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简家财大气粗,应当是不在意的。
程解厄一瞥简白荷忍耐的神色,连忙把幼弟拉起来,用袖子遮住他的脸,道:“简娘子见谅,弟弟两年前烧水烫了脸,往后是打算遮面的,今日来的匆忙忘记了。”
简白荷舒了口气,柔声道:“我见不得疤痕,不是嫌弃小公子的意思。不过他也不小了,往后送到书院念书也不错。”
程解厄喜不自胜,“我也是这样想的。”
简白荷便打算走了,“程公子先安置下来,别的事明日我们再谈。”
程解厄:“那好,我兄弟二人风尘仆仆,等明日梳洗过后再去拜见简夫人。”
她离开后,程解厄同弟弟程胜意在下人的帮助下安置在了客房,虽然东西很少,耐不住琐碎,全部收拾好已经是晚上了,夜色笼罩在整个院子中。
程胜意站在门框外,声音沙哑,“我往后真的要遮住脸吗?”
程解厄站在油灯旁,照的他身上蒙着黄橙橙的光,他正在从布口袋里掏出书摆放,嘴上说:“弟弟,你怎么记打不记吃,简娘子还说了叫你去念书的。”
程胜意似笑非笑,阴森森的样子,“简家真是有钱,那哥哥往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程解厄放下书,正色道:“你我二人寄人篱下,就是不遮面,就有脸见人了吗?你我好好念书,考上功名才能让人瞧得起我们。”
见弟弟不说话了,程解厄又看看天色,往外走,“你先睡下,我去把王叔的牛车还回去。”
带上门,程解厄独自走在寂静的长廊上,天上繁星点点,微风吹动长廊上挂着的穗子,他仔细一看,才发现上面还挂着一块美玉,不禁再次感叹简家有钱。
他程家穷了几代,如今一陷入简家的宅子中,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像是梦。
正要去找借来的牛车,忽然又两团诡谲的火从柱子那边飘过来,伴着一道虚弱似鬼的声音。
“程解厄,你就是程解厄吗?”
程解厄目瞪神呆,从脚心一直凉到脖子,什么鬼在叫他?
很快,两团火来到了跟前,居然是一个人,长的和简白荷有几分像,好像见过……是简家的二公子,那两团火正是从他眼眶里射出来的,在夜色里散发诡异的光。
简元响病得连站也站不起来了,还扶着墙,瘆人的打量着程解厄。
程解厄:“……”他虽然见过的场面不少,却也没有见过这样诡异的。
简元响阴阳怪气:“你也是个正常男儿,怎么好意思入赘,吃我阿姐的,喝我阿姐的,你要不也和我阿姐一起姓简?”
程解厄很快就明白过来,面对简二公子他并没有觉得低人一等,反而绵里藏针的道:“我是有正事做的,二公子才应该搬出去建功立业。”
简元响着实惊呆了,阿姐还不知道成不成的赘婿,居然都要撵自己走了。这个家果然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吗?
“你等着吧!拗不过娘和阿姐,我还收拾不了你个穷书生吗!”简元响恨恨的扔下这句话,扶着墙艰难的摸索回自己的院子。
程解厄没看在眼里,只是摇摇头,“原来简二公子病成这样了,想来时日无多,难怪要让我来。”
第4章 (重写)
次日一早,程解厄两兄弟穿戴整齐,在屋里吸溜面条。
吃的是最简单的白水面条,饿狠了的两兄弟吃得吭吭呲呲,把碗都舔了个干净,往手上一拿可以照人。
弟弟程胜意瘫坐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喃喃道:“天上竟然真有掉馅饼的好事。”
上一顿还捡街边不要到烂菜叶吃,下一顿直接入住简家白吃白喝,可见程家祖坟真冒是青烟了。
程解厄愁眉不展,脸上有几分软弱,“今早我出去一看,简家的帮佣脸上都没痣,可见传闻是真的,我这一身的痣可怎么办呐?”
传闻简大娘子对身边人的相貌要求很挑剔,就连不在眼前的厨娘杂役等等,都要求五官端正,脸洁不生痣的。
偏偏程解厄外面看着好,手上腿上却长了七八颗大痣,让他不禁担心,新婚夜一脱衣服,被简大娘子连人带铺盖退回去了怎么办?
在简家住的舒服,兄弟俩谁都不想走,程胜意思来想去,出了个馊主意,“要不拿针挑掉吧。”
“挑掉?”程解厄觉得荒谬,道:“那是会留疤的。”
程胜意硬着头皮道:“上次剩下的跌打损伤药还在行李里,用上说不定能长好,不那么显眼。”
程解厄也没有其他办法,无奈答应挑掉一个看看。
他脱掉鞋袜,挽起裤腿坐在床上,弟弟从行李里找出个粗头针,聚精会神地思考从哪下手。一阵钻心过度刺痛过后,程解厄催促道:“好了吗?”
