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都喜欢我?——瑶象【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04 17:17:07

  楚灵均心下欢喜,便拿公筷抢了王忠的活儿,殷勤地为父亲布菜,闻言疑惑应道:“阿父又不是不知道,明旭的父兄与长姐都为边疆殉了国,如今只剩他一人支撑门庭。”
  虽说男子及冠取字,但像裴少煊这样失了长辈护持,不得不早日撑起门户的,早些取表字也是常态,不足为奇。
  “也是。”熹宁帝淡淡应了声,眼也不眨地盯着明丽的少女,旁敲侧击地说道:
  “那小子嘛……勉勉强强还能说得过去,也没什么纨绔子弟的习性。可他的出身就注定他要继承先人基业,护卫边疆,不适合文殊奴。”
  楚灵均品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熹宁帝的意思,无奈道:“阿父都在说些什么啊,我与明旭只是脾性相和的好友罢了。别整日扯这些乱七八糟的。”
  熹宁帝连声应好,心中却极是不以为然:你是拿他当玩伴,可他看你的眼神可不见得有多清白。
  他乐得自己的女儿永远不开窍,不必为情爱所囿,自然也不会挑破这层窗户纸,笑吟吟地将话题转回集贤殿那帮腐儒……啊不,学士身上。
  “由集贤殿学士侍讲经筵,乃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规矩,但文殊奴若不喜欢,为父也有法子帮你免了去。”
  楚灵均夹菜的动作一顿,狐疑望过去,“果真?”
  “朕可是皇帝,金口玉言,怎会有假?”熹宁帝没卖关子,在女儿期盼的眼神中欣然道:“侍讲经筵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可皇嗣入朝历练不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你的年纪也差不多了……”
  熹宁帝话音微滞,试探道:“不若我授你京兆尹的官职,再为你找个老到的副手?如此,文殊奴既不用再到听学士授课,也无须担心应付不了公务。”
  楚灵均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就知道他不可能这么好心!
  京兆尹掌管京畿要地,统揽上京城的民生、治安诸事,更有监察朝中百官的权利,乃是京中的最高长官。
  更重要的是,太宗、惠宗、穆宗,乃至先皇宣宗,都曾在未践祚之前担任过这个职位。
  以至于这已经变为了一个不成文的惯例:只有储君才能担任这个职位,且若无意外,储君在登位之前,必须得担任这个职位。
  “不去。”楚灵均飞快拒绝了此事,口不对心地回道:“听那帮学士上课也挺好的,反正他们不敢对我怎样。”
  熹宁帝见她神色,忙换了说法:“不去便不去,京兆尹这职位确实不怎么得闲,你初初上手,难免吃力。”
  “不若去礼部?那儿比较清闲。”
  平素来说,礼部确实是个空闲的清水衙门,但是开春之后,便是三年一次的科举。
  熹宁帝的意思已然很明显了,他想让自己的女儿到礼部去挂个闲职,然后再趁举行科举的空档拉拢些门生,若能结个草台班子,便最好不过了。
  可是,皇室玉牒上的嫡长子,如今的景王,已在国子监蹉跎了好几年,至今不见升迁……
  楚灵均闻言将玉箸一撂,置气道:“临华殿的美食佳肴,我怕是无福消受,这便告辞。”
  在旁侍候的王忠一见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便连忙遣走了殿中的闲杂人等,好言好语地劝定安公主消气。
  眼见父女俩便要再一次不欢而散,熹宁帝心急如焚,霍然起身。一阵阵的眩晕与剧痛却忽然涌上心头,他忙用手撑住桌案。
  衣袖翻飞,打翻了桌案上的白瓷杯。精美的瓷器顷刻间碎成一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楚灵均听到这响动后匆匆折返,伸手扶人坐下后,再次抢了王忠的活计,蹙眉递上一盏温茶,毫不客气地数落道:
  “这是做什么了?怎么头疾还真犯了?不是还没复朝吗,怎么就忙成这样了?敢情太医的那些话,你是半点儿没往心里去是吧!”
