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等着她的日子再怎么不如意,她也得过下去。
谁让她就是想活着呢。
无力改变,唯有接受。裴臻深知这个道理,他望着少女明亮的双眸,心里五味杂陈。
“你若不愿去,就留在公主府。”
听见少女轻轻柔柔的声音,裴臻的心像被什么猛地扎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从心里漫了出来。
“殿下不要我了吗?”
“我哪儿有不要、”
男人猝不及防的拥抱,让锦杪后面想说的话全都噎在了嗓子里。耳畔,是男人温柔到极致的哀求,“殿下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她鼻子一酸,揉了揉眼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爱美,我怎么可能会把你留下?”
裴臻哑然失笑,抱紧怀中人,“谢谢殿下。”
这人是不是当奴才当傻了?她又不是带他去享福,有什么值得他谢的?
还有她也是,有什么好哭的?
锦杪抹掉眼尾的湿润,在心里骂自己没用。
第19章
三日后,锦杪再次入宫。圣上同意她带上母妃前往西戎,至于嫁娶时间,暂定在她十七岁生辰过后,具体日子还有待商议。
锦杪已经做好了去西戎的准备,什么时候嫁于她而言无所谓,一想到自己和母妃可以离开帝京,脚下步伐都轻快起来了。
她要赶紧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妃!
从宣室殿出来,锦杪直奔琼阳宫,没想到母妃听了她的话之后不仅没有开心,貌似还生气了。
是不愿去西戎吗?
还是怎么回事?
徐贵妃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闷闷不乐地低下头,不停揪着手里的绢帕。
不管锦杪怎么问,徐贵妃都不说话。
芳岁嬷嬷在一旁温声劝道:“娘娘,您有什么话得说出来,不说出来,殿下怎么知道您在想什么呢?瞧把殿下着急的,一额头的汗。”
殿里明明很凉快,少女却一脑门的汗,小脸也红扑扑的。
徐贵妃抬眸看了眼,抿抿唇伸出手,捏着绢帕为少女擦拭脸上的汗,嘴里咕哝道:“你明明不喜欢西戎,还要嫁过去,为什么?”
不喜欢,她也得嫁啊,身在平凡人家的姑娘尚不能做主自己的终身大事,更何况是皇室公主。
锦杪知晓这些话没法和现在的母妃说清楚,索性就不提了。她握住母妃的手,粲然一笑,“只要我与母妃在一起,到哪儿都是开心的,喜欢的。”
“你骗人!”徐贵妃脱口而出,她紧紧盯着少女明亮的双眸,“你不喜欢西戎,也不愿去西戎,为什么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为什么呢?因为她这一生由不得自己做主。
锦杪唇角扬起的弧度慢慢敛起。
她也曾在什么都不懂的孩童时期认为人只需要做自己喜欢的事,等她知道得多了,发现有个词叫做身不由己。
而她的身份,注定要和这个词紧紧绑在一起。
锦杪轻轻叹了口气,“母妃,很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明明是你想的太复杂!”徐贵妃抽出自己的手,双手啪一声撑在桌上,整个人站起来,审视锦杪说:“你是大晟最尊贵的公主,你不愿做的事,难不成他们还能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逼你去做不成?圣上疼你,只要你开口,他一定会想办法将你留下。”
正因她是大晟最尊贵的公主,西戎才会让她嫁过去。
他们不会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让她嫁到西戎,但他们有的是别的法子。
圣上能保全自己都不错了,更别说留下她。
只要能够离开帝京,不管去哪儿,她都很开心。
锦杪知道这些话很难让现在的母妃理解,她能说的只有一句:“母妃,我不喜欢帝京。”
这一次,徐贵妃从少女眼睛里看见了纯粹的真挚。她沉默片刻后,坐回位置上,沉思半晌才开口,“既然不喜欢,那我们就离开。”
母妃能懂她就好,锦杪松了口气。
恰逢商节来给徐贵妃把脉施针,锦杪顺道请了平安脉。
“殿下身体康健,不过也要注意休息,莫太劳神。”
商节话音刚落,芳岁嬷嬷和蔼笑着接过说:“殿下如今气色越来越好,这都是多亏了商大夫的照顾。”
商节笑笑,“也要殿下配合草民才行。”
之前圣上彻查太医院后,就将制药的事交给了商节。
商节在郑太医的药方上添了一味药,加入这味药后,锦杪的气色肉眼可见比以前好了许多,而且服药也没之前那么频繁了。
锦杪知道商节是个有本事的,有朝一日一定可以治好母妃。
只是这个时间,她希望尽快。
过后她去到西戎,商节就没法继续为母妃医治了。
-
待到天擦黑,锦杪才离开琼阳宫,登上玉辇行了一段,撞见捏着绢帕拭泪的十公主。
不知怎的,锦杪隐约觉得头有些疼,指尖刚摁上,就听见娇娇柔柔的一声六皇姐。
顿时更疼了。
玉辇停下,锦杪素手掀开珠帘,似才瞧见十公主那双哭红的眼睛,讶然道:“十妹妹这是怎的了?”
