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也再也没有以前的排场,朴素如平头百姓,出来进去手里一块银子也没有。
少年孙叙无法接受,之前一块玩的朋友也时不时揶揄他,一气之下绝食了四天,差点饿死过去,就算这样孙夫人也没搭理他。最后还是被赵伯劝住了,孙叙便心灰意冷,自愿去边关,远远离开家。
一晃好些过去,那个少年没回来,回来的是已经习惯清贫的孙叙将军。
磨掉了小孩心性的孙叙,已经不再试图得到孙夫人的关注,转而思考一个问题,他娘到底为什么这样对他?
如果不是孙夫人的面容和他有一半相似,他就要开始思量亲娘到底在哪里。
外面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接着小丫头在外面喊孙叙,孙叙睁开眼睛坐起来,便看见他娘孙夫人正进来。
孙夫人很瘦,只觉得开了个门缝,她就顺着门缝挤进来了。
孙叙重新披上衣服,红色发带也在他躺下时从身后垂到了肩膀前,他站起来平淡地叫了句:“娘。”
孙夫人在房间内逛了逛,她头上只插了支银簪子,四十不到的年纪,死气沉沉宛如一个老太婆,长了个尖脸,鼻梁高挺,双眼皮。
她坐下来,急着询问道,“儿啊,外面说什么你和简家的女儿情投意合,要去入赘,这不是真的吧?”
孙叙简直要从鼻孔里嗤笑出来,他早该想到娘慌张来找他是干什么,于是一板一眼的解释道:“娘不用担心,这都是谣言,我又没有手足兄弟,怎么会去入赘?”
孙夫人脸上立刻便的柔和起来,“这样我就放心了,孙家就你这条血脉,你要到别人家去,孙家就断子绝孙了。”
说着说着,孙夫人竟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本,鬼鬼祟祟递给孙叙,“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将小本本一打开,是拙劣的画像,以及名字,年纪等等。
怎么觉得有点眼熟?孙叙狐疑翻阅几页,再翻回最前面的画像,定睛一看,这不是家门口的卖鱼姑娘吗?
他当下就深深吸气,手腕青筋突起,知道娘离谱,却也没想到她会那么离谱!
孙夫人连忙为自己开脱:“娘看你天天买她的鱼,还以为你是喜欢她呢。”
孙叙的眉眼都锐利了起来,漆黑的瞳孔积压寒意,“我那是看她可怜!”
再一想,其他的画像,不正是豆腐坊的小女儿、陈员外家的庶女、还有落魄老学究的二女儿吗?
无一例外,都是孙夫人眼里省钱听话的姑娘!
孙叙不想再谈,把小本本往桌子上一放,躺回到床上,冷冷地道:“我还是去入赘吧。”
这个家,完全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第9章
距离简元响离家过了四五天,简白荷在家里也郁闷了四五天。
清晨,起了一些雾,露水从枝头饱满的黑色果子上坠落,沁人心脾的花香飘散在空气中。
简白荷很中意的那只,下双黄蛋的母鸡也被她冷落了,在过道咯咯咯的直叫,啄一些树上掉落的叶子玩。
简白荷对食物的摆盘、身边人的穿着打扮要求更高了,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想要求院子外的树掉叶子也成双成对的掉。
期间她拒绝出门,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连简夫人都叫不动她,只好任由她。
直到闺中密友热情邀约她去看蹴鞠,实际上她们都认为蹴鞠没什么好看的。但自己穿的漂漂亮亮,优雅地往那一坐,吃着水果谈着笑话,顺便嘲笑一下场上男人跑的满头大汗,袒胸露背时,就格外的有趣了。
姐妹表示,简白荷一定不能错过这样的好戏。
在她的频繁骚扰下,简白荷终于答应动身,在这个清晨坐马车赶往蹴鞠场地。到了才知道是郡主的三弟弟,和太傅的长子分别领队,胜者的奖励是这个场地一年的使用权。
这个和简白荷关系不大,她只是瞥了两眼,发觉比赛的都是十五六岁,比她小的少年。
比她小,那没什么好看的了。
简白荷毫无兴趣上了旁边的小楼,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妙龄少女,欢声笑语,像是进入了仙境,种种香粉味,融合成了艳丽的女儿脂粉味道。
简白荷在这群少女中,也属于年龄稍大……不,很大的那类,连她的密友秦照水也比她小一岁。
她一进来,秦照水就瞧见她了,高呼道:“小荷,快到这里坐!”
简白荷视线投过去,发现这一桌坐着四五个少女加上秦照水,即使明显显得拥挤,还是没有人想要挪一挪的意思,不断交头接耳。
简白荷坐到中间,深切的感觉到自己和她们已经不是一批人了,她属于上个季节的,这些少女们则是应季的花,心里有点挫败。
秦照水是大理寺少卿的小女儿,长的美艳动人,眉心还点着新潮的花瓣印记,手里拿着一把绣着燕子的圆扇,用扇子捂着嘴和简白荷介绍。
“这是整座楼,最好的观赏位置,等会他们打赤膊,从这里肯定是看的最清楚的。”
简白荷:“……”
周围的少女们也捂着嘴,嘿嘿地笑起来。
简白荷捡起盘子内的橘子开始剥橘子,仔仔细细的,把白色的纹路都分离出来,秦照水不满她的消极,嚷嚷起来:“你怎么不看呢?这样怎么物色个好男人?”
