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女死者生前的不幸遭遇,她的窒息,很难排除性方面的意味。
齐昭海提出猜想:“有没有可能,是凶手在发生关系过程中掐颈,把她掐死的?”
“不排除有这种可能。”法医谨慎且客观地作答,“鉴于女死者身上的抵抗伤虽然有,但数量相对偏少,我们在后续的尸检中,会重点检验死者血液里,是否含有酒精或者药物成分。”
现在有很多药物,能让受害者失去意识。
例如,迷/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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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一回到警局,齐昭海就被岳局长叫去办公室了。
齐昭海有预感,岳局是冲案子来的,然而进门时,办公室里压抑凝重的气氛,仍然压得他喘不过气。
岳焱老局长脸上阴云密布,连一向爱不释手的保温杯,他都无心理睬:“那个直播间里,同时在线观看的人数,竟然高达九千九百多人。九千九百多人,你清楚这是怎样庞大的社会影响力吗?要不是我们及时掐断直播信号,观看直播的人数就破万了。”
现在的新人直播间能有一千人,已经算不错的成绩了。
更何况近万?
以网络传播的迅速程度,这起命案要不了多久,就会闹得满城风雨。
岳焱老局长重重地叹了口气:“再说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年关就快到了。年底犯罪率高我是知道的,但这事儿对社会稳定的危害太大了,闹得到处是人心惶惶,媒体和上面都很关注这个案子。”
他眉头紧锁,眉间的“川”字沟壑,皱得能夹死苍蝇。
齐昭海默不作声。
心里知道,岳局在这里等着他呢。
见齐昭海好久没有回话,岳焱局长满意了。他缓缓拧开被冷落已久的保温杯,神情严肃地抿了一口:“说说吧?侦破这起案件需要多久?”
这架势,是要逼他立军令状啊。
齐昭海深深吸进一口气:“这种刑事案件的侦查时间,一般是七天起步……”
岳局:“好!那就五天!”
齐昭海眼皮猛地一跳:“这也太短……”
“最多五天。”岳焱局长说得斩钉截铁,态度容不下丝毫质疑和反驳:“我相信你,也相信你们刑侦队的能力。五天之内,我必须要看到一个结果。”
虽然他话里要求说是五天,但由于此刻窗外的天色已经泛白,实际上,他们刑侦队只剩下四天的时间了。
四天的侦破时长,要多赶,有多赶。
任务严峻程度可想而知。
可面对外面慌乱不安的民众,以及虎视眈眈的媒体,齐昭海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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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一擦亮,宋冥便拿了她拍摄的旋转木马上的手绘图画,去找了本市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
绘画作为表达途径之一,通常能够反映作画者的心理。
因此,宋冥也认识些画家。
她这次来找的高画家,就是其中一个。
高画家近期正绘制一幅十米的山水画,为等颜料干的最佳程度,他已经一整宿没合过眼,精神状态略显恍惚。
当看见宋冥在现场拍下的图案时,高画家一直疲惫眯着的双眼,陡然瞪大了:“这笔触,这风格,这色彩……哎呦,这位我认得!画这些画的人,我可能有见过。”
云程市美术圈子就那么点儿大,画家相互认识。
想看出是谁画的,不难。
“是不是一个人过中年的男性,住在艺术商场附近?”宋冥:“他喜欢的风格比较小众,或者用怪异来形容更为合适。他可能有一个年龄在三至六七岁的孩子,经济状况不太乐观,但他自视甚高,自以为怀才不遇,一直在竭力寻求一个扬名的机会。”
这描述,事无巨细。
从住址、家庭状况,到经济和心理,均有涵盖。细致程度,就连高画家这个跟此人有过几面之缘的,也望尘莫及。
高画家听得瞠目结舌。
“宋小姐,这人你认识?”他震惊得合不拢嘴。