十公主袅袅娜娜上前行礼,话未说泪先流,只听她哽咽道:“母妃如今在冷宫,苦得很,这一天天下来,哪还有个人样?方才我去冷宫探望,竟没有立马认出母妃。”
说到伤心处,十公主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锦杪冷眼瞧着,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有些想笑。
她很好奇十公主哪儿来的脸在她面前说这些?
彻查太医院,查出柔妃是在她药里下毒的幕后主使,圣上念在柔妃养育了十公主的份儿上,留其一命,打入冷宫。
不然,够十公主哭的。
安静幽长的甬道里只有十公主的哭声,和偶尔响起的风声,怪瘆人的。
十公主兴许也是这么觉得,慢慢自己就不哭了,只是捏着绢帕擦眼泪,“我与六皇姐说这些,不是想求六皇姐原谅我母妃。我只是忍不住,还请六皇姐见谅。”
说罢,又行了一礼。
锦杪淡声道:“无妨。”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余风萧萧。
十公主捏紧绢帕,小心翼翼往前挪了两步。似是风吹得太冷,她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六皇姐,我怀疑我母妃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这话,早在柔妃被定罪那日,锦杪就听过了,但当时十公主只有怀疑,没有证据。
而如今,十公主怯生生地告诉她:“有人想杀了我母妃。”
“何人?”
十公主摇头,复又行礼,“六皇姐莫要觉得我是在撒谎,我只是不希望母妃背上莫须有的罪名。六皇姐若能查出真正的幕后主使,那是再好不过的。”
和十公主分开后,锦杪派人去了冷宫调查,不存在十公主说的情况。
但,不管十公主说的是真是假,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于是她留了人,暗中盯着柔妃那边。
不过一晚过去,就有了消息。
确实有人要害柔妃。全因柔妃有武功傍身,才逃过一劫。
对方极其谨慎,她的人很难顺藤摸瓜。
宫中嫔妃众多,幕后主使为什么偏偏选择栽赃嫁祸给柔妃?
难道是因为柔妃口不能言,又失了双臂?
锦杪陷入深思。
-
晚些时候,宫里来人传消息,说十公主突发恶疾,薨了。
锦杪正在用晚膳,闻言愣住,连筷子从指间滑落也不知。
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明明昨天还见过。
锦杪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而且这番可以说是一字不差的话,让她想到二皇姐。
也是突发恶疾,薨了。
但那是圣上找的借口。
这回十公主,会不会也是那样……
到底是谁,在背后谋划这一切。
如此大费周章,想必是和她有深仇。
可在她的印象里,并不存在这样的一个人。
锦杪此刻只觉通体生寒,再看桌上的八珍玉食,一阵作呕。想吐,但是什么也吐不出来,她难受地躬着身子干呕,掌心牢牢握住裴臻的手腕。
少女眼眶红了一圈,泪汪汪地看着他,声音颤得不像话,“裴臻,我难受……”
裴臻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连呼吸都难受。他恨自己不能替她受这份苦。
锦杪喘了一口粗气,软绵绵地倒在裴臻身上,脸埋进他怀里,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清香,这个令她心安的味道仿佛是她的救命药。
少女像只温顺的猫,闭着眼睛窝在他怀里,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裴臻缓缓抬起手,指腹落在柔软的青丝上轻抚,一下、又一下,逐渐沉浸其中。
忽地,少女睁开眼睛将他盯住,裴臻愣了一下,不敢再动。他垂下眼帘轻轻唤了一声,“殿下。”
一时间,男人又变成了温顺的猫。
锦杪伸出手,指尖顺着男人精致的五官细细勾勒。
“裴臻,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让人觉得仿佛是幻听。
裴臻身形一僵,薄唇紧抿,没有言语。明明少女的手很凉,他却觉得有烧灼感,整个人都热了起来。
“看着我的眼睛。”
纤纤玉指落在男人的下颌,男人缓缓抬起眼帘,与她的目光相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了清冷,只余深情。
锦杪盯着这双眼睛,又问一遍,“裴臻,你是不是喜欢我?”
喜欢吗?裴臻一边感受着自己胡乱跳动的心,一边问自己。
他想,应该是喜欢的。
可他如今,配对她说这两个字吗?
