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风,地上的影子一直陪着她。
竟在这时,想起了要安慰支离破碎的自己。没关系,反正早就习惯了一个人单打独斗,习惯了自己给自己安全感。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现在,还没有糟糕过头。至少,还有影子和她一样爱着自己,坚定的选择了她。
洗脑往常有用。
可现在,反而让她……越来越……委屈。
直至眼前的影子突然被笼罩。像是一个巨大拥抱,把她,和她的影子一同包围。
程玄度抬起头。
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男人,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没有她担心的嘲讽和生气,瞳孔晃动着,似乎在竭力克制情绪。
而显然,在看到她如此无助的模样,他还是……失控了。
“我来接你了。”
声音碎在了风里,带着几分干涩和沙哑。
明明,已经很克制了,怕惊扰了眼前人,但这几个字眼,还是狠狠地,撞向了她的心口,颤动着。
枯萎的荒园在疯长着,满天的飞燕草,终于寻到了归宿。
“舒一给我打了电话,他们都有人接,我想,我也该过来接你回家。”说着,他弯下腰,张口手臂。
是拥抱的姿态。
分明一直在克制委屈。指关节早就被捏得发白。
她从不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可在看到面前的男人,看到他眼里充满的心疼和爱意时,所有压抑的情绪,全都涌了上来,连带着,很多年前,早已忽略的部分。
腿早就麻了,几乎站不起来。
可她似乎,从来都拥有着特例。只需要张口手臂,做出一个暗示,就会被轻柔地抱起。
像是,挣扎在坠落边缘之时,突然得到了命运之神的救赎。从深渊中,寻到了光亮。
再也忍不住了。
这个怀抱,终究,成了她的依靠和避风港。
……
一旦有了发泄的念头,就再也无法停下。
她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能哭。像是觉得羞耻,又像是真的疲惫了,就那样以一个依赖的姿势,揪着许弭的衣领,狠狠哭了半个小时。
直到他身上的薄荷,被她身上的甜香所遮蔽。
直到,他的肩头被打湿了一大片痕迹。
怀中的女人终于缓了过来,小心拉开距离。
他也没有在这时占一些口头便宜,只是静静做一个机器人。
程玄度捂着脸。心里是懊悔和难为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信任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在她认定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才是最爱自己的那个人,注定要独自面对所有凶险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几乎无条件的,来扮演一个避风港的角色。
会有亏欠的吧。
可答案却非如此。
车子行驶的,是她熟悉的方向。
南林区特有的标志,像在招摇地给她打招呼,“程玄度,跟我回家。”
这一次,是更清晰的答案。
才刚开门,陶喜的电话便打了过来。阮家动了些关系,暂时压住了陶喜的身份,只是――
“抱歉啊嘟嘟,等我想要帮你的时候,似乎有点晚了。”
陶喜无疑是来安慰,顺便讨论一下如何解决问题。可程玄度记住的,却是另外一句――
“听说许弭把寻礼打伤了,和寻家也闹翻了。起初还没找到原因,现在我想,可能是因为你。”
“他似乎……不像我们担心的那样在意你的身份,他好像,更在乎的是你。”
是啊。
她早该发现了。
以前面对许弭时,总带着几分试探和算计。勉强几次同住一室,也都带着被迫的意思。如今还是头一回,两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不需要任何伪装。
“累了吧,别担心,会查清楚的。”
和那些人说得一样,就连语气也大差不差。可似乎,因为是他说的,就真的有一种,被安慰到的感觉。
可她到底还是不够叛逆,在这时,竟然还惦记着濉园,“不回去,没关系吗?”
“没关系,有我。”许弭平静地应着,把许家的鸡飞狗跳,以及许君蘅的盛怒通通遮掩在背后。
她不需要面对这些。
混乱,麻烦什么的,交给他就够了。
可她怎会不清楚。
快要被打爆的手机,程开阳难得的问候,苏女士的意外,程戊的催促,似乎都在暗示着什么。
是啊,那些讨论,门口的记者,备受关注的许程联姻……
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
她应该,什么都藏不住了。
除了灵魂,其余的,都被扒得干净,彻底。
片刻沉默后,两人一起开口。
“你……”
“你――”
许弭作出让步,“你先说。”
可开口,却是他最不想听到的“对不起。”
“为何?”许弭好看的眉皱在一起,十分不解,“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她没解释,而下一刻,却成功让他陷入了沉默。
“今晚……可以不走吗?”
