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巧的是,死者李山志的妻子指甲里提取到的皮肤组织,证明她案发当晚曾抓伤了凶手。因而凶手的身上,也有抓痕。
“手臂怎么了?”宋冥冷声问道。
“猫挠的。”孙敏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把倒满水的水杯逐个推到他们面前:“村里的猫狗不像你们城里的,凶得很。刚刚在院子里吃饭,一离开就发现有流浪猫来吃,想赶走,就被挠了。”
齐昭海皱了皱眉。
这样的话他自然不信,但被猫挠这种小事他很难举证反驳。
出现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是用DNA比对结果说话。于是,齐昭海朝孙敏学扬了扬眉:“介不介意让我们拿你的一根头发去……”
这只是句很简短的话,把它说完花不了多长时间。
可现实连这点时间都不给。
简尧的警务通手机“嗡”了一下,他拿起手机开始接收文件:“派出所把符合侧写的人员资料发过来了,不过下载下来还需要一点时间。”
另一边,石延也收到了状况:“队长,不好了!当地警方发来消息说,他们接到王壮的报案,王壮说他弟弟王伟突然失踪了。会不会是跑了啊?”
“靠,开派对呢。要么不来,要么攒着一起来。”
齐昭海拇指摁着太阳穴,头疼不已。他干脆利落地从孙敏学头上拔掉一根头发,封进证物袋里,开始交代任务:“王伟的失踪,不排除畏罪潜逃的可能,我们要尽快把他找到。他就算不是凶手,也很可能是跟凶手有过接触的人。简尧,那份资料你边走边下载。石延,你把这根头发送去技侦那里。”
目前嫌疑最大的依然是王伟,把他找回来极有必要。
但,宋冥没跟他们一起走。
“你们去吧。抓人我帮不上忙,不如先留在这里。刚好,这样也有空……”宋冥轻弯唇角,凝视着孙敏学,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和孙先生好好聊一聊。”
第45章 供品人头11
宋冥薄唇带笑, 话音却是冰冷的。
“聊一聊”这三个字,被她咬得极重,每个音节调值都清晰可辨。字音活像是生了芒刺冰棱,一个劲往孙敏学耳蜗深处钻。钻得他心惊胆战, 惴惴不安。
这个宋冥, 一定发现了什么。
孙敏学听得冷汗都要滚下来了,他几乎要撑不住笑脸。
好在, 齐昭海急着寻找消失的王伟, 很快便带着队员出门去了,连孙敏学倒到他们面前的水都没动过, 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对话之下涌动的暗流。
当齐昭海等人消失在门外后,孙敏学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一个女人而已, 能产生什么威胁?
真是天助我也。
“今天天气挺冷,你先喝点热水暖一暖。我进房间拿个东西。”孙敏学“贴心”地低声叮嘱过后,便起身走进了卧室。
他进卧室, 不是为了拿东西。
而是为了借房门的遮掩, 暗中窥视客厅沙发上宋冥的身影。
狭窄的缝隙, 将视野挤压至薄薄一线。孙敏学阴冷的目光穿过门缝,从宋冥的侧后方看见, 她无知无觉地端起那杯被他抹过□□的杯子。
孙敏学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好了,一切该结束了。
虽然这样小剂量的□□,没法让人倒地立毙,但让一个女性失去反抗能力,足够了。
拿起藏在房里的剔骨刀,孙敏学放轻脚步, 趁宋冥背身时悄悄逼近——这把下落不明的凶器,其实一直在他手里。
饮饱了人血的刀锋, 擦拭后依然锃亮。
寒光闪闪,择人而噬。
是时候结束了。最后一个碍事的家伙,也要被除掉了。
孙敏学攥紧刀柄,满心的轻松愉快。等这个女人也被解决掉,他就能按照计划逃出去。逃出村庄,逃出国境,逍遥快活过完剩下的一辈子,谁也别想抓住他。
更何况,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他十拿九稳。
在李山志家里,他已经做过一次了,跟杀一只鸡崽一样简单。
剔骨刀调转角度,尖端对准宋冥的后心。狭长的冷刃如镜,不锈钢上映出孙敏学扭曲的表情。孙敏学举刀重重刺下——
“我猜,你在我身后。对吗?”
