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京都几乎没有别的朋友,学生时代也鲜少注重人际关系,别说她, 爸爸坐牢之后,他们家的名声一直很差劲。
刘会巧带着她搬了无数次家, 去过很多城市,她不停转学又转学, 最后她到了顾严开的别墅做保姆,才彻底稳定生活。
伊树听完她的话,很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家乡在讲话吴侬软语的江南,因为太长时间不回去,她几乎快忘记家乡的方言该怎么说。
她责怪她不多交朋友,可忘了她交不上朋友是谁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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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场在节假日人流量多,伊树约了慧文看家具,等待过程中,她在周围闲逛。走着走着,走到了一家游乐园。
游乐园小孩多,上至一两岁,下至七八岁。她看着他们笑得特别开心,于是多看了会儿,不知不觉,她身边围满了宝妈。
她们闲聊被她听见了。
“我家小宝不写作业,你们怎么教育的啊?”
“要耐心说给他听,小娃儿越打越浑,打久了养成习惯,长大了心理就不健康。”
“我就是这么想的,但是不打真的气死人。”
“没法,长大了一点就懂事了,还是要教育,讲道理,我跟我老公就是绝不打他,做错了事第一个,就是喊他说错哪了。”
......
伊树听得津津有味,这样的话题她和许燚曾经聊过,也不知道怎么聊上的,两个人做完躺在床上没事干。
碰巧电视在播《大耳朵图图》,胡图图想看电视,胡英俊便用手绘票做交换。
许燚一手抚她的肩膀,一手夹烟,嘴里吐出烟雾:“以后我儿子想看电视就看电视,作业不想做就不做。”
伊树累得慌,本来没心思搭理他,不过听她这么说,倒是反驳:“谁允许你这么教育孩子了。”
“这叫释放孩子的天性,”许燚痞笑道,“你想怎么教育我们儿子啊?”
伊树被他问得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想过生孩子,也从不觉得自己能做好一个母亲,更没设想和许燚未来可以有一个孩子。
为了不叫人发现自己惨淡的身世,因为不想看见太多人同情可怜的眼神,她拼命学习伪装自己,咬紧牙关努力生活。
她害怕被人发现有一个坐牢的父亲,假装是被人爱着长大的。装了太久,她快要忘记本来的自己该是什么样。
满身都是窟窿的她,要怎么去给予一个小生命很多很多的爱呢。
她不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她是活在咒怨之中,没有一点尊重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她是越没有爱就越需要很多爱的孩子。
况且,她有充足的信心可以相信许燚吗,他能当好父亲的角色吗。
她自尊又自傲,她总在爱情中只要窥见一点有可能受到伤害的迹象,就想全身而退的无情无义的一方。
她不想成为刘会巧,不想和父母是一样的人,却没想到潜意识里的自己其实和他们没有区别。
她不能把它定义为“命运”,因为她的每一次选择都是主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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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川集团总部。
伊钧安在寒风中搓搓手,脸冻僵了,嘴唇是紫的。大楼里面走出来一位穿西装的男人,他急忙上前拉住。
“哎哎哎,兄弟,”他嘿嘿笑了一下,“我看那保安亭贴了招聘启事,已经招到人了吗,怎么没人站岗啊?”
男人往保安厅看一眼,蹙眉,表情很是嫌弃,一股子晦气话说:“看新闻没有?以前的保安犯事坐牢了,现在重新招一个。”
坐牢两字跟催命符似的。
伊钧安一听讪讪收回了手,前保安坐牢,那现招的肯定不会要有案底的。这一趟估计又得扑空。
他失望地回了句“谢谢”,又看了一眼保安亭,叹了几声气。伊钧安在附近台阶坐下,就着矿泉水啃馒头。
没吃几口,就有车“滴”他。
一辆宝马摇下车窗,脾气不好地吼道:“要讨乞换个地儿,等会要开发布会,你在这影响镜头,赶紧走啊。”
伊钧安起身拍了拍屁股的灰尘,拿着矿泉水和馒头准备撤,但宝马扬起的风呛了他满肚子的灰尘。
他第一反应是打开胳肢窝,低着头,保护没吃完的馒头。
与此同时。
这一滑稽场面被卡宴车里坐着的许燚瞧了个新鲜。
除夕夜收拾完万明飞,陈丁告诉他人醒了,他听后去浴室打算洗完澡出门,忽然大脑产生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怎么就凑巧到刚被出狱的囚犯撞见打人,下一刻,又转眼遇见伊树?