“我有点……”她想着措辞。
“好。”
他回应的要更快,更直接。似乎从一开始,就在等这一句。
将近凌晨四点。
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一遍遍复盘着发生的一切。
直至想到那句给许弭的道歉时,突然停下。
愧疚是真的。
她爱自己,太爱,爱到不相信任何人。以至于,在初触碰到温暖时,也觉得是错觉。于是一次次压抑着,屏蔽着情绪,不是没想过坦白,但到了那个临界点,又被更剧烈的恐惧所覆盖。
她啊,早就无法信任其他人。
可只是开口一句抱歉,却不知道要如何继续。
想了种种如果。
如果那晚,没打算要利用他,如果那晚在濉园,可以问得再明白一点。如果后面数次接触,没有像看笑话一样的蓄意捉弄,会不会好一点?
他应该要责怪她的,要生气,要怨恨。
回来的路上,有很多人给他打电话。甚至,就连他去拿毛巾给她擦脸的时候,她也无意间瞥见被开了静音的手机。屏幕上,是巨大的父亲二字。
许家的人,一定很生气吧。
越想越乱。
越乱,越想。
许弭突然自后方揽住了她的腰,呼吸落在了脖颈间,是滚烫的痒。
同床共枕了一段时间,从未越过雷池,程玄度的身子一秒钟紧绷。
却没有如她所想的下一步动作,久违地,被人扣在了怀里,用最有安全感的姿势,紧紧束缚着。
他什么也没问。
只是感叹般地小声道:
“乖乖睡觉,可以吗?”
可就是这一句,让她早已疲惫不堪,飘摇地,早就失去平衡的心,找到了一个避风港。
“好。”
她听到了,她轻轻的回应。
她说好。
第49章 归臾
出事的女星, 是寻礼公司的新人歌手安娜。
程玄度见过她几次,很年轻,和符妤性格完全相反, 虽然是新人,但很老练精明,倒是很适合在圈内发展。
网上流传的视频和照片程玄度并没有看, 也不感兴趣。
她比任何都清楚,这是个为她而来的局。
她只是, 蝴蝶振翅下的一片浮沉。
控局者, 要得就是她深陷在舆论的漩涡中,挣脱不开。
没人在意虚实, 有色眼镜成了审判她的必须标准。
可似乎…早已不是有色眼镜的问题。
而是她这个人, 有问题。
白天卖弄,晚上经营,自产自销。多稳固的产业链。
平时装得挺女神, 没想到私下这么……
言论自由的时代,文字也可以建出了万丈高楼。
她被压在最下方,快要喘不过气。
“别看了。”许弭把手机抢回去。
这几天, 两人都在家办公。程玄度知道, 许弭是刻意留下陪她的。
好几晚从噩梦中惊醒,身边都是空荡荡的。
她小心找过去, 总能发现,他一个人躲在露台上打电话。指尖夹着一根烟。印象里,他似乎戒烟很久了。
无意偷听, 可固执地移不开脚, 开不了口。
她听到,那个人轻声念出了她的名字。似乎怕吵醒她, 声音压得很低。以至于,明明是不悦,可听上去却没什么气势。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目的。以前觉得你不会伤害她,我从来都不计较。但这次,你最好祈祷她不会出事,祈祷大秀不出意外。”
“许懿,给出伤害的人,是你。”
后来,他又打给了另几个人。
寻贤,路翡,福年,甚至陶喜,程开阳。
她静静看着,比发现网上那些恶意推测时,还要想哭。
过去没少被轻视,被羞辱,被践踏。
梦想在变成现实后,是血淋淋的。褪去了理想的外衣,变成了重担,想要得到,就必须要付出和舍弃更多。她从来都能做好取舍。也习惯了单打独斗,不抱怨,不委屈。
都挺过来。
那些伤口,即便曾痛彻心扉,但也愈合了。
可现在……
突然有人关心,突然被人偏袒。难得失了理智,无措地,像是那个初到程家的小女孩。
赶在许弭挂断电话前,她偷偷溜了回去,用毯子把自己埋了起来。
没多久,软床深陷,她的身子下意识往他的方向滑去,但也仅仅一点点,就被人扣在了怀里。
遮住脸的毯子被他拉下。她紧闭着双眼,眼睫颤得,像是暴雨中飞不起来的蝴蝶。
她察觉到腰间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是看出她在装睡了吧,又或者,看到了眼角清晰的泪痕。
不想开口。
害怕开口便想下意识感谢他。
本能的,不想和他有太多距离。
灼热的手掌突然离开腰间,竟一瞬间觉得冷。
可没等多久,那份热源便轻柔地转移到了肩头。
轻轻拍着。
像幼时在芮城,她总是哭闹睡不好,外婆就会把她放在摇篮里,轻轻拍着哄着,助她好眠。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失去了紧绷感。眼皮自然合拢。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模模糊糊感受到,一抹温热的柔软落在了眼皮上,像是被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风包裹。
她听到了,他的晚安。
……
这几天,许弭似乎很忙,总是一大早出门,很晚才回来。
程玄度看着风尘仆仆归来的男人,莫名有一种……她已经转换成小娇妻的感觉。
“大秀要延后了。”
许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带出这个消息。
程玄度有些意外。按照现在的发展,她其实已经做好了最糟糕的准备,“是你……?”