简白荷眼皮一跳,塞进去橘子堵住她的嘴,她觉得秦照水好不要脸,对着一群小两岁的弟弟挑挑拣拣。
不过她不是那样直白的人,便委婉地道:“这些年纪都太小,不适合咱们。”
秦照水不以为耻,“年纪小怕什么,中用就行了。”
简白荷闲着没事,就把剩下的橘子都喂进她嘴里。
这时候楼下出现了一群少年,其中一个长的十分勾人,很有张扬气息,穿了一身银色,站着仿佛一张紧绷的弓,表情也很拽。
简白荷眼力好,“哦,这个是郡主弟弟吧,三年前见过他,那时候还是个小胖子。”
秦照水懊恼:“你说这样扫性的话,我都没法看他的脸啦!”
因着他的出现,楼里的少女们一股脑的凑近了窗户看他,楼下的少年也察觉到了,嘴角上扬,像是沾沾自喜,又努力克制。
没过多久,他居然被其他少年给怂恿上了楼,站在台阶上装酷,他故作云淡风轻道:“我若是赢了,拿奖钱来给大家买绢花。”
少女们纷纷对他露出爱慕和钦佩的眼神,叽叽喳喳同他说话。
在这样的气氛里,这位少年很快就飘飘然了,脸上高冷的神情几乎维持不住,直到被不耐烦的同伴叫下去蹴鞠。
他一离开,刚才还爱慕他的少女们嘻嘻笑起来,肆无忌惮议论道:“钱三公子到底不如他哥哥大方,上回他哥哥包了云计任我们挑选呢。”
“钱三公子呀,长的倒是不错,就是出汗也太渗人了,和水牛一样,上回一场下来,流的汗都够浇十亩良田了。”
“胡说八道,水牛才不出汗。”
“他哥哥倒是不出汗,就是腋下有点臭,用很多香粉都遮不住。”
简白荷听着大家对蹴鞠的少年一个一个的点评,也很快沉浸在肆意妄为的气氛里。
过了好些时间,钱三公子果真赢了,被簇拥着再次上了楼,豪气表示带大家去选绢花。
简白荷这次真忍不住了,抓住比钱三公子大两岁的秦照水,她目光里的跃跃欲试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们就不要去了吧?”
秦照水坚定的挣扎起来,“要去!”
有几个少年已经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窃窃私语,“那个穿杏色的妹妹,是谁家的?”
简白荷今日穿的是杏色玉缎交领右衽,半挽着头发,中间点缀流苏,她挽得干净利落,不像是更小的少女们爱更多的披着头发,身段曼妙,让这些少年无所适从。
询问了一圈,都不知道是谁,这些少年也就只好先存着疑问。简白荷也被秦照水拉着,强行混进去买绢花。
从蹴鞠的地点,大家各自上车,一起到了城内的铺子下车,小鸟一样飞进去。
绢花不贵,很快就挑选好了,然而钱三公子开始和少女们询问简白荷是谁,他很奇异的觉得简白荷十分眼熟,但到底是谁家的,他想不起来了,毕竟认识的少女太多了。
有少女说:“你不知道?那是简大娘子呀。”
少年们傻眼了,依然存有一分希望,“哪个简大娘子?”
少女们戴着绢花,狠狠嘲笑起来这些人脑子愚钝,“还有别的简大娘子吗?就是简财主的女儿,孙叙将军都争着要入赘的那个大娘子。”
钱三公子终于想起来了,那是三年前的冬
天,他骑马在街头滑倒,还是路上遇见的简大娘子把他扶起来送回去的……
救命!不是妹妹,根本不是妹妹!
挑完了绢花,钱三公子付了钱,带着少年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等到简白荷和秦照水最后出来时,不止少年们没了,连少女们也都三三两两的离开,空荡荡的街边只剩下她们两个。
两个穿金戴银的姑娘,一人捏着一朵不值钱的绢花,站在冷风中。
简白荷心想真不该听秦照水的出来,更不应该混进少女堆里。
简白荷扭头道:“现在好了,又丢人了。”
秦照水这家伙脸皮厚的惊人,还倒打一耙道:“果然是小孩子,没礼貌。”
简白荷翻了个白眼,“现在回家不?”
秦照水摇摇头,目光开始左看右看,“回家没意思,又赶不上吃饭,再玩一会吧。”
铺子不远处有一颗大树,枝繁叶茂,此刻升起了太阳,温热的阳光斑驳的撒下来,树枝随着风轻轻摇动。
简白荷喜欢那些斑驳的光点,推推秦照水的胳膊,“到那去晒太阳。”
两人挪到树底下,觉得站着不舒服,又去隔壁铺子借了两个躺椅,躺在上面惬意的聊天。
这里人虽然不多,但铺子门口偶尔会过去几个人,轻易就能看见她们两个。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简白荷和秦照水一样,其实都是脸皮厚的人。
秦照水突然道:“小荷,孙将军真要入赘你家?”
