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都喜欢我?——瑶象【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04 17:17:07

  “他杀了我的父兄和长姐!就是他,他就是杀害我亲人的凶手。”
  “朝廷要同北狄议和,京兆尹就算将他收监,也不会对他如何……”他话中的泣音越来越明显,语调也有些混乱。
  楚灵均不置可否,蹙眉问道:“你为何这般笃信?可别着了别人的道!”
  “不会错的,断不会错的!那封从前线传回来的战报,我读了千遍万遍……右眼被刺瞎,左脸留有长疤的绿瞳之人,便是杀害我亲人的凶手。”
  他的话声声悲切,字字泣血,“他将我父亲、我长姐、我兄长,还有无数将士的头颅都割了下来,垒成了证明他功绩的京观。
  “因为这个人,他们的骸骨至今还散落在北地草原,无从收敛。
  “今日仇人就在眼前,我若不能杀了他,如何对得起亲人的在天之灵?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我保证不会牵连您的,求您成全我吧,求求您了……”
  他又要朝下叩拜,这回楚灵均没拦他。
  她向前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名即便奄奄一息但还是企图逃走的那名蛮子,在确定他果真是左脸带疤的碧瞳独眼龙后,便果断地抬脚,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了结了他的性命。
  当裴少煊泣不成声地抬起头来时,便看见了那蛮子死不瞑目的尸体。
  再往上看,就是少女似笑非笑的眼神。
  “小兔崽子,我们回去。”
  裴少煊无端瑟缩了一下,唯唯诺诺地应了是。
第12章 少年游(十二)
  裴少煊落后楚灵均半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清新俊逸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做的事十分不妥当,羞愧万分地垂下了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前面的人忽而停下了脚步,耐着性子转过身来问道:“刚刚与那人缠斗时,何处伤着了?”
  话无疑是好话,但裴少煊一听就知道她心里有气,心里直发怵。在确定已经脱离了人群,一时半会儿不会出现行人后,他便撩袍跪了下去。
  “我……谢殿下关怀,臣无碍。”
  楚灵均一见他这模样,心里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要不是顾及他身上有伤,恨不得一脚直接踹过去。
  “往日怎么没看出来,你竟这么喜欢跪着答话?”
  他看着公主眼中明晃晃的怒气,一时起来也不是,不起来也不是,垂着眸子,小心应道:“……臣知错,请殿下恕罪。”
  楚灵均没说话,只冷冷地瞧着他,眼底的怒气倒是越发明显了。
  裴少煊心里酸涩得厉害,躁眉耷眼地抱拳道:“臣自幼失怙,失去家人护持,幸有殿下仁义,照拂臣和家母多年。今日又赖殿下成全,方成我人子之义。”
  “殿下于我恩重如山,臣铭感五内永不敢忘。今日若侥幸保得性命,臣此生必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站住!”楚灵均见他要离开,连忙出声喝止。
  倏而又忆起这人刚刚才报了多年的宿仇,确实有几分可怜,便烦躁地捂住了额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严厉,“你要上哪儿去?”
  “朝廷要与北狄议和,自然不会放任那蛮子被杀。而殿下出手了结那人性命,是因裴家之故,臣怎能让殿下为我担了干系?”
  “所以,你要去向官府自首?”
  “是,臣自会一力担下今日的责任。”
  楚灵均深深吸了口气,蹙眉问道:“你也知道朝廷要同北狄议和,你现在还巴巴地凑过去,说你杀了北狄的一名大将?”
  “你是觉得这个世间没什么值得你留恋的东西了,嗯?”
  “臣……血仇既报,便是为此丢了性命,臣亦无悔。”
  明明镇北侯也是个智勇双全的绝世人物,怎么偏偏生了个这样的憨憨儿子?
  “混账!”楚灵均闻言再忍不住心里的怒气,一个暴栗敲在低眉顺眼的少年身上,斥道:“将你心里那乱七八糟的想法都给我收一收,按我说的去做。”
  *
  若是裴少煊的面具不曾在打落时掉落,倒也还有些转圜的法子。
  然而坏就坏在他的面具被打落了,围观的男女老少也许一时并没认出这是镇北侯府的裴世子,但办案的京兆尹却绝不会查不出真相。
  如此,躲避便成了最没用的法子。与其心坐以待毙,心惊胆战地等有司找上门来,还不如主动出击。
  一番准备之后,刚刚出宫没多久的定安公主与镇北侯世子再次出现在了宫门处。
  值守的侍卫点头哈腰地迎上前,殷勤地撑起笑脸,正要说几句吉祥话,却瞧见二人脸上的神色似乎十分严肃,便十分严肃地退了回去。
  同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主殿下和裴世子,怎么都换了身衣服,还都……这么素净?”
  侍卫打眼一看,发现果真如此,顿时也摸不着头脑。今日这大好的元宵佳节,里里外外都是一片喧闹,做什么穿得这样素净?
  他想了一会儿没得出结果,便挥挥手,不再为难自己,“贵人们的事情,哪是我们能知道的呢?”
