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大多数艺术作品的诞生,不为孤芳自赏,而是为了示于人前,为创作者带来名利或满足感等回馈。
但,问题就来了。
凶手凭什么确定这幅杰作,能在今夜为人所知呢?
这就要问问两个主播了。
第62章 猎巫童话2
“……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直播?当然是因为这个地方名气大啊, 这可是咱们云程市的灵异圣地呢。”娃娃脸主播耸耸肩,回答得理所当然。
今晚直播的这两人,都是附近大学的学生,眼神里透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清澈愚蠢。
但齐昭海没有被糊弄过去。
他从中揪出逻辑漏洞:“市里的灵异圣地有很多, 云果游乐园既不是名气最大的, 也不是交通最方便的,你们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它?给我一个具体的理由。”
娃娃脸讪讪一笑, 只好据实相告:“好吧, 我们是在群里看见有人推荐这里,才来的。”
“什么群?”齐昭海问。
娃娃脸嘴上不老实, 齐队长转过头,换了个询问的对象。
“是我们这些本市的灵异爱好者建立的群聊。”眼镜哥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 说:“这个群审核不严,只要申请了基本都能进群。群里平时交流探讨的,主要是你们这些唯物主义者理解不来的事情。有些东西, 信则有, 不信则无。”
“不就是鬼吗?说那么玄乎干什么?”齐昭海笑道。
“你不明白。”眼镜哥依旧板着张脸。他比发起直播的娃娃脸还要迷信这些, 因此在跟人介绍相关情况的时候,那双位于镜片遮挡后的眼里, 总是浮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倨傲感:
“群里有人预言今晚这里会发生大事,所以我们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清楚了。这两个主播,先是从本地灵异爱好者群聊中看到“预言”,才被引导过来的。
那很可能根本不是“预言”。
而是一个预告。
在群聊里发这个“预言”的人,非常清楚今晚将会发生什么。这个人, 很可能是布置现场的凶手。
因为只有凶手,才会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
齐昭海饶有兴味地眯了眯眼:“很好, 我对你们那个群聊很感兴趣,方便打开让我看一眼吗?”
他使用的虽是问句,语调却半点不容人回绝。
这不是请示,这是通知。
眼镜哥心目里,这个群聊的重视性不言而喻,自然是不希望警方涉足的。齐昭海于是把目光投向娃娃脸主播。
在他自带威压的注视下,娃娃脸主播慢吞吞地动了起来。
解锁手机,点开群聊。
“喏,发预言的就是这个群友。”娃娃脸主播是个识时务的,很快把预言者出卖了,而且卖得很彻底:“我给你翻翻那天的聊天记录。”
不一会儿,娃娃脸就把这个人预言的经过,事无巨细地提供给了齐昭海。
那个灵异爱好者群聊,在一个小众的社交软件上。
群聊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又缺乏监管,往好了说是异彩纷呈,往坏了说就是乌烟瘴气。那个顶着纯黑头像的预言者,就是这群里奇葩中的一个。
此人在群里异常沉默,寡言少语。顶多不过在别人热烈讨论的时候,跟着附和一两句。那次“预言”,是他第一次主动在群里发言。
短短一句里,给出了清晰的时间地点。
之后,迅速下线。
“我们也是抱着侥幸心理来看看的。”娃娃脸主播也知道闯了祸,低着头,手指绞来绞去:“群里的人都不信他,只有我们俩信。我只是想来碰个运气,我真的太想火了……”
技侦很快扒出了这个预言者的账号信息。
那是个老账号,几经买卖辗转,换过好几个主人。最后一次使用的ip地址,在云程市的艺术商场,用的是商场内的公用网络。
这个嫌疑人的活动范围,应该就在商场附近。
齐昭海掏出根红笔,手腕一转,在云程市地图的艺术商场处,大大地画了个圈。艺术商场离这里不远,但附近很多居民点。人多,需要排查的范围很广。
进一步缩小范围之路,迫在眉睫。
齐昭海刚搁下红笔,就听见旁边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齐队,我们终于到了。”樊甜恬有气无力地向齐昭海报到,旁边还跟着个同样半死不活的石延。
樊甜恬是跟闺蜜聚餐刚到一半,被叫过来的。此时,她发夹被挤掉了一个,口袋里的糖也被人压扁了。樊甜恬后怕地抚着心口:“外面堵着的那些记者,真的多得超级可怕。我入职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记者,一窝蜂地堵在外面,太吓人了……”
现在新闻强调时效性。
一发生什么事,记者冲锋得比谁都快。
像这种引爆社会舆论的大事,他们更是成群结队地跑到了现场外头。
齐昭海放眼望去,只见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外,人头攒动,无数摄影机、相机被高高架起。要不是有当地派出所的警员们,一直在努力维持秩序,这些媒体从业者恐怕早就冲进现场来了。
齐昭海看得心头发堵。
本案的舆论事态,远比他想象中的要严重。
受社会关注的程度越高,意味着他们在案件侦破的过程当中,背负的压力越大。
齐昭海从人群上收回目光,就看见宋冥向他走来。
“简副队刚去办手续了,他让我过来找你提醒一声。”宋冥面无表情。显然,她不理解为什么这种打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让她来前当这个传声筒:
“法医的初步尸检,差不多也该出结果了。”
.
