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欢讲,咱们喜欢听,各自图一乐呵。”
“你们别打岔了行不行?酒老头你继续。”
老者听着大家的话,又憨憨地笑了笑,“这衣裳解了一半,穆亥他姐翻了个身,穆亥被吓得两腿一哆嗦,差点尿了出来。随后外边传来敲门声,穆亥又是一惊,赶忙下床躲进了柜子里。只见丫鬟来送醒酒汤,为他姐擦拭身子。穆亥瞧见那白嫩嫩的身体,心神荡漾,只觉一股邪火从下面窜了上来、”
说到这儿,老者喝了一口酒,心满意足地咂了一下嘴,“还未等他动手,子子孙孙便化作泥喽!这年啊,穆亥刚满十岁。”
“这就没啦?”
“穆亥在傅家待到弱冠才被圣上认回去封作王爷,他那些事儿多了去了,想听啊,等我想讲的时候,不然就是等你们有好酒的时候。”
老者一口气喝完了酒葫芦里剩下的酒,将酒葫芦倒过来,告诉一众人,这里面一滴不剩,他今儿晚上不讲了。
“酒酒酒,成天就知道喝酒,迟早喝酒喝死!”
诸如此类的话很快多了起来。
老者不当回事,躺在地上找了个舒服的睡姿,没一会儿就打起了鼾。
突然,天边一道雷劈了下来,动静很大,似是劈在了近处。
方才还吵吵嚷嚷的破庙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老者的鼾声。
门口有风吹进来,似是觉得冷,老者翻了个身,面朝里嘟囔:“又打雷了,小姐又要害怕了。”
锦杪一瞬不瞬地盯着老者,此刻她已经忘了这一趟的目的,她现在只想叫醒老者,让老者继续讲下去。
方才她听见的那些,在宫里被称作秘辛,是谁也不敢提的。
当今圣上的身上,似乎藏了许多不可告人的事。
他的过去。
他为什么要对收留养大他的傅家痛下杀手。
又为什么要将后宫嫔妃变得残缺。
锦杪有太多太多想知道的了,她收回视线转身,在越下越大的雨里越走越快。
明天她还要来这儿。
-
雨到天将明的时候才停,破庙里的乞丐这才陆陆续续出去乞讨。
老者伸了个懒腰,从地上坐起来,望了眼在天边冒了个头的太阳,打了个哈欠,寻了个角落接着睡。
干净的甜香与这间脏乱差的破庙格格不入,老者动了动鼻子,慢吞吞掀起眼皮朝香味儿来源扫了一眼。他笑了一声,“这不昨晚的姑娘吗?怎么又来了?”
锦杪把手里的一壶酒递出去,“我觉得你昨晚讲的故事很有意思,我还想接着听。”
老者闻到香醇的酒味,立马坐了起来。他接过酒壶使劲嗅了嗅,然后将其中的酒倒进自个儿的酒葫芦里,头也不抬地说:“姑娘想听什么尽管说,我一定把我知道的都讲给你听。”
锦杪蹲下,视线和老者齐平,“只要是和穆亥有关的,我都想听。”
“姑娘,这你可就找对人了,穆亥的事,如今普天之下怕是也就我最清、”老者倒完酒,抬头归还酒壶,神色却忽地一愣。
他看着锦杪,久久没有言语,似在透过这张脸回忆故人。
锦杪见老者走神,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者蓦然回神,笑容比方才多了几分和蔼,“这地儿怪邋遢的,恐弄脏了姑娘这身干净衣裳。姑娘若是方便,随我到个干净地儿去吧。”
自然是方便的。
锦杪点头应下。
随后,她与裴臻跟随老者的脚步,来到一处草有人高的地方,细看大门上悬着的匾额,沧桑之下,隐约可见有个傅字。
第24章
“原先傅家住在这里,后来傅家没了,这座宅子也就荒芜废弃了。”老者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带路,边走边说。
虽然傅家这座宅子荒废多年,但作为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这里却没有一个乞丐。
锦杪道出心里的疑惑,老者回头冲她笑了笑说:“他们胆小,觉得傅家人的亡魂在这儿。不来也好,省得他们一身邋遢酸臭糟蹋了这里。”
旋即,老者想到什么,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嫌弃地用食指挡住了鼻子,紧接着便向锦杪解释道:“我平时不这样的,就是最近有点忙,忘了洗澡。”
说完也不等锦杪开口,他匆匆将人带到一个干净房间,其实也说不上干净,但和外边的荒芜景象比起来,这里的确称得上一句干净,显然是有人收拾过的。
老者让他们稍等片刻,他去洗个澡就来。
锦杪想将人叫住,可老者走得太快,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看得出老者很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
罢了,就先等着吧。
当初圣上将傅家诛九族后,传旨下去,任何人不能动傅家宅子里的陈设。
违令者,斩立决。
头两三年,时不时就会出现有人在傅家行窃被砍头的事,过后便是一年比一年少,近几年则是一桩都没了。
是那些起了歹心的人学乖了吗?