  熹宁帝接了茶盏,安安静静地听着女儿的数落。
  王忠忍不住为自家主子说辩解:“要开大朝会,要祭祀先祖,要敬告天地,还要和朝中诸位相公商讨对北狄的处置……”
  楚灵均的眉毛越皱越紧,深深吸了口气,才堪堪保住自己的涵养,挨着熹宁帝坐下,用以前从太医那儿学来的按摩手法,轻轻为他按揉眼周的穴位。
  皇帝欣慰一笑,慢慢从疼痛中缓了过来。他拍了拍自家女儿的手,示意她不必再继续。
  “小毛病罢了,文殊奴,不要担心。”
  楚灵均依言停了动作,却眼不见心不烦地背过了身,不愿再瞧他。
  “你说你缺不缺德啊,将人家一个好好的王府贵公子捞进宫里来,又这般刻薄,连面上的功夫都不做做。不但害得阿兄整天没个安生日子,还……”
  “你……气死我了!”说到此处,少女没忍住又转了回来,怫然不悦地骂道:
  “我早先便同你说过了,我对你这把椅子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第6章 少年游(六)
  “文殊奴……”
  熹宁帝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好似透着几分悲哀。坐拥天下,执掌四海的皇帝陛下叹了口气,轻声道:“你如今还小,以后就不会这样想……”
  “父亲,你真矛盾。”楚灵均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回道:“明明刚才你都开始考虑我的婚姻了,现在却又认为我什么都不懂。”
  “我已不是三岁稚儿了,我知道我自己想要什么。
  “让阿兄当太子有什么不好的,明眼人都知道他比我更适合当储君。你为何非要做得这般难看,平白伤了一家人的情谊?”
  “文殊奴,我只怕你以后要后悔。”熹宁帝的声音极轻极轻,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或许你不喜爱权势,但你不能没有权势。否则的话,你将来要吃亏、要后悔的……”
  楚灵均沉默了下来。
  她不觉得将来的自己会后悔,但是她知道她的父亲,此刻的确是在为当年之事后悔——若是当年刚刚登基的熹宁帝拥有足够的权势,又怎会护不住妻儿?
  她的心软了下来,支支吾吾地安慰道:“伯父的死是意外,母亲的病也是意外,父亲何必再沉溺于当年旧事。”
  熹宁帝苦笑着点头,叹道:“你瞧,人这一辈子总有许许多多的意外。你怎么知道,以后你和你阿兄的关系,会一直这么好呢?你小时候不就讨厌他吗?”
  “我……”楚灵均被噎了一瞬。小时候,什么都不懂的她,确实曾因为嫉妒楚载宁得了母亲的喜爱而厌恶他……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至于再搬出来吗……谁还没个少不知事的时候了!
  “那时是我不懂事,你不许再提这些。”
  楚灵均坚决不再给熹宁帝说话的机会,一鼓作气地回道:“还有,你要对阿兄好一些,不然我以后就要帮着阿兄,再不和你好了。”
  熹宁帝还欲再劝,又被楚灵均一句话给顶了回来。
  “我不会后悔的。若是真的有那一日,我楚灵均只会怪自己的眼光不好。”
  眉弯如新月、脸绽若芙蓉的少年人蓦然挑眉,神采飞扬、意气风发,脸上的笑意比冬日里的暖阳还要明媚三分。
  “况且,我不要别人送到我手上的皇位。我若有意登顶,自会堂堂正正地去争取。”
  “何可惧也?”