“不认识。”宋冥浅笑:“这些只是简单的侧写,以及信息整合。”
那一辈的人受限于条件,在儿时接触到西方童话的机会不多,应该是自己有了孩子之后,才会对童话故事有所了解。而喜欢听童话故事的孩子,年龄一般不会太大,以幼儿期为主。根据孩子岁数,反推作画者年龄,可知他应该是一个中年人。
此外——
根据查到的账号ip,可得出居住范围。从变质的糖果,可判断经济条件。
如果不是寂寂无名,苦求曝光机会。他不会买号进入灵异爱好者群里,耗费大量时间潜伏,只是为了在适当时机抛出预言,吸引人过去直播,以展示自己的“作品”。
高画家一知半解地点头,开始说起他认识的那个人。
他对那人,格外嗤之以鼻。
“我认识的这个人,跟你描述的一模一样。不过他不是画画的,只是开装裱店的。但他的装裱店没生意,赚不了几个钱,所以平时靠给别人画仿品赝品为生。”高画家提起上唇,颏肌收缩,表情得像是闻到了某种酸腐的臭气。
“不是我说,他这个人啊,画得……实在不行。他没受过什么教育,会点三角猫功夫,就自以为懂艺术。”高画家表现出的厌恶态度,不止是对画,更是对这个人。
他对这人的评价很低。
尤其对此人从事赝品绘制一事,高画家颇有微词。
“知道他孩子小,花钱凶,得多多挣钱养家,可咱们搞艺术的,可不能没有良心啊。”高画家把头一摇再摇:“画得不好,可以做其他的工作嘛。弄虚作假,真不是人干的事……”
所有的侧写都对得上,宋冥意识到,她此行的目的达成了。
“在哪里能找到这个人?”宋冥问。
高画家想了想,说:“这个人,就住在艺术广场西边的老小区里。他在小区大门的边上开了家装裱店,店面很小,不好找,但他人现在应该在里面看店。你进去直接喊他就行。”
宋冥眉心微蹙:“我该喊他什么?”
“噢噢噢,忘了说。”高画家赶紧从睡意朦胧中醒神,补充道:“他姓张,名豫。我们这些看不惯他的,背地里都叫他老章鱼。”
这个张豫,就是群里的预言者。
在这次轰动全市的旋转木马尸体直播中,他便是躲在幕后,暗中操控全局的那个总策划人。
第64章 猎巫童话4
只是——
这个幕后的操盘手, 未必甘心一辈子隐藏在阴暗的幕后。
他想要走到台前。
张豫有这份野心,渴望为人所知,渴望肆意挥洒他旺盛的创造欲和表达欲。
根据高画家的话语,宋冥能够知道, 张豫是不被云程市当地的艺术圈层所接纳的, 没人找他装裱,更没人会买他的画作。缺乏其他谋生手段的张豫, 只能长期帮人画仿作。
但, 没人愿意一直活在别人的影子下面。
尤其是以这种可耻的方式。
张豫精心策划的一切,都是为了创造时机走到聚光灯下, 一鸣惊人。他的这份不甘平庸,有没有可能会是他的作案动机?
宋冥一将此行所获告知齐昭海, 她就见识到了齐队长惊人的行动力。
不消半个钟头,齐昭海便带人来到张豫店内。在这间简陋又窄小的装裱店里,宋冥亲眼见到了张豫本人。这绝对是她见过的, 第一个一点都不怕警方的嫌疑人。
张豫甚至因为他们的到来, 而激动万分。
“太好了!太好了!”
张豫手舞足蹈, 欣喜若狂,像是中了举发癔症的当代范进:“你们终于来了, 你们终于知道是我的作品了。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以后再也不用模仿别人的画了,我那伟大的、绝赞的作品,终于有人知道了!”
宋冥都怕他因情绪激动过度,一不小心背过气去。
手肘撞倒油墨瓶,指头掀翻调色盘, 张豫边仰天大笑,边把桌上的半成品仿作拂落在地。数不清多少色彩, 刹那间混乱无序地泼洒,把这间小小店面里的纸卷,悉数染得花花绿绿。
他承认得太过迅速,以至于齐昭海感到难以置信。
反常,真的反常。
齐昭海略微低头,皱着眉,多打量了面前蓬头垢面的张豫几眼,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云果游乐园里,那个在直播中出现的旋转木马,就是你搞的鬼?”
张豫连声答应:“是是是,就是我。”
他小鸡啄米似的频频点头,还在店里走来走去端茶送水。殷勤程度不像是见到警察,倒像是见了哪位救世主。
齐昭海内心的疑惑程度,跟坐了火箭似的飙升,简直要冲出云霄。他沉下一张阎罗面:“那我问你,云程市本地灵异爱好者群里,那个预言昨晚在云果游乐园会发生灵异事件的‘预言家’,也是你吗?”
