。那薛家二子常在附近打转, 若她被发现了, 会很麻烦。”
奚昭了然。
月问星的存在本就不能被鬼域的人知道。
她侧过身, 让月S进门。
进了房间, 月S看向月问星, 拧眉。
“深更半夜跑这儿来做什么?”
月问星也蹙眉看他。
“你能不能――”她刚将语气放得狠厉些, 陡然想起奚昭就在旁边,便又软下声音,“我凭何不能来这儿?若非我要找昭昭, 你只怕现在都还在守着鬼域的信。”
月S语气平静:“现下不是在府里,没禁制藏着你的鬼息。白日里就被薛家那两人察觉到了死气, 还是说你想跟着他俩去鬼域?若如此,我也不拦, 你尽管随他们去。”
“知道了!”月问星起身, 苍白的脸上划过丝恼怒。
趁着奚昭转身关门的空当, 她快步走向月S。
近身的瞬间散作鬼雾,消失不见。
鬼雾拢来, 月S只觉像是掉进了冰湖里,好一会儿才渐渐回暖。
恍惚片刻后,他发觉自己并没像之前那样失去意识。
他拢了拢僵硬的手,望着毫无血色的掌心。
应是月问星这些时日消耗了太多鬼气所致。
仅一个关门的工夫,奚昭再回身时,身后便只剩月S一人了。
?
月问星呢?
刚刚不还在这儿吗?
不等她开口问,月S便解释说:“问星需要藏匿住身形,以免被薛家人看见。”
奚昭颔首以应。
“那我便先回去了。”
月S提步往外走,但行至门口,又转身看她。浑身没什么精神气,活像株蔫了的树苗。
“绥绥,我能不能……能不能留在这儿?便是蹲在角落也可以!不出声,也不动。”
奚昭:“……你是蘑菇吗?”
月S紧绷着脸,没说话。
他难以解释。
但自打清醒后,只要看不见她,便会心慌得厉害。时间一久,又会陷入现实与虚幻不分的癔症中。
奚昭想了想:“那儿有床被子,你要不怕冷不嫌硌得慌,便在窗边矮榻上睡吧。”
闻言,月S那疲乏无神的眼中总算有了些许熠熠光亮。
他也没骗人,直到奚昭吹熄蜡烛躺下了,都没听见窗边传来半点动静。
像没这个人一样。
但没过多久,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虽闭了眼,可她总能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身上。炽热坦诚,便是隔着床帘,也如六月烈阳般让人忽视不得。
翻来覆去好几遭,奚昭终于忍不住拉开床帘。
果不其然,幽幽月光映下,勾勒出一双模糊的眼眸――月S便侧躺在那儿,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见她拉开床帘看他,他忙道:“现下时辰还早,可以多睡会儿。”
奚昭:“……”
她知道。
她这不刚睡一炷香的工夫么?
“你总盯着我做什么?”她问。
月S不语。
因着长时间睁着眼眸,眼眶也有些酸涩。
但他不敢阖眼,唯恐下一瞬她又会消失不见。
奚昭披了件外衣,走至榻边,躬身看他。
“阿兄,为何不说话了?”
月S坐起,双臂搭在盘起的膝上。
那常常高束的头发这会儿披散着,透出些萎靡不振的意味。
“我……”他攥紧手,声音弱了下去,“看不见你,会有些,心慌。”
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显然还不适应这般直白地表露情绪。
也是离近了,奚昭才发现他脸色分外苍白。但唇又是红的,因着情绪不稳,还在轻颤。
她还没看见过他这样,只觉新奇得很。
半晌,她忽然冒出一句:“阿兄,要接吻吗?”
月S一怔,抬眸看她。
烫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脖颈烧至耳尖,他却摇了摇头。
他垂下眼帘,涩声解释:“接吻……心会跳得太快。”
心跳太重,会压过其它声响。
其它他更想在意的东西。
譬如她偶尔含糊不清的呓语,轻到难以听见的呼吸,衣料摩挲的轻微响动。
皆是些足以让他确定,她还在这儿,还在身旁的证据。
“好吧。”奚昭直起身,“那你别盯着我看了,怪}人的。”
月S低下烫红的脸,点头。
-
翌日,天放了晴。
奚昭照常去找元阙洲修炼驭灵术。
到元阙洲的院子时,他正坐在石桌边分药。
看见她,他起了身,视线却落在她身后:“这位是……?”