  *
  大年初七一过,朝廷规定的假期也就结束了。甭管是皇帝还是官员,都得告别忙里偷闲的生活,开始投身于大大小小的政务。
  但熹宁帝在处理政事之余,却总是忘不了昨日与女儿的谈话。几经思量之后,终于忍不住遣人去传了景王楚载宁。
  皎如玉树的青年很快就应召而来,在内侍的指引下缓步入殿,而后躬身拱手,振袖行礼。
  月白色的广袖扬起又落下,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像极了振翅欲飞的白鹤。
  “儿臣拜见父皇。”
  “阿宁,莫要多礼了。”熹宁帝看着他愣了片刻,才招手示意他上前:“过来,我们父子俩说说话。”
  青年便抬起了头,温顺地走到他示意的位置坐下,端端正正地落了座,规规矩矩地道了谢。
  也是到这时,熹宁帝才注意到景王的脸色依然苍白得很,心底的愧疚无端又添两分,斟酌着开口:“阿宁的身体还不见好吗?”
  话说着说着便严厉了几分,只是怒气并不是对着眼前的青年。
  “尚食局里的司药有没有尽心?怎么调养了这么久,还是没什么起色?”
  “多谢父皇关怀。”青年弯了弯眉,璀璨的凤眼里泄出一点怅惘的情思,垂眸回道:“有您在,宫人们怎敢不尽心?不过是儿臣自己不争气罢了。”
  “近来因病在身,未曾来向您请安,还望父皇勿要怪罪。”
  他们两人之间的谈话向来如此,没有父子相处的亲密,却处处充斥着君臣奏对的冰冷,疏离而官方。
  熹宁帝望着眼前的温润青年,稍稍出了神。其实,当年他将阿宁带进宫里来时,这个孩子明明也是十分依赖自己的,甚至还缠着他说故事……
  一眨眼,都已经十四年了啊。昔年那个还不到他腰际的孩子,今年已经十九岁了。
  “父皇没记错,儿臣今年已然十九了。”
  听到楚载宁的附和之声后,熹宁帝才意识到自己无意识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从过往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他再次抬了抬手,示意眼前的人再近前些。待楚载宁依言而行后,熹宁帝难得搬出了慈父心肠,含笑握起了青年的手腕。
  他的手在微微地发着颤。即便很轻很轻,还是被熹宁帝察觉到了。
  或许,他们两人都不适应这样过于亲密的相处。
  至高无上的皇帝微叹着收回了手,略有些不自然地改成了拍肩的动作,平平淡淡地说道:
  “阿宁快及冠了,也是时候该出宫开府了,你的王府要建在何处,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楚载宁正垂着头,安安静静地整理着绣着流云暗纹的衣袖,听到这话时,他惊讶地抬起了头,眼里露出点真真切切的疑惑。
  转瞬间却又像是反应了过来一样,守着君臣父子的礼仪,拱手答话:“全听父皇安排便是。”
  “你呀你,就是太淡泊、太懂事了些,若是文殊奴在这儿,指不定要怎么得寸进尺呢。”
  熹宁帝说完这话后,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刚要出言为自己找补,却见心思一向细腻的景王,脸上竟带着些怔愣的神情?
  他正要出言询问,楚载宁却已然回了神,歉意答道:“父皇见谅……”
  熹宁帝善解人意地挥了挥手,“可是身子有何不适?早些回去歇息吧,也是我疏忽了,不该扰你休养。”
  “谨诺。”
  楚载宁抬手一礼,便躬身告辞,言谈举止之间,俱是令人赞叹不已的翩翩风仪。可若是熟悉他的楚灵均在此,便会发现他脸上还带着些隐藏得很好的怔愣。
  直到熹宁帝倏然开口。
  “国子监那边……你这些年做得很好,改日再到御史台历练历练吧。”
  “是。”
  楚载宁恭谨答了话,眼底已然是一片清明。
  从国子监到御史台,他确实离朝堂更近了些,可是御史台掌讽刺谏议、监察百官,既易得罪人,又吃力不讨好。这差事,哪就是那么好做的呢?