虽然对低效率的传话并不乐意,但宋冥对尸检结果很感兴趣。
假使在凶手眼里,他把这次直播,当成了一场艺术作品展览。那么,这一男一女两具尸体,就是这次展览的重中之重。旋转木马上其余的展品,都是为之服务的。
这件“重头戏”展品,通常凝聚了创作者最多的心血。
也蕴含了最丰富的信息。
“先说男尸。”法医走到左侧的尸体旁边,揭开了尸体上面覆盖的塑料布:“男尸的后脑勺,有一处撞击伤。但这个伤势出血量,不能满足死亡条件,说明这不是致命伤。此外,男死者脸部、颈部有抓伤,体表未发现其他明显外伤,且暂未发现中毒迹象。”
具体致死原因,还需要法医进一步尸检才能够确定。
但创伤不致死,也非中毒。
大概要考虑疾病因素。
法医掀开遮蔽体表的衣物,露出底下大片大片的红斑。这些斑痕像晕开的颜料一样,从男尸的胸膛开始往下延伸。
“尸斑呈暗红色,主要分布在尸身的前半部分,尸斑出现时应当为仰卧姿态,与尸体被发现时的受压状况不符。”法医描述完尸斑的分布状态后,稍稍停顿了一下:“所以,考虑是转移性尸斑。”
即,尸体被人为转移过。
从第一现场转移后,经过装扮,再带到这个相关现场来“展出”。
宋冥听着法医的初次尸检结果,注意力和目光,却逐渐转移到男尸的外观上。
原因无他——
这具男尸的装扮放在21世纪,十分新奇。
男尸身上,穿着类似欧洲中世纪时期,贵族男性的衣服。衣物上装饰有层层叠叠的花边,堆出华贵却累赘臃肿的轮廓。这些衣服崭新干净,没有沾染上血迹或者污渍,却在内部安有支撑尸体的铁骨架。
宋冥猜测,这些衣物是死后才被换上的。当时尸僵已经开始缓解,使得凶手不得不用外力去固定尸体。
这是凶手别出心裁的“设计”之一。
旁边的齐昭海询问:“男尸具体的死亡时间,现在能确定吗?”
法医点头道:“尸体没有经过防腐处理,根据在死者的胸腹腔及小骨盆腔内,发现已储有血性漏出液,可推断死亡时间在24小时至36小时之间,也就是前天的9点到21点。”
“24小时到36小时啊,中间整整十二个小时。”齐昭海为难地咂了下嘴:“能再详细点吗?”