程胜意有点慌张,掩饰道:“哥哥,我觉着你的毛发长的也很旺盛,过几天还是找个绞面的,把腿上的毛也绞掉。”
程解厄低头一看,只见那颗痣还好端端的,旁边的皮肉已经被戳得血点子直往外冒,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越发觉得弟弟真的成事不足。
此时他和简大娘子产生了一丝共鸣,那就是弟弟这种东西,真不是人能选的!
匆匆放下裤脚,忍着怒火道:“绞面往后再说吧,我们先去拜见简夫人。”
……
两兄弟嘴上说要去见简夫人,路过简大娘子的院子时,还是停顿了下。
程解厄脸上无端浮起来红晕,干咳了声,和弟弟道:“昨日简娘子送来的蚊帐还没谢过她,先和简娘子说句话好了。”说完一出溜就进了院子里。
进了院子后,像是闯进一片新天地。没有一处是不对称的,没有一处是不规整的,四个长相秀丽,个头一样高的姑娘正在低声聊天。
兄弟俩拘谨手脚都没地方放,在四人的注目下,将双脚都移进石砖内,不敢踩到一点边缘。
其中一个说:“程公子来了,我们娘子正在用饭。”她进去了片刻,出来便说:“娘子让你进去。”
将程胜意留在外面,程解厄怀着轻松的笑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屏风后面坐着的窈窕身影,刚要出声,立刻被一道仇视的目光给盯得发冷。
目光左移,见简娘子的弟弟正坐在角落里,眼底下两道乌黑,不人不鬼的瞅着他。
“简娘子安好。”程解厄笑的勉强,冲着简元响又道:“简二公子也在啊。”
简元响冷哼,“我当然在,往后也在,你不在了我还在。”
程解厄心想还是不要在简大娘子面前和她弟弟争执,就不理会他了,殷勤的对着屏风里道,“简娘子,若不是您的细心关照,我和弟弟就要被蚊虫咬得一头包了。”
简白荷从屏风内往外探了探身子,室内忽然一亮。她今日穿了件浅瑕黄锦叶裙,袖子宽大,露出凝白的肌肤,腰肢系着深兰湘织腰带,垂在发间的,则是母亲精心打造的簪子,两人一人一支的那支。
她说的话礼貌又周全,“那就好,程公子缺了,什么便告诉我院子里的桃香。”
简白荷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三盘小菜,她执拗将没吃完的菜各拢成圆形,才长舒一口气,又想到什么,皱眉问道:“我看程公子进门时候,像是坡脚了?”
昨天口吃,今天坡脚,她心里简直有蚂蚁在爬。
程解厄低声道:“不是的,今天出了点意外……”
针戳的,隐隐作痛。
简白荷打量他片刻,没继续问了,她对程解厄这些小状况,尚且能忍受。侧头看看简元响,“你呢,你还不走?”
简元响委屈到怪叫起来,“阿姐,孙叙将军那边怎么办,不是说好了要考虑孙叙将军的,怎么都把别人弄到家里了。”
简白荷压低声音,“都和你说了那边没指望,我已经托人问过了,人家已经把话说死,不想成家的。”
简元响整个人都瘪了下来,仍怀有一丝希冀,道:“怎么会如此,那阿姐也要再等等,就算没有孙将军往后还有李将军、王将军。”
简白荷这次很坚决,“事情要人去办,等是等不到的,爷爷都让我等了多久了?可有半点转机?”
那边,一直听着的程解厄疑惑,一连串问题甩出来,“孙叙将军,可是前几天刚回来的那位?二公子找他干什么?”
简元响冷冷看着他,毫不掩饰道:“当然是给我阿姐寻个高门大户,就是挑女婿,你也是排不上号的,把你招进家里,就是有备无患!”
程解厄愣住了,他还以为简夫人既然叫他来,便是定下一半了,听简元响的自己倒成了无关紧要的人了。下一刻明白过来,这是简元响指挑拨离间呢。
他本没想表现出来,嘴角却忍不住展露出点嘲笑,看的简元响怒火直烧。
他以退为进,对着简白荷笑笑,“简娘子若是看不中我也无妨,我兄弟二人寄住在简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怎么都是感激您和夫人的。一切以简娘子的心意为重。”
简元响震惊,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成了恶霸,怒道:“程解厄,你少朝我阿姐献媚。”
简白荷听不下去了,站起来拎拎弟弟的衣服,“行了,二牛你出去。”
简元响正好也不想待在这里,气呼呼往外走,寻思要再找张信谋划谋划。
屋子里只剩下了简白荷与程解厄,程解厄嗅到一股淡极了的花香,刚才还未曾发觉。此刻简大娘子走到他面前,他心里不敢和简大娘子对视,身体上却又下意识的追逐她的眼眸。
简大娘子垂眸,牵起了他的手……啊,不是牵他的手,是把一块凉凉的物件塞进了他的手心里。
程解厄低头看看,又是一块玉,这块玉和他昨日看见的不同,带着体温,像是水一样透亮。
简白荷收回手,“这块玉不贵重,但是我戴了两年的。给程公子,一是替二牛赔罪,他刚才冒犯了你。二是安程公子的心,程公子也要想清楚,假如和我成了夫妻,像二牛这样的风言风语也是少不了的。”
程解厄急忙摸摸身上,发现真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交换,他所有值钱的都典当完了。
只好这样尴尬的拿着简大娘子的‘定情信物’,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方才二公子说的,简娘子和孙叙将军的事,是真的吗?”
