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等禽兽不如的东西,怎配做天下之主?
芳岁嬷嬷刚出寝殿,就见冯总管撑伞走进琼阳宫,伞下的九五之尊朝她一笑,“这么大的雨,嬷嬷是要去哪儿?”
芳岁嬷嬷打了个颤栗,不自觉捏紧手中的伞柄,“回皇上的话,娘娘做噩梦惊醒,老奴不放心,想去请太医来给娘娘瞧瞧。”
“噩梦而已,不用请太医。”圣上迈开腿,“贵妃最喜欢朕给她讲故事,朕来陪着贵妃就行。”
说罢,圣上走进寝殿。
芳岁嬷嬷欲跟上,冯总管伸手将她拦下,笑说:“嬷嬷进去做什么?难不成嬷嬷也喜欢听皇上讲故事?”
芳岁嬷嬷回过神,讪讪一笑,“娘娘如今心智如孩童,我担心娘娘失礼于皇上,就想着进去看看。”
“皇上疼贵妃疼得紧,嬷嬷就别担心了。”冯总管笑意加深。
芳岁嬷嬷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守在寝殿外,心里祈祷娘娘不要有事。
徐贵妃躺在床上,看男人越走越近,手在锦衾下攥紧了剪刀。她刚恢复正常,穆亥就过来,极有可能是又来对她下手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跟穆亥拼了,捅不死,就把他给废了!
穆亥停在床边,不紧不慢捻着掌心里的五线菩提念珠,视线穿过幔帐落在里面的人身上。
她对他的警惕,一目了然,想必手上还拿了杀他的东西。
穆亥冷笑,他当初留这个贱人一命,是怕琼阳得知这个贱人死掉,太过伤心,难受至死。
而今,他是不怕了。
但这个贱人还不能现在就死,得留到琼阳过了十七岁生辰才行。
徐贵妃没想到,穆亥真的只是来给她讲故事的,讲完故事人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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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亥从琼阳宫出来后,去了延春|宫。
奴才退下。
殿门合上。
殿内只余帝后二人。
寝殿内忽地传出砰的一声,外边的奴才纷纷埋低脑袋,好似什么也没听见。
“皇后,你可真是为贵妃找了一位好大夫啊。”
男人温柔地在女人耳边低语,可他手上,却做着要人命的事。女人纤细的脖子被他紧紧掐住,他笑看对方喘不过气翻白眼的模样。
胡皇后拼命挣扎着,手边能碎的东西都被她碰到地上摔了个遍。
女人挣扎的动作逐渐变得缓慢,看样子是快不行了。
穆亥却在这时松了手,将人一下扔到碎片上。
夏日衣衫薄,胡皇后身上没一会儿就见了血。
缓过神来的胡皇后手撑在地上慢慢爬起来,她神色恍惚地跪在碎片上,声音沙哑,“臣妾不知皇上何意。”
穆亥居高临下,掐着面前这张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皇后找的好大夫,把贵妃给治好了。”
胡皇后猛然清醒,“不可能!”
徐贵妃永远都不可能恢复正常,这是商节一再向她保证的。
穆亥轻笑一声松开手,坐到旁边的圈椅上。他看着女人膝下的血,眸中笑意加深,“皇后该不会是另有计划吧?”
“臣妾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和您对着干。”胡皇后膝行到男人跟前,血流了一路,触目惊心。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痛,只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
穆亥审视半晌,觉得胡皇后不似作伪,便命人传商节过来。
商节得知徐贵妃恢复正常,亦很震惊。旋即她想到一个可能,之前徐贵妃得知十九公主殁了,记起自己有个孩子,这次会不会是因为十公主薨了,受了刺激,恢复了正常?
闻言,穆亥思忖片刻,觉得不无可能。
罢了,琼阳如今于他而言已是探囊取物,徐贵妃是否正常已经不重要。
穆亥复又捻起五线菩提念珠,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他看了眼胡皇后身下的血,轻飘飘地说了句,“起来吧。”
命商节为胡皇后好好诊治后,穆亥就离开了延春|宫。走了一段路,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扭头问冯总管,“宁常在可是把她那个儿子送给了皇后养?”
“宁常在位分低,想为自己孩子谋个好出路,一生下来,她便抱给了皇后养。”冯总管回道。
皇后膝下只有一女,嫁给了定北侯邓巍,如今多了个儿子,若想造反,岂不顺理成章?
穆亥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皇后如今与他站在同一阵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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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皇后得知偏殿的小皇子被冯总管抱走时,起身就往外面走,伤口撕扯开裂,愈发触目惊心。
兰月嬷嬷赶紧将人拦下,劝道:“这是皇上的旨意,老奴觉得您说再多也没用,很有可能还会让皇上怀疑您的用心。”
胡皇后哪儿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她要是没了这个孩子,计划就不能顺理成章地进行。
“徐贵妃的事,已经让皇上怀疑您了。娘娘,不能再让皇上怀疑您。”
兰月嬷嬷搀着胡皇后坐下,
胡皇后神色哀戚地靠在椅子上,没了孩子,计划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要她扶持别人的儿子登上皇位?
