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敖听的笑出声,想当初金绮勾着阿宁满辽东的乱晃,他还以为这厮最讨小姑娘欢心, 没想到如今也有这般境地。
“然后呢?”薛敖捻起手边的一串红玉珠递给金绮,“她到底想要些什么?”
这么闹下去,如果不是为了回家,定是另有所图。
金绮看向他, 言简意赅:“你。”
“哈?”薛敖一脸懵懂。
金绮木着一张脸, “王爷知不知道,您那日叫, 英雄救美。”
少女怀春, 又是遇到这样张扬出众的少年郎,怎么可能不动心。金绮暗骂他到处开屏, 面上耐着性子等他吩咐。
薛敖眉心蹙紧,“我要打她爹,她还有这心思,也真是厉害。既然这样,等明晚玉麓关的晚宴,叫上她来见我。”
几座城池初被收复,暗藏心思之人自然不在少数,这些人多为安焉王的心腹,如果见到西域的小公主出现在晚宴上,又当如何想?
金绮略加思索便明了薛敖的用意,她低声应是,想那小公主明日恐怕又要作妖。
果然不出她所料,阿加娜第二日衣容华美地出现在晚宴上,那几位城主险些没摔了手上的金杯美酒。
葡萄熟透的香气氤氲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薛敖环视这里金玉堆砌的屋顶,嘴角挑起意味不明的弧度。
早就听他爹说过西域大凉富庶,这几日下来倒是得以窥见。单就今夜设宴的屋舍来说,整个大燕也就皇室能与之媲美,如今玉麓边缘的一个小小主城就有如此华丽,更遑论安焉王所在之处。
“王爷,听闻辽东酒肆林立,王爷也是其中翘楚,不知这晚玉葡萄您可看得上?”
薛敖高坐在主位上,闻言眼眸微抬,淡淡看向底下出言之人。
那人名为龚生,原是燕人,现是玉麓十一郡的城主。之后玉麓被西域夺走,当时的城主为龚生祖辈,带着十一郡一同投诚西域。
他早有耳闻辽东军的赫赫威名,前几日又亲眼见识过薛敖手下神獒军海涌而至的盛景,当时看到薛敖一身银甲攻破城门,他便知道玉麓归燕指日可待。
辽东薛氏满门高雄,名不虚传,他今日见到薛敖才知,这位杀了北蛮主、一统北境的角色竟然是个年纪还不到二十的少年。
龚生恭敬地朝上面那抹银色身影跪拜,心道大燕有薛郎,此等手段与魄力,护得国土几十年安宁,亦或是扩展燕图,绝不在话下。
阿信清了清嗓子,朗声道:“龚城主,王爷不喜酒,你还是将这一盏千金的晚玉葡萄留着自己喝吧。”
薛敖喉咙中发出轻微的嗤声,他察觉到下面跪着的身影颤动,眸中迸射处冷意。
玉麓十一郡被西域夺走之时他还未出生,只听说玉麓望族龚氏游说周边郡县一同归顺富庶的西域,若有不顺者,就地斩杀。在这种铁血手腕下,本就节节败退的大燕更加失势。就连他爷爷带着辽东军赶到也无力回天。
虽然现在的玉麓富饶安详,可这片土地上流尽了祖辈的鲜血,叫他看着龚生这些人便心生寒意。
“是属下不察,竟信了市井之言,还望王爷海涵。”
此话一出,玉麓的其他城主当即便变了脸色。他们未经历过战乱,薛敖带着神兵攻入,他们惶恐之余又见龚生如此卑微,积压的情绪逐渐转变为不满。
“这酒我先收下”薛敖忽然起身,他坐不惯那铺满厚重裘戎的高座,深觉屁股泛酸,“你是这玉麓的主人?”
龚生回道:“属下正是。”
薛敖笑了声,回身将十三雪渠抓到手中,两指拨弄着鞭尾,笑道:“属下...你是谁的属下?”
四下皆寂。
薛敖有一根鞭子,承天运顺生势,海内诸国无不闻之色变。它沿着神山的脉搏起跳,弥山亘野,挟巍巍凛冬铮鸣,如瞻盛雪。
堂下众人无不失神,那长鞭倒刺生花,好似将辽东经年的寒意泼面浇来,令人心生敬畏。
龚生咽了咽口水,“属..小人是这十一郡的城主。”
“哦,那你入座,本王饿了,有话吃完饭再说。”
龚生一顿,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擦着额角细汗应声退下。
他打探到薛敖这人莽撞易怒,是个好拿捏的主。本打算在安焉王的大军赶到之前先与这位王爷谈好条件,可见薛敖这喜怒无常的样子,倒真有些棘手。
侍从接踵而至,酒肉熟香充斥在鼻息间,薛敖是真饿了,拿着桌上的糕点便往嘴边送,又被金绮手疾眼快地拦下。
见金绮摇头示意,薛敖将十三“咣”的一声扔在桌上,“怕什么?谁敢?”
十三的雪光晃得人微微眯眼,金绮顺从地退后,余光里瞥见堂下诸人神色各异。
是了,谁敢动他一根头发,数十万大军定会瞬息将其碾成肉泥。
酒酣饭热,忽而金玲声作响,一道清脆娇俏的女声闯入殿中。
龚生等人闻声望去,见到来人时惊道:“公主!”