锦杪不这么认为。
真要是学乖了,那这房间里为何又是空荡荡的?
想到圣上当初那道‘维护’傅家的旨意,锦杪只觉得好笑,人都没了,保留陈设有什么用?
难不成圣上是在透过熟悉的布局怀念某个人?
到后来,这份怀念到头了。
圣上也就不在乎傅家是否还是原来那个样子了。
不是没这个可能。
将这间房打量一通后,锦杪去了外边,亭台楼阁仍在,即便破败,也能窥见几分拟于王侯之姿。
可以想见傅家当年是有多风光。
而如今,实在是令人唏嘘。
宅子里杂草丛生,一圈走下来,锦杪露出外面的肌肤泛起了薄红,可是经她一挠,薄红便变得可怖了起来,有几处还被挠出了血珠子。
不知道碰了什么东西,锦杪痒得不行。
这会儿根本顾不上美不美,她只想赶紧止痒。
让裴臻捉住两只手腕的一刹那,锦杪想杀他的心都有了。
她扭动着身体,急出了哭腔,“我难受,你放开!”
“奴才给殿下擦药,殿下忍一忍。”裴臻单手打开药膏盖子,指腹沾了些,没地方放装药膏的鎏金花丝银盒,他便衔在嘴上。
锦杪也想忍住不动,可她实在是痒,心里头仿佛有羽毛不断拂过,带来一波又一波的情不自禁。
裴臻不得不让锦杪靠着墙,将一双玉臂举过头顶,扣在墙上,他再把药温柔涂抹在发红处。
清凉的药膏迅速压制住了那股令人难耐的痒。
锦杪阖眸,舒服地吐出一口气。
她再慢慢睁开眼睛,看见男人神色认真,妃色的薄唇衔着精致小巧的银盒,一呼一吸间,莫名带了几分欲色。
锦杪咽了咽嗓子,故作镇定地垂下眼帘。
裴臻没注意到少女的别扭,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发红的一处处肌肤上。
涂完药松手后,少女软绵绵地靠到他身上,似是脱了力。
太阳出来了,让这个本来凉爽的夏日清晨变得闷热了起来。
夏季雨后的闷热,好像总会带着几分令人喘不过气的感觉。
经过刚才这个飞来横祸,锦杪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整个人汗涔涔,黏糊糊的。
她想沐浴。
可她想听的还没有听到。
锦杪不想白跑一趟,只好忍着难受继续等。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老者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他是到哪儿洗澡去了。
该不会是喝醉酒,在哪里睡着了吧?
早知道就不该先把酒给他。
锦杪无奈,她松开裴臻,“我在这儿等你,你去找找酒老头。”
裴臻不放心,但外面日头烈,且她身上又不舒服,实在不宜跟着出去折腾。
思索一番后,裴臻从袖中取出一把青白玉柄嵌宝匕首,“殿下拿着它,以防万一。”
对于裴臻随身携带匕首的这个行为,锦杪有些错愕,“你该不会是防我吧?”
少女瞪圆杏眼呆住的模样,实在可爱。
很想伸手捏捏她的脸,告诉她,怎么可能是防你?
裴臻克制住这股冲动,回道:“殿下待奴才极好,奴才为什么要防着殿下?”
锦杪迟钝地眨了两下眼。
她待他极好吗?
她怎么不觉得?
而且这话,听着怎么好像在说……
“你就那样,我一只手都能捏死,根本用不上匕首。”
锦杪微微眯眼,玉指戳在裴臻的心口上,“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裴臻被这番猝不及防的猜测逗笑。他抿抿唇,忍住,“殿下多虑了。”
锦杪轻哼一声,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她拿过那把青白玉柄嵌宝匕首攥在手里,下颌朝门口一扬,“你去吧。”
“奴才速去速回。”
裴臻动作很快,几息之间,这宅子里便没了他的动静。
锦杪站在门口,往左看看,又往右看看,再抬头看一眼悬在天上的太阳,光线刺眼,让她都快睁不开眼睛了。
没一会儿工夫,炽热的阳光就洒进了房间里。
锦杪嫌热,关上门寻了个角落待着,手上不紧不慢摩挲着那把青白玉柄嵌宝匕首,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
刚数过百,外面就有了脚步声。
可算是回来了。
锦杪疾步过去将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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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臻出了傅家宅子后,问了几个乞丐,得知了酒老头的去向,来到城东的一条河。
只见酒老头比先前干净整洁了许多,在岸边走来走去找着什么东西,不知是急的,还是晒的,一脸的汗。
一问才知是酒葫芦丢了。
而酒老头怎么找也没找到。
怪不得。
陪酒老头找了约有半刻钟,裴臻在一棵树上发现了酒葫芦。
枝繁叶茂,酒葫芦藏在其中,不仔细瞧,很难发现。
裴臻拿下酒葫芦还给酒老头,二人一起往傅家宅子走。
酒老头喝了一大口酒,骂道:“洗个澡的工夫,就让这群狗杂碎把我酒给偷了,他们以后别想再听我讲穆亥的事!”