“现在就要?恐怕不行。”
法医面露难色。
判断死亡时间的方式有很多种,但许多方式,都需要进行尸体解剖后,才能够得出结论。而且,距离死亡时间越久,给出的精确度就越差。
法医们也只能尽力而为。
“再来看另一具尸体吧,那句女尸。”法医面上闪过一丝不忍:“这具女尸的伤情更为……复杂。”
起初,宋冥还不明白,为什么法医面上会露出这种神色。
但很快她理解了。
“女死者为机械性窒息致死,颜面肿胀,眼角膜点状出血,脖颈处有扼痕。她上臂、腕部、膝部和腹部有大量程度不一的擦挫伤和抓伤,考虑是反抗挣扎造成的抵抗伤。大腿内侧有擦伤,发现疑似精/斑。外/阴和阴/道前庭均有擦伤,会□□分撕裂……”
女死者生前,发生过粗暴的性/行/为。
而且这个性行为,大概率是在违背女方意愿的情况下发生的。
很有可能是性/侵害。
她竭力反抗,她拼命挣扎,终是难逃魔爪。
从这具女尸身上,宋冥共情到了绝望。而这份被侵害者的绝望,却和她被打扮成的模样,产生了荒谬的差别。
同男尸相比,女尸的衣着有些不同。虽说也与古欧洲贵族女性的服饰相关,但凶手又在服装上面裁剪改动,减少了布料,裸/露出皮肤,使得原本正常的衣着变得暴露。
女死者的嘴唇,更是被口红涂抹得妖娆妩媚,仿佛正欲索吻。
虽艳,却俗。
宋冥讽刺地弯起唇角。他们眼前的尸体,原本是性/欲的受害者,却被装扮成一个承载性/欲的客体。
两相对比,她只觉可笑。
第63章 猎巫童话3
这种讽刺感, 在宋冥看到女死者背后,被蘸着人造血浆写出来的“Witch”时,达到了顶峰。
代表女巫的英文词汇,就这样明晃晃地印在尸体上。
像在她身上盖了一个戳。
它猩红的字眼, 近乎凝固成一根尖锐无比的刺, 扎进了宋冥眼里。
很多时候,女巫并非一个好词, 尤其当它与暴露的服装和邪术的象征物, 同时出现的时候。
一瞬间,由女巫这个词汇触发的无数联想, 在宋冥颅内展开。从西方文化中使用无数的女性,到中世纪持续三百年迫害女性的猎巫行动……
“你想到了什么?”齐昭海忽然问她。
“或许与本案无关, 我只是想到了猎巫行动。”宋冥低声道:“那是一场规模空前浩大,且仅针对女性的审判。猎巫行动,有的施暴者在求欢不成或强/奸女性后, 会声称受害者是诱惑他们的女巫, 用酷刑逼她们认罪, 然后将她们处以极刑。”
将受害者诬蔑为罪人,甚至因莫须有的罪名而死。这绝对是一件荒诞的事。
宋冥回归到女尸本身。
女死者很年轻, 年龄大概只在二十五岁左右。她无疑是很漂亮的,五官优越精致,哪怕尸体正处于腐败过程中,也未尝影响她的美貌。
宋冥拿起手电筒,借着光照,观察起女尸的双手。
这是一双纤细却不软弱的手。尸体右手的食指的指腹, 轻微向下凹陷,中指有茧, 这是长期握笔所造成的痕迹。在女尸的指甲缝里,她还发现了一些残余的粉笔灰。
“她是个老师。”宋冥判断。
长期与粉笔打交道的职业不多,老师是最普遍的一个。
不止指缝里会有粉笔灰,如果老师在职教导的时间足够久,从他们的呼吸道,甚至肺部内部,都能够发现粉笔颗粒。
宋冥察觉自己心间,隐隐冒出怒意。女死者这样的一双手,写得出锦绣文章,也能为学生传道授业。她本该站在讲台上创造价值,教导学生,而不是也不该在被□□羞辱后,被像个玻璃橱窗里的洋娃娃一样装扮起来,放在这里展览给人看。
更何况,是以这种侮辱人格的方式展出。
让人忍无可忍。
齐昭海看着尸体道:“确定了老师这个职业,她的身份就好找多了。”
对于这种无名尸体,最重要的是寻找尸源。年龄区间倒容易判断,但在没有特征的情况下,检索起来仍是个难题。所以知晓死者职业,能够大大缩减不必要的搜索范围。
“女死者的尸体上,也出现了转移尸斑。不过因为机械性窒息而死,尸斑为紫红色。”法医补充:“她的死亡时间与男死者的比较接近,也是在24小时至36小时之间。”
两人可能的死亡时间,都在同一时间段内。
只不过,受限于当下死亡时间判定的精准性,警方目前还无法得知,这两人死亡的先后顺序。
但他们的死亡,绝非巧合。
“虽然男死者的死亡性质尚不明晰,但基本可以判定,女死者为他杀。”法医告诉在场警方:“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自己手,是不可能掐到扼痕那个位置的。而且从指印上,我们提取到一个指纹,与死者的并不符合。”
齐昭海拿手大概比了一下,留在女死者脖颈上的手印偏大,疑似男性的手形成的。案发时,凶手应该位于在女死者的正对面,这样扼住她脖颈时,才会留下这个形状的指印掐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