可到底不是在她跟前长大的,与她的心不贴,日后难免生出祸端。
胡皇后头疼扶额,忽然她意识到一件事。
穆亥突然将小皇子抱走,会不会是察觉到了什么……
第21章
锦杪盼着离开帝京,每天早上一睁眼想的便是离十七岁生辰还有多少天,但她越是盼着,就越感觉日子过得慢。
度日如年呐!
还有半个月,那可就是十多年呐!
唉……
近来,锦杪爱上了叹气,日子过得慢也就罢了,偏偏还日日下雨,她都没法出门消遣打发时间。
常看的话本也看完了,实在是无聊得紧。
待到天终于放晴,锦杪喜不自胜,忙不迭出了门,玩到翌日天边露出鱼肚白才回府。
这么一通不歇气的玩,把锦杪累坏了,沐浴时热气蒸腾,带走了一身的疲惫,她不知不觉就枕着浴桶睡着了。
候在湢室外的婢子久久不见里头的人出来,心下担忧。可是没殿下允许,她们不得进湢室。
一番思量后,婢子找来裴臻。桃月离开后,裴臻成了与殿下走得最近的人,想来由裴臻进去,殿下应该不会太生气。
敲门无人应,裴臻目光凝重,薄唇抿紧。在将门推开时,他垂下眼帘道:“殿下,奴才进来了。”
湢室内萦绕着他熟悉的甜香,与热气交织在一起,迎面而来,莫名叫人心乱。
走过黄花梨螭龙纹围屏,裴臻将视线压得愈发低。他伸手拿过一旁的寝衣,裹在少女身上,将人从水里捞出来。
少女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耳畔是她平稳均匀的呼吸,痒痒的,连带一颗心也是,仿佛有羽毛从他心尖上拂过,惹出一阵颤栗。
裴臻努力让目光避开少女的身体,可是他再怎么小心,难免还是会将视线落到少女身上。
寝衣单薄,又沾了水,贴在少女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秾合度的身姿,肌肤莹白如玉,在光下泛着惑人的光泽,本该是完美无瑕,上面却是新旧伤痕交叠,一处挨着一处。
裴臻将人抱回床上,打算找婢子来为少女收拾身体。在他要放手的一刹那,耳畔蓦地响起一声娇娇的低笑。
“裴臻,你的心跳得好快啊。”
裴臻呼吸一窒,忘了动作。
只见他身下的少女宛如志怪小说中食人精魂的小妖精,伸出一双玉臂,妖妖娆娆地缠住他的脖子,慵懒地挂在他身上,像只温顺的猫,在他颈间蹭来蹭去。
“裴臻,做我面首好不好?”
裴臻心跳得极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讷讷地开口唤道:“殿下……”
玉手贴在男人心口,感受那颗怦怦直跳的心,锦杪抬眸直视男人的眼睛,将其中无措看了个清楚。她似娇似嗔地晃晃男人,“好不好嘛?”
裴臻的心彻底乱了,他闻着少女身上独有的甜香,温顺地垂下眼帘,“奴才都听殿下的。”
少女却扑哧一声笑了。
裴臻不知所以,愣愣地抬起眼帘。
锦杪松开呆住的男人,指尖戳了一下他的眉心,“我就随口一说,瞧你认真的。注定不会有结果的心思最好收起来,免得让自个儿难受。”
少女指尖的凉意渗进裴臻心里,让他逐渐清醒。
道理他都懂,可有些事不是说做到就能做到的。
人一旦动了心,管他结果是好是坏,都会经历一番难受。
裴臻没多言,他弯腰行了一礼,“殿下当心着凉,奴才这就去找人来伺候您。”
“不用,你退下吧。”锦杪下了床,去到屏风后面换上干净的寝衣。
裴臻低眉,轻手轻脚退出了寝殿。
殿门合上时,发出细微的动静。锦杪穿衣的动作一顿,她缓缓抬手抚上刚才因为跳得太快,此刻隐隐作痛的心口。
她对裴臻,不会真的应了小十五的那句话,还喜欢着吧?
不可能不可能,她仅仅是喜欢裴臻那副万里挑一的好看皮囊,绝不可能是他这个人!
锦杪不断这么告诉自己,但她却因此失眠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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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杪思来想去也不理解这有什么好失眠的。
用早膳时,她困得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边呵欠连天,一边想着等会儿好好睡一觉。
可是听见裴臻问她今日可要出去,登时来了精神,脱口而出:“当然要出去!”
刚一说完,锦杪就没了精神,她不明白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说的这话,明明是想睡觉来着。
可是,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哪儿有收回来的道理?
锦杪恨恨地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竹节卷小馒首,直到戳得跟那蜂巢有一拼,才肯罢休。
“奴才瞧殿下不大有精神,要不还是留在府中休息吧?”