裴臻对这件事不置可否。
他对这人所讲之事感兴趣。
“你说的可是真的?”
“裴大人曾是天子近臣,应该比我更清楚我说的是谁。”
裴臻步伐一顿,他倒是没想到这人知晓他的过去,还以大人相称。
“我如今一介奴才,你叫我名字就行。”
酒老头乐呵呵嘬了一口酒,没接这话,“我说那些就是图一乐,听的人乐了,我也就乐了。”
他们走了一段路,遇见一个着急忙慌的乞丐。
乞丐见了裴臻,赶紧说:“刚我看见他们从傅家宅子里扛出一个麻袋,等他们走了,我到里面一瞧,好多的血,然后我捡到这个!”
裴臻对这个乞丐有印象,昨夜布施,这人朝他们连连磕头,到现在额头上还有印子。
乞丐拿出那把他留给锦杪的青白玉柄嵌宝匕首。
裴臻被上面的血狠狠刺痛了双眼,他一时失了方寸,发狠攥住乞丐的衣领,“她人呢!”
乞丐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他艰难地呼吸着,抬手朝某个方向指去,“他们…应该是…往码头去了…”
“你赶紧去报官,说琼阳公主丢了!”裴臻松开手,朝酒老头扔下话,就头也不回地朝码头去了。
琼阳公主……
酒老头愣在原地,品着这四个字。
昨晚天太黑,他没注意看那姑娘的模样。
今日一瞧,他还以为是小姐活过来了。
两个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怪不得穆亥那么宠这位琼阳公主。
当年小姐有喜,消息传回府中,说是个小公主。
倘那孩子没有夭折,长大后应该和小姐差不了多少,都是香培玉琢的美人。
算算年纪,小公主若是活着,和琼阳公主一般大。
酒老头心下感慨,他一边快步往官府赶,一边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蓦地,酒老头停住。
当年穆亥发动宫变之日,正是小姐生产之时。
混乱之下,调包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是轻而易举的事。
不然,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怎么会这么像?
-
裴臻赶到码头时,看见昨晚起了歹心的几个乞丐正将麻袋交给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他冲过去,一脚踹飞其中一个乞丐,怒道:“此乃琼、”
后脑勺忽地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登时黑了下去,裴臻话说一半倒了过去。
有个乞丐将他扶住,一旁举着带血木板的乞丐冲过路百姓笑笑,“他有疯病,大家离他远点!”
人听了这话,纷纷离他们远远的。
扶住裴臻的乞丐朝肥头大耳的男人道:“这人样貌好,看腰就知道是个好货色,你那儿不正缺这种吗?便宜点卖给你。”
男人一双精明的眼睛在裴臻身上来回打转,接着又落到乞丐身上,嗤笑一声说:“我这买卖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在做,而且你们刚才那一出,迟早传到官府耳朵里,给我惹了个这么大的麻烦,还说便宜点卖给我?”
乞丐也知刚才是冲动了,毕竟那么多人瞧着。
总不可能留下这人吧?
不行。
这人看见他们卖人,肯定会报官收拾他们的。
于是,他们稍一思考,决定将裴臻送出去。
男人心满意足地笑了两声,叫身边的下人递出一袋银子,“你们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几个乞丐忙笑嘻嘻接过银子,说了几句吉祥话就离开了码头,没注意到身后男人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旁的下人见状,很快领着几个人就朝乞丐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晌午,有人在城东一处墙角下发现了几具尸体。
同时,圣上因琼阳公主失踪,震怒,派人血洗了城东的码头,以泄心头之恨。
第25章
城东那条河不再清澈, 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将它染了个彻底。
整个城东,甚至整个帝京,似乎都沾上了血腥味。
圣上此举, 让百姓陷入了惶惶不安当中。
一日过去,御林军还未找到琼阳公主。
又一日过去,仍未找到。
圣上怒不可遏,杀了几个臣子泄愤。
白日里的帝京不再繁华热闹, 夜里更是冷冷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