简白荷选择维护他的自尊心,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要好好相处,笑着说:“在认识程公子之前,爹娘也给我说和过不少人,最后都没成,孙叙将军是最后一个,和前面的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程解厄松了一口气,心里果然安定了许多,扭捏了半天才离开,去见简夫人。
他刚走,一身黛色的饶眉便从旁边的小房间走出来,冲着简白荷挤眉弄眼,“怎么样,大娘子觉得好,我这就去告诉夫人了。”
简白荷兴致缺缺,“还好,如无意外,就定下程公子。”
饶眉比简白荷大两岁,平时和她关系也好,便开解她:“是了,找来找去也没其他人,男人穷点也好,不生事,好管。”
简白荷说出一句心里话,“我现在就是脸看得过去就行了,但又怕往后日子过的不合有什么矛盾,反成了我的负担。”
饶眉稀奇,“他一个穷了吧唧的书生,也敢和大娘子不合?真有什么矛盾,把他撵出去得了。”
简白荷就被逗笑了。
……
四个时辰后,程解厄两兄弟的住处。
两兄弟拿到了简大娘子的‘定情信物’,心里大定,开始翻箱倒柜找东西。
最终翻到了一只小心翼翼存放在蓝布中的笔,这是程解厄离开时候,老师送给他的。几次穷困潦倒,程解厄都舍不得卖掉。
现在,他正和弟弟商量把笔卖几个钱,用这些钱找个绞面的,再看看能不能寻个去痣的办法……
正商量着,忽然走来个小厮,说:“程大公子,我们二公子请你去喝酒。”
程解厄怀疑耳朵出了毛病,简元响请他喝酒?
他怎么觉得不是好事呢?又和弟弟一顿商议,程胜意这小子脑子转的快,猜测道:“会不会是他知道了简娘子给了哥哥玉佩,觉得哥哥入赘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得不和哥哥修复关系?”
程解厄也摸不着头脑,看看外面浓郁的夜色,放回了笔,道:“那我就去看看吧。”
第5章
勾勒银线的纱幔在眼前晃动,头顶的梁木渐渐变为两个、三个、四个。
头痛欲裂,身上像是车马碾压过,酒味与浓郁的女儿脂粉味道混杂在一起。
周围人头攒动,脚步声和议论声将程解厄彻底吵醒了。
他直起半个身子往旁边看,记得昨天在和简二公子喝酒,说来也是奇怪,简二公子昨天对他格外客气,还说了不少真挚的话。
是喝醉了吗?
程解厄刚要挣扎起来,惊愕发现自己光溜溜的,只好紧紧拉着被子捂住胸口,“谁在外面?”
纱幔被掀开,简大娘子出现在眼前,她表情有点冷,目光里隐隐看出威胁的意味。
简白荷:“发生这样的丑事,东西已经收拾好,程公子这就离开吧。杨婶子守寡三年,独自拉扯两个娃娃,是个清白人,你到外面不要胡说。”
什么杨婶子?什么清白人?怎么睡一觉像是发生大事了?
透过简白荷掀开纱幔的缝隙往外看,简家的下人站满了整个屋子,个个都用耻笑的目光往纱幔内看。
程解厄怯生生地在被子内摸索衣物想要穿上,一边对着简白荷严厉的脸问,“简娘子,这是怎么了?”
此时就听见一道哭泣的女声传来,有点熟悉,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听过。
“大娘子,真是太丢人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在家里待着啊……我就是听说这个程公子醉倒了,喊他回去自己房间睡。他一把拉住我就往我脸上亲啊,呜呜呜呜呜。”
简白荷闻言急忙转身去安慰她,纱幔不慎勾在了床榻上,程解厄的视线再没有遮挡,彻底看清楚了哭泣的人。
简白荷弯着腰,背部的线条优美,她一连给杨婶子递了三条帕子,再看着帕子被眼泪不规则的打湿。“婶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这事大家都不会外传,两个弟弟还小,都需要娘呢。”
杨婶子擦擦眼泪,又大哭起来,“没想到他居然是个登徒子!什么念书的,我的清白差点被他毁了!”
简白荷立刻又道:“婶子别哭了,我这就叫他走。”
记忆一点点浮现在程解厄还未能完全清醒的脑子里。这个杨婶子,好像是给简家扫地干杂活的,很有力气,一个胳膊顶程解厄两个,凶声恶煞,常常叉着腰在长廊巡视。
听这个意思,怎么好像他非礼了杨婶子?杨婶子年纪都能做他娘了!
程解厄眼睛往上一翻,脸红筋涨,“简娘子,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
程解厄的事情,要从简白荷清晨起来,去喂鸡开始。
简白荷将鸡窝放在宽敞的过道,这只鸡每日准点下蛋,走路也非常规矩,最重要的是下的全是双黄蛋,简直比人还让简白荷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