  父亲终究还是不信他。
  他勉力扬了扬唇角,可到底还是徒然,复又垂下了眸子,将眼中的一切神思都掩在鸦羽般的睫毛之下。
  他神色自若地告了辞,预备回到自己的含章殿,却没忍住在小径旁的那片山茶前驻了足。
  眼前的这片红色山茶依旧热烈而张扬,但莹白的雪花上,已然铺上了一层层的落红——想是花期快要结束了。
  楚载宁无言地望着这片厚重的红色,忽而又弯腰从地上拾起了一朵完完整整,尚带着些露珠的山茶。
  山茶花啊,它对枝头上的风景总是毫不留恋。其余的花总要等自己的花瓣一片片落尽了,才肯依依不舍地消泯于北风之中。
  但它不同。
  枝头的风景,尘世的风光,好似与它没有半点关系。它只留意微风带来的讯息,一旦时机到了,便毅然决然地脱离枝头,带着自己完整的躯体归于尘土之中。
  生得绚烂,死得也决绝。
第7章 少年游(七)
  前朝复朝之后,定安公主楚灵均的悠闲日子也同她无缘了。
  今年刚刚十五岁的楚灵均,又过上了上午跟着集贤殿学士读书学史,下午与武师父练剑习武的悲惨生活。
  托她那老父亲的福,今天为她侍讲经筵的人总算不是胡须飘飘的迂腐老头,而变成了一个白净文雅的隽秀青年。
  长得确实眉清目秀,很有几分时下贵女推崇的风仪与气度。楚灵均粗略扫了一眼后,便在心中肯定了她与熹宁帝一脉相承的审美。
  但即便新学士再怎么风流倜傥、貌比潘安,恐怕也不能让她对这满眼的仁义道德多半分兴趣。
  况且,她昨夜被那模糊不清的噩梦折腾了半宿,一直不曾睡个好觉。今晨又早早地被清瑶拉起来梳洗打扮,赶到这儿来上课,现下正是最困乏的时候。
  她难掩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正打算以手支额打了盹儿,便发现右边的人在轻轻地扯她的衣袖。
  她睡眼惺忪地望过去,唇红齿白、剑眉星目的少年人则回了个殷切的眼神,然后偷偷摸摸地塞了个小纸条过来。
  楚灵均觑他一眼,终于在伴读裴少煊饱含期待的眼神中,屈尊降贵地拆开了那个纸团。
  ——殿下,元宵节那晚夕水巷有灯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楚灵均嫌弃地瞥了眼纸上那道龙飞凤舞的字迹,提笔写了几句埋汰的话,想了想之后,又在末尾问了问灯会的情况。
  纸团很快就被传了回来,且这回的字迹比刚刚的工整了不少。
  ——臣保证,夕水巷的灯会一定很有趣!
  那便去看看吧。少女轻轻嘀咕一句,在纸团上写下自己的回复,百无聊赖地将其丢了回去。
  她正要眯起眼睛补觉,却敏锐地听见了对面之人的脚步声,再然后,那片空青色的衣袖便飘到了眼前。
  困意稍稍减退了些许,楚灵均倍感新奇地抬起了头,先发制人地问道:“谢先生,缘何停了?”
  “臣谢瑾蒙陛下看重,忝居集贤殿侍讲学士一职。虽为殿下侍讲经筵,却不敢以以殿下的老师自居。”
  竟是半点儿油盐也不进……难道,有着这么一张隽秀容貌的美人,竟是个倔强的愣头青吗?
  楚灵均心中更添了几分兴味,挑眉瞧着他道:“谢先生,为何不讲了?”
  着空青色袍服的青年拱手一礼,不卑不亢地回了话:“殿下之心,不在此地。臣讲或不讲,又有何区别?”
  谢瑾此人素来板正,最是看不惯那些浮华子弟,然君臣有别,即便他再怎么不喜这位殿下的做派,也不好明言,只能皱着眉,又别开目光,不去看定安公主那副懒懒散散的坐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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