“不是,”许弭猜出了她想问什么,一口否决,没有邀功的意思,“是许懿。”
这个名字却有千斤重,落地能把地板砸个洞。
程玄度抿抿唇,不知道怎么接话。
许弭的脸色也不太好,轻咳一声转移话题,“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想玩惊喜那一套吗?
程玄度掩唇,可是进门后,那熟悉的酱料味早就把他暴露无疑。
好傻啊。
程玄度吸了吸鼻子,装模作样道:“我猜――”
“应该……不是麻辣烫吧?”
许弭:“……”
而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却露出了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不紧不慢道:“我从来都不是个幸运的人,怎么可能,想吃什么就刚好是什么呢?”
他们早就熟悉了彼此。
甚至,比对方以为的还要多很多。
比如,他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她还是看出来了,那个人,在用蠢笨的方式逗她笑。
比如,她分明看穿了所有,但还是配合着。
谁都不愿让谁失望。
料很足,担心不够,许弭还单独打包了一份辣椒。
“刘叔看到了要心疼死了,他最担心浪费了。”
许弭看着她的侧脸,刚才还是愁云惨淡的,这会倒是风光无限。
“不会,我们不会浪费。”
他其实,看起来随性,最初还能不那么靠谱的撩拨人,但真的不擅长说情话。尤其是,在最真挚的时候,用词更是朴素的很。
可刚好,她见多了那些过度包装的花哨,唯一能打动她的,就只剩下了,最纯粹的东西。
比如,那很轻的一句,“你会是幸运的人。”
以及,“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足够了。
南林区没有酒,这次搭配的,不是麻辣烫必备的老汽水,而是一款口感偏苦涩的乌龙茶。
“陶喜说你喜欢这一款。”许弭满意地看着她猫一般地吃着东西,毫不掩饰曾在背后打探过她的喜好。
“你……”
“我不怎么和她联系,”提前预判了的想法,许弭随手从桌上拿了个石榴拆分,“是那晚,她从小离那里找到我,要我去接你,才有了联系方式。”
程玄度松了口气,却要嘴硬,“干嘛告诉我。”
许弭失笑,把剥好的石榴籽倒在了一个小碟里,递给她,“邀功可以吗?”
嘴上如此,可说出的内容却一点都不像是邀功的意思。
“去接你,是我一开始就做好的打算,也是我的目的和责任,无关陶喜。”
“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等你了。”
有点孩子气的计较细节。
是怕她……想多了吗?
程玄度看着透明小碟里饱满剔透的石榴籽,心口也充盈着那层奇异的颜色。
她向来把感情分辨的很清晰,从不愿让感动和愧疚占据上风,怕遮掩了最纯粹的心动。
可在许弭这里,所有的清醒骤然失控,什么都看不清。
许久。
她做了个决定。
“你怎么,不问问我呢?”
五天了,手机快要被打爆。时不时的,会收到一些或关心或质疑或嘲笑的消息。
她没那么在意外人的想法,只是想知道,他怎么看。
陌生的愧疚感,在这个人面前,攀上了巅峰。
“我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也接受了。没必要再问。”
有些伤口,撕开一次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