锦杪将男人的犹豫都看在眼里。她没骨头似的黏在男人身上,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自己贴过去,在他耳边莞尔一笑,“我和你注定不会有结果,劝你收起这个心思。”
明明是在意料之中,但裴臻还是体会到了兜头一盆冷水将他浇得透心凉的滋味。
他乖顺地垂下眼帘,“殿下的话,奴才会谨记于心。”
锦杪觑着男人受伤的神色,心想她这算不算是报了裴臻当初负心的仇?
应该算吧。
他们这下扯平了。
“那就好。”
锦杪歪着脑袋靠在男人肩上,指尖轻轻碰了一下男人红透的耳垂,毫不意外得到一声颤巍巍的殿下。
嫁去西戎,可以养面首吗?
锦杪突然有了这样一个疑惑。
第20章
十公主出殡这日,身在冷宫的柔妃自缢身亡。
母亲接受不了女儿的死,随女儿一起去了。谁都会这么认为,也就不会有人去怀疑柔妃的死。
或许,柔妃的死确实就是大家想的那样。
但不管哪种情况,柔妃死了,就让那人遂愿了。
甬道里突然刮来一阵风,吹得玉辇的珠帘哗哗作响。
锦杪疲惫地抬起眼帘,只见天边乌云滚滚,偶有雷声轰鸣,看样子又有一场暴雨要降临。
今年入夏后,雨水格外多,时不时就有南方洪灾爆发的消息传入帝京。
南方多地百姓因洪灾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甚至有传言说人吃人。
不过很快就有地方官员上了折子,说不存在人吃人的情况。
但锦杪觉得,即便没有,怕是也离人吃人不远了。倘官府能妥善安顿受灾百姓,何至于有这样残忍的传言?
天灾、人祸,百姓如何承受得起?
“哎哟你个脏东西,就这一段路你都憋不住,以后还能成什么大事儿?想当初咱家在御前当差,眼看就要拉裤兜子了,咱家也能忍住。”
“可您如今不也在冷宫当差吗?”
“小兔崽子,敢情你这是把脑子拉裤兜里了,竟敢挖苦你爹爹!”
宫墙下,走在前面的老太监扭头剜了拖着板车的小太监一眼。
小太监低头咕哝:“本来就是事实,还不让人说了。”
“你懂个屁,当年要不是因为穆、别废话了,赶紧把人运出去,回来把身上收拾干净,冲撞了主子,可有你小子受的!”老太监话锋一转,抬手往小太监脑袋上招呼了一下。
一老一小的对话拉回了锦杪的思绪,她饶有兴趣地看向走在前面斗嘴的两个人。
小太监总是顶嘴,把老太监惹恼了,老太监抬腿就是一踹。
小太监哎哟一声,松了手里的板车,捂着肚子难受地躬着腰。
老太监捏着鼻子骂道:“小兔崽子你吃什么了?这么臭!”
锦杪登时眉心拧紧,倒不是因为她闻到了那股子味道,而是盖在板车上的破草席往下滑了些,露出一张灰白的死人脸。
那是她派去冷宫暗中盯着柔妃的人,如今草席一卷,要被扔到乱葬岗去。
敌在暗,她在明,而且她连个可以怀疑的对象也没有,只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这个人会是谁,锦杪思来想去也没有结果。
不过有一点她可以确定,就是自己越来越厌恶皇宫,越来越不想在帝京待下去,恨不能立马嫁去西戎。
-
顷之,豆大的雨珠纷至沓来,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一道惊雷落下,徐贵妃自睡梦中惊醒,她猛地掀开幔帐,急促喘息着。
芳岁嬷嬷赶忙上前为徐贵妃轻拍后背,“娘娘不怕,老奴在。”
“琼阳呢?她在哪儿?”徐贵妃急急慌慌拽住芳岁嬷嬷。
“殿下等您睡着之后就离、”
“让她不要再进宫,有多远走多远!”
“娘娘……”芳岁嬷嬷愣住。
“快去啊!”徐贵妃急得眼睛都红了,她无力地伏在床边,“嬷嬷,琼阳留在帝京,她会死的……”
“娘娘,您只是做了个噩梦。”芳岁嬷嬷安慰道。
徐贵妃拼命摇头,即便寝殿中只有她二人,她还是将声音压得极低,“嬷嬷,我好了。”
芳岁嬷嬷大喜,“老奴这就派人去告知殿下和皇上。”
“不可!”徐贵妃紧紧拉住芳岁嬷嬷的手,声音一低再低,“不可以让人知道我好了。”
尤其是穆亥。
她会突发恶疾,是穆亥给她服了一种药。
因为她发现了穆亥的秘密。
若让世人知道穆亥对自己女儿有觊觎之心,必定遗臭万年!
徐贵妃来不及与芳岁嬷嬷细说,当务之急是让琼阳赶紧离开帝京,走得远远的。
那什么西戎,谁爱嫁谁嫁,就该让西戎打进帝京,把穆亥从皇位上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