  “说得也是。”
  另一人搓了搓手,也跟着收回自己的目光。
  两名少年人的身影在长长的宫道中越变越小,最终消失在了拐角处,而后越过万重宫阖,相伴行至灯火通明的紫薇殿,即皇帝如今大宴群臣的这个宫殿。
  “劳烦通禀父皇,本宫与世子今夜偶然获得一件大礼,欲趁此良宵,献于御前。”
  殿外值守的宫女也是个伶俐的,一听这话便赶忙拱了拱手,入内向熹宁帝通禀。
  楚灵均稍稍颔首致意,然后便望了眼身后抱着匣子的裴少煊,不放心地叮嘱道:“入殿之后,你乖乖的别乱说话。刚刚你怎么同我哭的,待会儿就怎么同阿父哭。”
  “臣……没哭。”十五岁的少年轻轻抬了抬头,忍不住低声为自己辩解。
  然而楚灵均一个眼神扫过去。他立马放弃了不必要的坚持,躬身应是,乖巧道:“臣明白了。”
  楚灵均这才满意地收回了视线。
  恰在这时,入内通禀的小宫女已然去而复返,福身道:“殿下与世子快快请进。”
  楚灵均便道了声有劳,带着裴少煊一同入殿。她虽然肆意惯了,但有朝臣在场时,并不会不顾礼节,授人话柄,端端正正地拱手行礼,向熹宁帝问安。
  熹宁帝忙出言叫起。父亲总是了解女儿的,他一见楚灵均这身素色无纹的打扮,心中便大致有了数——宫女口中的大礼,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听闻吾儿为朕备了贺礼?”
  “正是。”楚灵均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朝在座的诸位朝臣环施一礼,便给裴少煊使了个眼色:“特邀诸位大人一同见证。”
  同样一身素服的少年得了命令,便抬手打开了一直抱着的匣子。
  顷刻间,便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了出来。
  在场朝臣不明所以,疑惑地朝那个匣子望过去,便看见了一颗血淋淋的、丑陋的人头。
  而有些人则看得更仔细——这分明是北狄大将乌勒,此次出使的使者之一。
  “这便是儿臣欲送给父皇的礼物了。”
  同样列席的使者团成员洛桑顿时起身,倨傲地望着白玉台阶上的熹宁帝,不满道:“我主诚心求和,欲归顺于大昭,故而才派外臣前来,与诸君商恰议和事宜。”
  “却不知二殿下此举何意?”
  这名北狄人的汉话,竟说得十分通顺。
  楚灵均轻飘飘地望了他一眼,眼神比他还要倨傲三分,“还请这位暂且回避吧。”
  熹宁帝此时也是一头乱麻,不知道自己的女儿今晚到底想干什么。然而人都杀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尽量在朝臣面前将她摘出来。
  便深深皱眉,派人将那位北狄使团的成员请了出去。使臣洛桑深觉受辱,可如今身在客场,人力微薄,只能气愤地拂袖而去。
  议论纷纷的朝臣显然没有这样好说话。不多时,便有一名朝臣跳了出来,矛头直指楚灵均:“大昭与北狄议和就在眼前,二殿下此举,将两国邦交置于何地?”
  楚灵均矜傲一笑,并未答话,眼底的轻蔑显而易见——你算什么东西?
  她转身,略微向熹宁帝拱手一礼,朗声说起当年的往事:“六年前,北狄单于率兵频频寇边,劫掠黎民、杀戮无辜,边疆百姓流血不知几何。
  “是已故镇北侯裴岱及云麾将军裴少安、伏波将军裴少宁以奇计潜入进北狄王庭,一举屠尽王庭的大小贵族,才换来近年来的边疆太平。
  “奈何此三人及跟随的数千将士,皆杀身成仁,殒命报国,连尸骨都不得保全,流落草原。
  “当年听闻此事的国人,谁不是引为国耻,欲舍身为英烈收敛骸骨?
  “今日贼人伏法,既是对已逝先烈的宽慰,更能一雪前耻、扬我国威,如何不算是一份大礼呢?”
  景王向来护着她,闻言本想起身附和,但见她成竹在胸,心中想是已有决断。
  又念及妹妹一向不愿涉朝堂事,此番虽不知因何主动入局,但想来对她是有利的——不愿同北狄议和的朝臣大有人在,即便谢玄只手遮天。
  他拂了拂衣袖,又坐了回去,准备观望形势。
  果然,在接连几个小喽啰都被辩得颜面扫地,且已有人开始为楚灵均说话之后,门下侍中谢玄便站了出来。
  按太祖定的先例,门下省又称鸾台,故而许多人都敬称这位老臣为鸾台右相。
  他在朝堂多年,势力非同一般,常常自恃劳苦功高,妄图把持朝政。但这位老狐狸生得一派仙风道骨,惯会摆出那副谦和样子来阴人。
  “二殿下年轻气盛,一时鲁莽也无妨。只是往事已矣,您此举难免会寒了友邦的心,坏了修和的大事。”
  “修和?”楚灵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犀利地讽刺道:“当年的血战还历历在目,不过六年,谢相公就忘了当年家家挂白、户户奔丧的景象?
  “关中地区的每一家、每一户都有儿女死在了北边的战场!如此血海深仇,岂是一句修和便能盖过去的?”