奚昭扫了眼紧跟着她的月S,说:“哦,他是从大寨来的。说什么前两天大寨主立冬摆宴,他被几个喝醉酒的妖匪给揍了。找大寨主评理,结果反被训斥了一顿。心里气不过,就跑到这儿来了。这两天对这儿还不大熟悉,就暂且跟着我。”
她说得有模有样,连月S自个儿都快信了。
元阙洲不疑有他,看向月S。
“大寨主行事粗蛮,勿要放在心上。”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温声道,“我看你的气脉有淤堵之象,概是心绪不平所致。服用此药,每日一粒,过两天便好了。”
月S没接,看了眼奚昭。
奚昭:“小寨主的药挺有用的。”
月S这才上前拿了,说了声多谢。
等他接了药,奚昭又驭使出契灵,对元阙洲道:“小寨主,这几日总有些难以控制它――以前喂多少灵丸它便吃多少,但最近胃口好像大了不少。吃了给它喂的,还想吃我的其他契灵。”
哪怕前两天就听她说在修习驭灵术,目下亲眼看见,月S还是心觉惊奇。
错愕过后,便是懊恼于当日听信了兄长的话,将她留在月府,而非送去便于修炼的地方。
元阙洲抬手搭在那灵龙的头上,片刻后收手。
“你太惯着它了,纵容了它的脾气。”他面容温和道,“虽为你的契灵,但也要时常教训它――打骂皆可。”
奚昭:“可要是打它,小寨主不也感觉得到吗?”
“仅有三四分罢了,若放纵它,往后更不易控制。甚有可能引起相斗,吞食了其他契灵――不如现下便试着提点它。”
奚昭犹疑一阵,终还是拿出了灵丹。
同之前一样,她仅给了两枚。但吃过那两枚后,灵龙又开始去拱她手里的瓷瓶,甚而将身形化小,想偷食灵丹。
见状,奚昭看了眼元阙洲。
在他的注视下,她驭使灵力,凝成木棍形状。
再犹豫着轻打了下那灵龙扒在瓶口上的爪子。
刚落下,小龙就松开了瓶子,细细弱弱地叫起来。随后便蜷至一旁,再不碰那瓷瓶。
竟真有效?
亦是同时,奚昭听见了一声微弱的气音。
她循声望去,却见元阙洲稍抿着唇。
想着方才是打在了爪子上,她又看了眼他的手。
果不其然,他的掌侧已泛出微红,显然是被打过的痕迹。
“小寨主,你的手?”
察觉到她的视线,元阙洲面露温笑。
“无事,依你的来。”概是怕她心有愧疚,他抬起手,迟疑一阵,才轻轻摸了下她的发顶,“方才便做得很好。”
第176章
月S看着元阙洲搭在奚昭头上的手, 思绪滞了瞬。
手里的药囊登时变得如火球般,炙烤着他。
方才元阙洲送他药时,他还觉得这人脾性温和, 很好相交。眼下却觉有何处不对劲, 那手更是碍眼得很。
但不等他反应过来, 元阙洲便已垂下手, 对奚昭说:“它如今已被纵得了几分脾气, 知晓你喜欢它,多半会不知悔改。若再犯错, 还当严加管教。”
如他所说, 小龙方才还蜷缩到了一边, 不敢碰那灵丹。
但一见她收手, 便又摇摇摆摆地朝瓷瓶游去, 一副要偷吃灵丹的架势。
奚昭看见, 又举起了那小棍。
在它的爪子挨上瓷瓶瓶口的瞬间, 朝下一打。
那灵龙刚得了一回教训, 余光瞥见她落下小棍,就倏然收回爪子。
只不过没来得及收回身子,以至于那小棍结结实实落在了龙腹上。
它哀叫一声, 翻腾着身子避至一旁,原先胡乱甩动的尾巴也安静下来。
小棍没落在爪子上, 奚昭怔住,随即下意识去看元阙洲。
却见他一手扶着身旁的石桌, 稍躬着身。
但有衣物作挡, 又瞧不出有没有打伤他。
“小寨主?”奚昭唤他。
“无事。”元阙洲的呼吸变得短促了些, 脸上却还带着亲和笑意,“要时常训它, 也免得出现契灵相食的局面。不光它,其他契灵亦是。”
奚昭点点头。
这些她没从《驭灵录》上读到过,平日里也鲜少去管契灵间的关系如何。
“这些药已分得差不多了,不能多晒――你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吧,我将药送进去。”话落,元阙洲拿起一旁的药筛子,转身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