简白荷侧躺蜷缩起来,“怎么你也信这个,你觉得可能吗?这件事全是我二弟搞出来的乌龙。”
秦照水挑眉,又躺了回去,“那就好,我认真的说,孙将军的娘,不行。”
“孙将军走了那么多年,大家都快淡忘他娘是个什么人了,不过昨日,听说他娘搜罗了一堆平头百姓的女儿要给孙将军做正妻,可笑不可笑。”
简白荷耳朵竖了起来,拧着眉头,她几乎不敢相信,奇怪地询问,“为什么?”
秦照水笑笑,“谁知道呢,不过我一直觉得,做后娘都不敢这样恶毒。”
秦照水是大理寺少卿的女儿,又长在京城,知道的东西要比简白荷多的多,她又和简白荷透露了一件事。
“听说当初,孙将军的爹还活着,孙将军的娘就是独自住在家里偏僻院内,没什么存在感,也不出来待客。我想着,也许是里面有事。”
……
就这样躺了一会,简白荷短暂的睡过去,再等醒过来,秦照水理直气壮的表示饿了,她要去买羊杂汤吃。
简白荷打了个哈欠:“我才不喝那个,我要喝绿豆汤。”
秦照水:“好吧,我去看看有没有。”
秦照水去找绿豆汤和羊杂汤了,简白荷还困着,片刻后听见靴子触地的声音。她侧了侧头,隐约看见有个高大的身影,腰间挎着剑,长的让人舒心……就是那种,面容可圈可点,长的全都端正,符合简白荷心意的长相。
他额角上似乎有两道刀疤,已经变得很浅了,几乎和肤色相容,常人大概不会注意到。
但简白荷就是个爱完美的人,所以很快就注意到,更奇特的是,这两道疤痕居然是对称的,和他有些锐利的长相一样,肃穆又有气势。
简白荷看了又看,直到那个人要察觉,半个身子已经转过来。
简白荷眼皮开始跳了,这样光明正大持刀在街上走,又一身清贫的人,能是谁呢?
她在荷包里找出了手帕,盖在脸上装作睡觉。
……
孙叙自从前几天和娘说了要去入赘的气话后,就获得了一定的金钱自由。
当然,这是因为孙夫人怕他真去了,才忍痛给他一些钱花。
拿着这些钱,孙叙带着副官旻南来街边吃面,旻南不断诉说有钱花的好处,说的他心情烦躁。
便察觉到一道视线,长久的落在自己身上,待他准备去寻,又什么也没有了。
不,有个奇怪的景象。
右前方,靠近墙壁的大树下,躺椅上躺着一位姑娘,她用手帕盖住脸,均匀的呼吸着,像是香甜的睡了过去。她穿着杏色的衣裳,微风扬起的白色裙摆,依然正在摇曳。
一道阳光,穿过无数树叶,落在她的发间,其中银饰反射光芒,让她看起来美的十分刺眼。
孙叙被吸引了目光,和副官走着走着,差点跌倒。
他同时感到奇怪,虽然偏僻,可在街上也能睡着吗?
正欲走过去,身后铺子里的小二忽然跑了出来,朝着那个姑娘跑过去。站在她面前,只听见小二高声喊道:“简大娘子,秦娘子走了吗?这躺椅她用不着了吧,要不我先搬回去?”
简白荷:“……”
孙叙:“……”
所以,这是简大娘子,简白荷?
但任凭小二怎么叫,简大娘子都像是真的睡着了一样,不理不睬,小二也没法掀开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等待了一会,便嘀咕的走开。
树叶沙沙响,一些灰尘打着卷的被吹起来。
孙叙顿住了脚步,拿出钱,交给落后几步的旻南,道:“你先去吃,我还有点事要办。”
旻南诧异他要办什么事,看将军一脸正色,也就不再问了,转身去找面摊吃面。
孙叙眼下有且只有一件事,他发现简大娘子盖着脸的手帕快要被风吹走,相信再等待片刻就能看见她的真容。
他也把刚才的小二叫来,让他搬来一把椅子,坐在店门口虎视眈眈等待。
吹来了一阵风,吹的孙叙发丝凌乱。
又吹来一阵风,把店内记账的一张纸给吹飞了,小二手忙脚乱地越过孙叙,满天抓纸。
又过了好久,终于有一阵风吹到了简大娘子那边,她的耳坠发出响声,那张盖在脸上的手帕随时想要展翼高飞。孙叙敲敲剑柄,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
手帕飞走了。
没飞多远,才刚刚离开她的脸,就被一只纤细的手抓住,重新盖在了脸上。
孙叙:“?”
……
简白荷已经装睡很久了,她开始感到背疼,这张躺椅太硬,也可能是她躺的姿势太僵硬。
今天的运势不好,是不是因为秦照水出门进门不是左脚为先的?她没有时时刻刻盯着秦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