她从前说爱吃那家馄饨店的饺子,所以每回不管多远他都陪着她,笑她明明是小馋猫还装矜持,为了一顿饭你能跋山涉水。
许燚站在花洒下,一手撑着墙思考,如果让她跋山涉水的就不是一碗馄饨,一碗饺子呢。
解决完万明飞,他在车库看见她,二话不说地叫他别做傻事。劝人的手法和阵仗反复滋长他脑中的疑惑。
看了几分钟,他抽出柜子里关于伊钧安的一切资料,亲缘档案那一页,许燚摩挲着文件上的一栏:子女伊树。
不知怎的,手腕的青筋如脉络清晰。伊树啊,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爱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骗子。
许燚不动声色地把车倒入停车位,解开安全带,他下车撑着车门,叫住准备离开的伊钧安。
“喂,你等等。”
和第一次见面没区别,许燚找了一家西餐厅请这位大叔吃饭,不过伊钧安坐在装横华丽的餐厅里,坐立难安。
他手心总出汗,不停摩擦膝盖,眼睛也不晓得该往哪放。许燚全看在眼底,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缺钱,来找工作?”
许燚心气大,目中无人惯了,就算是大一轮的长辈,说话也没个尊称,何况是衣着寒酸的陌生大叔。
伊钧安多少也体会到了一点,毕竟打起人来的疯劲,他也确确实实见到过。这种人不能招惹,招惹上了,没好结果。
“这不没办法嘛,社会最底层,出来没学历没钱没人脉的,可不得到处找工作。”伊钧安自嘲着说。
许燚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他说:“我给你的一笔钱,数额不小吧,没拿去换身行头?”
伊钧安拉了拉嘴角,那笔钱他拿去换手机了,因为手机型号太旧,手机店的老板顶多帮他插了张卡。
原来的电话卡是2G,新手机是4G,他不知道有些手机号是存在电话卡里的,换了新手机号,一些电话也没了。
幸好他记性不错,他无数次想要按下通话键,打电话给信号另一边的人,却总在最后一刻打回头路。
她已经改嫁了,女儿估计也有了男朋友,或许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他要是再出现,不是给人添堵吗。
“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衣服穿再好也没用啊,又没人看我。”伊钧安抖了抖肩膀说。
许燚低笑了一声,他慢悠悠说:“你说你才出狱,家人都不来接你?是犯了多大的事啊,至于绝情成这样,我要是你,我就非要回去瞧瞧,起码有个落脚地是不是。”
话说这份上,伊钧安也不笨。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混小子在套他的话,他亲眼见了他干的一些事,收了钱又突然出现在他跟前,他不提防他是不可能的。
“小伙子,你开豪车,行头又体面。何必跟我一个流浪汉浪费时间,我既然收了你的钱,那绝对不会再缠着你。”
许燚摸了摸下巴,客气地说着,“哟,生气了?你瞧你误会我了,我是见你这么颠沛流离,我心里过意不去。咱俩也算有缘分。我呢,正好缺个司机,叔儿要不嫌弃我,你的工作我包了。”
伊钧安有些意外,天底下可没有白捡的便宜。他开的一辆卡宴起码价格百万,身上一只表都够普通人过下半辈子。
给他开车,薪资想必也不低了。这样的有钱人,凭什么选他一位有前科的底层人物呢。
“你一定是在说笑吧,我...我可开不起您的车。”
许燚却点了一根烟,靠在椅子上卖起了惨:“我也不是你想得那么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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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年轻消瘦的女孩儿在五十平方米的小房子里捣鼓了一个下午,总算收拾干净了。伊树和惠文齐齐栽进沙发。
沙发是矮脚,软塌塌的米朵形状的设计,是伊树最喜欢的一个设计师设计的作品。
她躺了一会儿,望着天花板轻声说:“我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能有一个自己的私人空间,就属于我一个人。”
惠文说:“那你现在做到了。恭喜你我的大宝贝。”
“春天的时候我想在阳台画油画,夏天了我就穿着吊带躺沙发吃西瓜,要是秋天我也有像你一样的朋友们,我就在家煮火锅吃,到了冬天,我要养一只猫,一条狗,让它们帮我暖脚。”
听起来真是美好的祝愿。连伊树都觉得这个愿望过于幸福了。
惠文隔了几秒才讲话,声音带了倦意,她含糊不清地说:“要是谈恋爱了...你不会...”