张豫毫不犹豫地指向自己:“对对对,还是我。”
他认罪认得像领奖。
挺着胸膛,双眼放光,活像只骄傲的雄鸡。
齐昭海都被他整无语了,第一次见着有人上赶着来认罪,而且还认罪得那么态度积极的。虽然不理解张豫的行为逻辑,他还是扬了扬下巴:“既然如此,那就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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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被带去警局,不是张豫的目的。
被蹲守在云程市警局门口的记者们团团包围,才是张豫真正所享受的。
他从来没被这么重视过。
每一步,都在镜头的簇拥之下,都沐浴着不曾休止的闪光灯。
当被数不清的镜头对准,被相机“咔咔”狂拍的时候,张豫竭力克制着内心沸腾的狂喜。他恨不得在门口久久逗留,对每个新闻人热情招手,让他们分给自己更多镜头。
张豫为了曝光不愿走,记者为了新闻也极力挽留。
齐队长头疼不已,只得叫随行警员架起张豫,火速往市局建筑里一送,然后立刻关上大门,将媒体朋友们的目光通通阻隔在外。
本案还在侦破过程中,信息都在尚未确定的状态。
因此,只字不可透露。
特别是现在这种社会高度关注的情况下,消息要真泄露出去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
可张豫并没有丝毫闹了事的自觉。他进了警局后虽遗憾,却照样笑容满面,一边被带着往审讯室走,一边哈哈大笑着宣告:“用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换一个名扬天下。值!我值了!”
齐昭海一听,顿觉不对。
会被法院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不是杀人罪,而是侮辱尸体罪。
如果不是张豫记错了法条,那么……
他不是凶手?
带着这样一个怀疑,齐昭海在后续的审问之中,得到了答案。
听说自己居然涉嫌杀人,张豫立马惊恐地睁大双眼,某足了劲为自己辩驳:“我没杀人啊,我也没承认过杀人。你们做警/察这个工作,是要负责任的。这种会掉脑袋的大罪,可不能说安我头上,就安我头上。说我对尸体不敬,这个我认,但我说什么,也没那熊心豹子胆杀人啊。”
“要是没杀人,你怎么解释旋转木马上那两具尸体?”
齐昭海高高挑起断眉,语气讥诮,故意刺激他:“那尸体还男女各来一个,你在挑选杀人对象这件事上,真是有够‘男女平等’的。”
张豫是个不禁吓的。
一被刺激,张豫差点当场从椅子上跳起来自证清白。
“不是啊,这两人不是我杀的。”张豫哆哆嗦嗦,害怕得都快哭出来了:“我只是捡了两具尸体,拖回家加工处理了一下,把他们变成了我宝贵的艺术品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啊。警官你明察啊,我是万万不敢杀人的。”
齐昭海顺着话题往下问:“捡尸体?从哪里捡的?”
张豫低下头:“郊区。”
齐昭海声调陡然上扬:“说具体点,从郊区哪里?”
“沿着艺术路往北一直开,在郊区路边能看到一片小树林。”张豫挥动双手,连比带划:“那边人少,安静,距离市区一段路,但也不是很远。我晚上没事儿,就喜欢到那里散步,那天凑巧发现了这两具尸体。”
齐昭海:“你发现时,尸体是什么样的?”
担心张豫没听懂,在边上做记录的樊甜恬,又贴心地作出补充:“具体描述一下,死者之前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是个什么样的姿势?”
幸亏有她这两句补充,张豫才知道要说什么:“怎么样?呃,给我点时间想想啊……依我看,他们都像是被人扔在那里的。那男的尸体还被摆得整齐一点,上面还盖了层布。那女的尸体就四仰八叉的,一看就是让人给瞎扔的。”
女尸被抛尸的随意程度,像在扔一袋垃圾。
扔完了,人走掉就算完事。
连垃圾分类都不用。
张豫说完最初发现尸体时,死者的姿势后,又赶紧说了死者的衣着:“警官,他们两个原本的衣服我还留着,全放在我床底下那个箱子里。那男的衣服还好点——高档,有设计感。那女的衣服就普通得要死,没半点艺术价值,还乱七八糟、破破烂烂,一点都不美。”
死者的衣服是极重要证物,这毋庸置疑。
从这些衣服当中,办案人员可以解读出许多有益于侦破的信息。
衣服的贵贱,可能与死者的贫富相关;衣服的款式,能折射出死者的穿衣喜好,甚至职业要求;衣物布料上,兴许留有至关重要的痕迹证据……再不济,仅仅死者在穿着方面的特征,也是死者亲属认尸的标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