宋冥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地启唇,嗓音冷静得令他心颤:“如果拿刀对着我,可以缓解你被人识破的恐惧,那就这么做吧。因为,相信我,接下来你会比现在更加恐惧。”
刹那间,刀尖像是卡了壳。
被某种堪称可怕的阻力,硬生生逼停在空中。
孙敏学被吓得一哆嗦,手险些没能握住刀柄。莫大的惊惧当头浇下,顷刻间席卷过他的四体百骸。
他甚至从宋冥尾音里,听出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那是一切尽在掌握的浅笑。
淡定自若。
孙敏学感到一阵发慌,各种悚然的猜想在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左突右冲:难道,宋冥连他要做什么都猜到了?难道这次只是一场局,引他入网?
不,不可能……宋冥已经把杯子里的毒喝下去了。
她不可能还有力气。
孙敏学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似这样就能让气体填充他干瘪的信心。他看了眼手里的剔骨刀,再次盯紧宋冥,凶狠问:“为什么我要恐惧?”
而宋冥处变不惊:“说是要拿东西只是假象吧?为的是进房间拿刀,也让我放松警惕,喝下那杯水。所以我想,这杯子里一定有什么东西,是你希望我喝下去的。”
她缓缓摇晃起杯子,侧过身来。
玻璃杯里液体澄清,光影激荡,晃进宋冥的眼底。她高挺的鼻尖距离刀锋不足寸许,眼尾锋利的桃花眼却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
孙敏学旋即发现——
杯里的液面没有丝毫降低。
“你骗我!”孙敏学大惊失色:“你根本没喝这杯水。”
宋冥无动于衷地“嘶”了一声,声音如同蛇类吐信:“是你的把戏太拙劣了,辨别能力也不强。我只是端起杯子做个假动作,借位了一下,你就误以为我会喝下你精心准备的毒药?未免太过自负了。”
孙敏学听见自己的计划被贬得一文不值,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但你方才的把戏,其实说差也不算太差,因为它至少包括了两重准备。”宋冥微笑道。孙敏学绞尽脑汁才想出的阴谋诡计,被她在短短瞬息间内剥皮拆骨,事无巨细地呈现出来。
“第一重,是调虎离山。”
哪怕刀锋在侧,宋冥仍能镇静分析:“ 作为老员工,你很熟悉养猪场的构造,也很清楚王伟的情况和王壮的作息。你想办法制造了王伟的失踪。把我们引到养猪场后,你并没有离开,而是等我们走后再伺机潜入养猪场。因为养猪场解雇了大量员工,绕开王壮的耳目不难,你撬开铁链,带走王伟,藏起他。”
孙敏学有足够多的时间,完成这一过程。
之后他再回家,在警方赶来之前,装成已经回来很久的样子。这样,第一重计划就算布置完成。
“如果调虎离山计成功,我们就算来了,也会被这起失踪案迅速转移注意力。倘如运气更好些,为失踪案忙得不可开交的我们,甚至没有过来的时间。”宋冥轻声说:“没猜错的话,你的房间里除了那把刀,还有收拾好的行李吧?为的是我们一走,你就能立刻离开。”
孙敏学忍不住瞄了一眼自己房内。
行囊已被打包好,从房门里露出一角。满满当当的衣服与财物,将编织袋撑起一个肉眼可见的鼓包。
跟宋冥说的一般无二。
宋冥微笑地放下玻璃杯:“第二重计划是下毒,下在这些水里。此前杀死李山志一家老小的经历,让你明白了杀人的不易。你对你的力量不自信,加上知道警/察不好对付,所以采取下毒作为你杀人的辅助手段。”
“你选用的毒药可能有颜色和气味,不适合下太多,不然你不必多此一举,用刀杀人。而且为了不让人看出加入毒药后水的变化,你选择了带颜色的杯子当作掩饰。这种毒药的可获得性应该很高,不仅村里能买到,就算去买也不会引起警惕。”
宋冥轻轻偏了下头:“我想,大概是灭虫灭鼠药一类的?”