裴臻将少女的困倦都看在眼里,也知她这些日子在府中憋闷久了,可这状态不好,实在不该逞强出门,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就不好了。
锦杪本可以顺着台阶下,不曾想舌头有它自己的主意,说什么“我精神好得很,能逛到后半夜”,也不知道她这是在逞哪门子强。
还是说,她就想和裴臻对着干?
等到了外边,锦杪明白了,她和裴臻杠上了。凡是他说的,她必定反着来,也不知道是在较哪门子的劲。
前面有人表演杂耍,围观百姓里三层又外三层,拍手叫好不绝于耳,热闹得不行。
锦杪最爱这种热闹劲,刚买来的糖葫芦也不吃了,直接塞到裴臻手里,微微提起裙摆就要往人群里去。
一步还没迈开,她就让裴臻握住了手腕,不用想也知道这人是不许她去。他越是不许,她就越要去。
锦杪扬起下颚,蓄好反驳裴臻的气势,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裴臻会说:“殿下莫急,他们又不会跑,当心摔跤。”
裴臻神色温和平静,可锦杪觉得,这人眼里藏着笑。
他知道她会反着来,他这是故意的!
锦杪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鼓起腮帮子把裴臻盯住。沉默片刻后,她拿回自己的糖葫芦,转身就往表演杂耍的反方向去。
不看就不看,有什么大不了的!
裴臻跟在后面,抿了抿唇,克制住想要上扬的唇角。
锦杪走在前面,步伐迈得飞快。她狠狠咬下一颗糖葫芦,大口大口嚼得稀碎,仿佛他们之间有深仇大恨。
随便进了一个地方,到了里头才知道是家说书的。说书人猝不及防将醒木一拍,吓得锦杪一哆嗦,牙齿原该咬在糖葫芦上面,这下咬在了舌尖上,疼得她两眼泪汪汪,好不可怜。
裴臻见了,既有心疼,又觉得好笑。他找来店小二,要了雅间,领着可怜兮兮的少女上了楼。
吃个糖葫芦,结果尝到了血腥味,锦杪这会儿看见糖葫芦就来气,要说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的始作俑者,都怪裴臻!
要不是他,她能弄成这样吗?
等店小二关门退下,锦杪二话不说将剩下的糖葫芦砸到了裴臻身上。
“看见你就烦!”
咬破了舌头,说话含糊不清,又带着哭腔,可怜之余,还挺可爱的。
裴臻将糖葫芦捡起来放到一边,他走过去,弯下腰,“请殿下张开嘴,奴才给您看看严不严重。”
“我都哭了,你说严不严重?”锦杪凶巴巴地推了男人一把,然而她手都痛了,男人却纹丝不动。
锦杪觉得自己好可怜,她摊开发红的手掌心,吸吸鼻子说:“你看!都怪你!有你这么欺负主子的奴才吗?”
少女娇嫩的掌心通红一片,全因刚才使劲推了他。
按理说,他才该是委屈的那个,偏偏他觉得,就该是她委屈。
裴臻俯首,对着发红的那片轻吹。
锦杪觉着痒,想把手给收回来,男人却不让,握住了她的手腕,温柔吹着。
等到手不红了,裴臻才松开纤细的手腕,抬眸问:“殿下还疼吗?”
锦杪这会儿是懵的,明明雅间里挺凉快的,她却觉得有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心里燥得慌。
看着裴臻充满关心的桃花眼,锦杪迟钝地摇摇头,“不疼了。”
楼下说书人正讲到精彩处,醒木一拍,四座寂然。
门口店小二听得聚精会神,没注意一瘦骨嶙峋的老者领着一小儿进来,哀求道:“诸位善人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话音未落,便叫店小二给轰了出去。
店内复又响起说书人绘声绘色的讲述。
一老一小见讨不到吃的,准备去别家店。就在他们转身时,一只好看的手朝他们递来一袋热气腾腾的包子。
老者见状,含泪带着小儿就要跪下。
裴臻忙将人扶住,“你们该感谢的人是琼阳公主。”
锦杪还在楼上听说书,本来她觉得这说书人讲得挺好,故事也有趣,不知怎的,突然就不喜欢了。
她托腮靠在桌上,指尖戳着糖葫芦的糖衣,也不知道裴臻有没有找到方才乞讨的人,有没有把吃的给人家。
正当时,裴臻领着人回来了。
一老一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草民多谢殿下。”
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锦杪一不小心就将糖衣给捏碎了,指尖尽是甜腻,秀气的眉心不自觉皱紧。
她温声道:“都起来吧。”
裴臻从袖中拿出绢帕,上前捏着少女的指尖仔细擦拭,糖葫芦的甜腻与少女身上的甜香缠绕在一起,让他突然很想知道入口是什么滋味。
他垂着眼帘,视线落在白嫩的指尖上,薄唇轻抿,喉结滚动,到底是没付诸行动。
锦杪没去注意裴臻的神色,她问起一老一小从何处来,家中可还有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