  谢玄不为所动,好脾气地说道:“但若不修和,昔年旧事恐又要重演。您难道想再次用大昭儿女的血肉之躯,去抵御蛮子的铁蹄?既然能有和平的机会,何必白白流血?”
  一身素衣的少女立在大殿之中,声音恍若金玉相撞,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蛮子岂有礼义可言?今日与你缔结盟约,明日便能撕毁承诺、践踏我等的国土!
  “默罕之所以派人来求和,只是因为他还未统一草原,欲借大昭的势逼迫那些不愿归顺的部落臣服。
  “草原再次一统之日,恐就是边疆百姓再次罹难之时,届时,你谢侍中便是本朝的最大国贼,百死莫赎!”
第13章 少年游(十三)
  楚灵均那番反驳谢玄的话实在说得漂亮,但就是太犀利了些,其中未免没有点挟私以报的成份——想来,是记恨谢玄手下那帮言官从前弹劾她跋扈吧。
  景王掩去唇边笑意,忙站起来为妹妹打掩护。万一这老贼以后要耍阴招,可就不好了。
  “灵均此言有理,只是她年少了些,说话有些不中听。还望谢相公勿怪,毕竟,您也知道她年少气盛。”
  他用谢玄之前的话小小地堵了他一下之后,便微微一笑,朝熹宁帝拱手,奏道:
  “古之先贤曾说过:蛮夷者,约之则费赂而见欺,攻之则劳师而招寇。是故圣王禽兽畜之,不与约盟,亦不就攻伐[1]。”
  “儿臣亦以为,议和之事有待商榷。”
  皇帝适时地顺着一对儿女的话说了几句场面话,笑着询问底下臣子的意见。
  “诸卿以为呢?”
  一名着朱衣的女官出了列,拱手道:
  “臣以为,二位殿下所言在理。北狄逐水草而居,从来不事生产,所以每到冬春时节,总要南下劫掠我大昭。如此行径,恐怕不是一纸盟约便能决定的。
  “臣听闻,默罕自去岁起便在尝试推行汉法,今日又能折节遣使来议和,这恰恰说明他狼子野心、所图甚大。
  “私以为,陛下当整兵秣马,趁默罕尚未成势时将其击落。而非听从某些宵小之人的一面之词,向豺狼之辈求和。”
  殿中的争辩之声越来越大。以谢玄为首的衣裙谢党要议和,那么常年与他对立的顾党就要主战;不愿打仗的文臣要主和,好几年没打过仗,想建功立业的武将要主战……
  一派纷乱中,楚灵均提溜着裴少煊避到一旁,看乐子一样看朝臣吵架。
  有趣的是,那位集贤殿的谢瑾谢学士,竟然在谢党一力主和的情况下,站到了主战派的阵营。他竟不怕他伯父回去收拾他?倒真是一副直肠子。
  巴不得谢党内讧的少女笑了笑,不再关注那厢的动静,轻声询问身边的楚载宁:“阿兄,刚刚那名女官是谁?”
  楚载宁小声告诉她:“这位便是我如今的上官,御史中丞林文林维桢。”
  本来她只是随口一问,因为近来连着三任皇帝都是独苗苗的男皇帝,故而高位女官的数量逐渐少了些,可那人却罕见地穿着大员才能穿的的朱色朝服!
  楚灵均见她面善,心中又好奇,这才出言发问,可一听她是楚载宁的长官,问题就立马多了起来。
  楚载宁温和而耐心地听着她絮絮叨叨的问题,一一答完之后,含笑道:“林中丞为人磊落,生性耿介,与你想必很合得来。”
  楚灵均打了个哈哈,笑着转移话题。冰清玉洁的青年见她还是不愿多谈,只得在心中无声叹息,依着她的意问起今日的缘由。
  待两人将今晚的事大致谈完之后,朝堂上这番争端便也即将结束——在楚灵均搅完浑水之后,主站派的声音被刺激得空前强大。
  先前关于授予默罕官方单于称号的议题,也在大多数人的意见下被否决,更别提以金银、财物求得和平的懦弱之举。
  宴会如期结束时,几乎没有人记得什么乌勒的死,楚灵均带着自己的伴读从容离开。
  倒是有好几个武将见她今日颇有英气、神采非凡,试探着前来示好。
  楚灵均对他们既部热络也不冷淡,恰到好处地敷衍了过去,正打算回去收拾身后那个小兔崽子,又听见身后有人呼唤。
  “二殿下留步。”
  楚灵均回头一看,发现正是阿兄刚刚才为自己介绍过的御史中丞朱文,想着这人刚刚也算为她仗义执言了一回,她乖顺地驻了足,拱手一揖道:“见过林中丞。”
  来者脚步微顿,似乎有些惊讶,还礼道:“二殿下竟识得下官?”
  “中丞一表人才,又是朝廷柱石,我怎能不识?”
  两人其实并不顺路,但楚灵均还是耐着性子陪她在紫薇殿下的长廊走了一段。后面跟着的裴少煊见二人有事相商,思考一瞬后,带着侍从宫人落后几步缀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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