都对,她说的全部都对。
孙敏学震惊地退行两步,想要远离这个使他生畏的存在。
那一刻,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强做到不松开手里的剔骨刀:“……你太可怕了。”
“见我们第一面的时候,你想误导我们,让我们以为王壮是凶手。当时你没说谎,细节却值得深究。”宋冥自问自答:“为什么你能亲眼看到王壮去找李山志,并发生争执?因为当时你就躲在那里,暗中窥视着这一切,筹划着你的杀人计划。”
院子里的墙洞,很可能也是在那期间开凿的。
起初,孙敏学的神态愈加慌张,但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窗外以及手里的刀,随即平静下来:“你说得一点没错,他们都是我杀的。但那又怎样?说了这么多,你们还不是进了我的圈套?一大帮人走得就剩你一个,你喝毒药和不喝毒药,已经没有差别了。”
孙敏学不再披他以往腼腆礼貌的伪装。他气定神闲地在沙发上坐下,故意堵住宋冥通向门外的路线,低沉缓慢的话语里透出杀意:
“现在刀在我手里,我想让你死,你就得死。”
不加遮掩,图穷匕见。
他孙敏学已经杀死四个人了,有男有女,也有迟暮老人和黄毛小子。既然多杀少杀都逃不开一死,那他不妨再多杀这一个。
刀身和手柄的缝隙里,没拭净的鲜血凝结成块。
褐红的深色令人心悸。
宋冥低头不语,垂在脸侧的乌黑长发遮住了大半表情。她放在身侧的手机锁了屏,一片漆黑的屏幕上,清晰无比地映出孙敏学持刀逼近的倒影。以及,孙敏学未能察觉到的——
宋冥唇角微微翘起的弧度。
只有宋冥知道,虽然液晶屏幕被黑暗覆盖,通话保持功能却依旧在她手机后台运行。而现在位于电话另一端的,正是“早已走掉”的齐昭海。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齐队长都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
包括孙敏学承认杀人的那句。
.
十几分钟前。
孙敏学家院门外。
樊甜恬回头,转向突然停住脚步的齐昭海:“队长,怎么啦?你不跟我们一起去找王伟吗?”
似乎意识到什么,简尧小幅度地蹙起眉,谨慎地提出几个可能出现疑点的地方:“王伟失踪的事有蹊跷?又或者……你觉得孙敏学不对劲?”
齐昭海颔首:“两者都有。”
更重要的是,临出门前,宋冥破天荒地看了他一眼。
曾经几年的相处,让齐昭海深谙宋冥的脾气。依宋冥那疏冷孤傲的性子,就算记得他们那段过往,跟他暗送秋波的可能性也无限接近于零。
所以,宋冥只可能是想传达什么信息。
而且这个信息,在当时他们所处的环境下,是不适宜说出来为人所知的。
这信息是什么?
正在齐昭海揣摩的时候,简尧那份符合侧写的村民资料,终于下载解压成功。当地派出所把这些资料整理的很好,每个人的情况都清晰明了。
齐昭海看了,却不由得心头一紧:
“果然,孙敏学也在里面。他是整个村中最符合侧写,也最有动机杀害李山志一家的人。”
第46章 供品人头12
资料上, 附带了一张孙敏学初中毕业拍的证件照。
那个时候,孙敏学大概已经知道他要被迫辍学了,整个人颓废而邋遢。乱糟糟的头发由于长期没有修剪打理,偏长的发梢垂下来遮住一角眼睛。
“这是什么?”樊甜恬不断缩放图片, 直至看清发丝上的不明物体。顿时, 她浑身上下窜起鸡皮疙瘩:
“孙敏学的头发上,是不是趴着一只虱子呀?”
或许, 不止一只。
简尧翻了翻孙敏学的其他照片。这些孙敏学小时候拍摄的照片里, 他无一不是个人卫生状况堪忧的样子。
结合资料里给的家庭状况,简尧忍着不适, 尽可能地表示理解:“孙敏学的父亲失去音讯以后,他母亲一边赚钱在养家一边寻找他父亲, 能够照顾和教养他的时间很少。加上他得知自己要辍学后又自暴自弃,变成这个模样也情有可原。”
在他们讨论这个问题时,齐昭海却紧盯着照片上那双眼睛。
那双眼直视着镜头。
瞳仁里充斥着压抑的戾气。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详感, 霎时间侵袭了他。
就在那一瞬间, 齐昭海蓦然想起了宋冥曾说过的, 会触发凶手作案的原因:“孙敏学家里,近期发生变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