伊树微微起身,原来是睡着了。她去卧室抱了一床被子,给惠文盖好。她去打开暖气,转身望着房子的角落。
她也不知道和恋人在一起做这些事是什么感受,以前许燚留在国内的时间经常不到一周,来京都停留也就一两天,大多是出于业务。
留给她的时间就少得可怜。
他们感情最甜蜜的时间,不是恋爱之后,而是高三那一段彼此都形影不离的学生时代。
像个分界点。
毕业之前,他还是她的阿燚,毕业之后,他忙于接受家族企业,一天到晚辗转机场,只会在偶尔有空时来找她。
他们在一起的片段大多是床第之间,很多次,她以为他们迟早分手,可很多回,他们都还在上床。
伊树不知不觉又陷入回忆,绵绵的痒意席卷大脑,侵占了每一寸空地儿。很早之前,许燚花费他宝贵的时间和她一块看韩剧。
剧里有一句台词是:“回忆只是回忆,不具有任何力量。”
那会儿许燚枕着她的大腿,躺在上面吊儿郎当的假寐,她入戏太深,为剧中的女二惋惜:“世上真的有永恒不变的爱情吗?一句话都没有丢下男主一个人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单方面认为她和男主之间是存在那种信任的。”
她低下头,戳戳许燚的脸,问他:“站在你们男人的角度。没有三顺,男主会和熙珍和好吗,像从前那样相爱?”
许燚听了也有点感兴趣,起身看着电视中的柳熙珍蹲在停车场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他痞里痞气地拦着伊树说骚话:“男人都是视觉动物,真的爱服个软就差不多得了。这女孩儿哭成这样男主都不心软,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不爱了。很简单。像换了你在我跟前这么哭,我就把持不住,是吧老婆。”
伊树腰间有一双手揉来揉去的,她打了一下他的胸口,低声骂了一句:“臭流氓。”
倏地。
一道铃声切割了记忆,唤醒了失神的伊树。
她随手就接听了:“您好,请问你是?”
那边声音低沉,听了她的问,嗤笑一声:“啧啧,前妻,你起码要记得我的电话号码吧?”
第020章
天渐渐暗下来, 蒙尘的夜幕低垂。伊树握着方向盘,车流如同汪洋大海,随着浮华的都市一排排更迭。
她开车一向专注, 眼睛里除了红绿灯,指示牌与交警, 别的东西很难使她分心。但一路上,皮包里的手机频繁震动。
她瞥了一眼,单手把手机捞出来, 果不其然, 是许燚的电话。她犹豫几秒, 左滑接听。然后说:“我在开车。”
“还有多久?”他声音低缓, 明明是催她,听起来却一点也不急。
她正要说,不料左道卡出来一辆出租车,司机别了她的道,这下伊树本就郁闷的心情更郁闷了。
她没好气:“你就算是把电话打爆,我也不可能一秒钟内站在你跟前。”
说完挂断电话, 关机, 世界都清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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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拐入一条公路大道,两旁种着白杨树。
估计这片区近两年要建房子, 提前种了树搞绿化,而绿化种植这一块,白杨树永远是首选。
便宜, 普通。
有草的地方就有白杨树。不讲究生存条件,给一盆水, 洒点阳光,它的筋脉就会扎根黄土, 结结实实的,吹不到劈不烂。
伊树想不通许燚约她吃饭的位置怎么是这么偏僻的郊区。难不成他在这里建了一栋庄园,还是说他的高尔夫球场挪位置了。
十几分钟后,她还真看见一栋别墅。带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能容纳几个人的小泳池。可以想象,周末空闲时,许燚会约一堆富家子弟,围着院子办party,搞联谊,喝酒狂欢纸醉金迷。
她下了车,大门是开着的,没有管家,一个人也没有。别墅建在荒无人烟的半山腰,是有点瘆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