阿伽娜是整个西域的珍宝,是安焉王最宠爱的小女儿,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薛敖!”阿伽娜冲了进来,绿色瞳孔里充盈着不满,“你为什么不来见我!”
薛敖皱眉,嘴里被粘稠的糕点黏住,瞪向座下颐指气使的阿伽娜。
龚生站起身,不知该对这素来娇惯的小公主做何对待。玉麓诸城如今已半数归顺薛敖,便连安焉王的掌上明珠也落于他手。若他在这人面前露出对西域的臣服,那龚家再也不能独善其身。
其他城主都在看着龚生的反应,眼下见龚生重新坐下,互相对视后皆不动声色地继续用膳,只是目光仍旧投向那二人间。
阿伽娜生得倾国倾城,整个西域没有一人能逃过她这双碧绿清澈的眸子。薛敖年轻气盛,如今留这小公主在身边,也不知是何用意。
金绮递过去一杯水,薛敖赏识地看了她一眼,总算把嘴里的东西顺了下去。
“若是你爹,我还能去见一见,你算什么,跟我在这乱叫。”少年剑眉星眼,就连训人都带着勃勃生动。见他这样,阿伽娜忽然记起那日他惩治手下兵将时的模样。
小公主的气焰骤跌,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薛敖回头看向金绮,眼里充满疑惑。
金绮耸肩,得了薛敖一个白眼后朝着阿信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少顷,阿伽娜抬起头,指着薛敖大声叫道:“那你...那你也不能这样扣着我,我阿帕比你厉害、厉害许多,你现在不多看看我,我叫我阿帕把你的手臂掰下来丢到天池中!”
她年纪小,又生得可怜可爱,即便是如此恶毒跋扈的言语脱口而出也不觉得可怕,只是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倒觉得有些好笑。
阿信还是头一次听说有姑娘因为自家王爷不多看她而杀人的,一时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有他这么开头,余下的人再也忍不住,皆纷纷笑出声,殿中凝滞已久的气氛倒是得以缓解。
阿伽娜气的脸都红了,透着股娇蛮的漂亮。
龚生身旁的一位城主大声笑道:“小人还是头一次看到公主这般恼羞成怒,想来不是薛王爷少年豪杰,公主心生爱慕了吧。”
“倒也合适。王爷神勇俊朗,公主天姿国色,又有着英雄救美的缘分,真是妙啊!”
“听闻薛王爷还未定亲,若是有意,王爷何不将人带回去。阿伽娜公主是西域第一美人,在下行走四国,还从未见过比公主更美之人。王爷这般本事,想来也只有阿伽娜公主才能配得上。”
堂下的人越说越欢,他们自以为了解同为男人的薛敖,却没看到高座上的少年脸色黑成一团。
薛敖刚要起身,却被金绮按住肩头。
今日场合名为设宴,实为招安。
玉麓十一郡被夺已久,不可掌控之处太多,只有牢牢握住这些人,玉麓乃至整个西域才能为燕所降。而适才开宴前薛敖已经将话说的很难听,若是此时暴怒而起,恐会适得其反。
薛敖知道她的用意,深吸一口气扫视座下谈笑风生的众人,待目光扫至阿伽娜身上时,眉心蹙紧。
长得跟阿隼那崽子真像,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薛敖别扭地转头,避开阿伽娜流露出倾慕之意的绿色眼眸,开口道:“我辽东有个姑娘,比这位公主好看上千倍万倍。”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你来我往地看着面上带笑的薛敖。
这活阎王自打露面之后,不是臭着脸,就是嘲弄人,这般带着温情的笑脸叫他们喉咙中的话语戛然而止。
“咳咳...”龚生清了清嗓子,“不知王爷说的那位姑娘何等样貌,说来惭愧,比公主美丽之人,小人竟未曾见过。”
闻言阿伽娜挺了挺胸,薛敖对她视若无睹,叫她挫败极了,现在又拿她引以为傲的容貌夸赞别的女子,她愤恨地瞪上去。
薛敖也不恼,嘴角挑起轻松的弧度,“她啊,眼睛很大又很亮,看人的时候能把人看穿。脸比雪白,嘴巴是粉色的,一说话就有青梨子的香气。说话好听,笑好听,哭也好听...总之就是好听。不动的时候好看,动了也好看,但她掐着腰骂我的时候最好看,比莲白山上的雪獒和老虎都威风!”
龚生微微皱眉,心想这小子莫不是在耍他们。他这逐字逐句说的哪里是人,分明就是母老虎。
还没等他想完,又听薛敖接着道:“她头发很好看,黑亮黑亮的,尤其是上面别着的那只草蝴蝶,比那真的都好看,她最喜欢,天天都戴着。”
说罢,朝着座下露出一颗得意的虎牙。
龚生无言,怎么看薛敖都是一脸炫耀,又一脸跃跃欲试,等着人追问。
他干笑两声,递过去话头,“听王爷说来,这位姑娘真是..相貌奇特,就是不知与王爷有何关系?”
薛敖笑得后脑勺都在颤,阿信金绮怎么看都觉得自家主子身后生了根晃来晃去的尾巴。
“哈哈哈,我本来不想说的,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也就不拿乔了”薛敖拍了拍腿,大声说道:“那姑娘啊,是我的未婚妻子,正在家里等着我呢。”
龚生适当露出些惊讶的笑容,赞道:“虽然小人没见过这位特别的姑娘,但就这般听来,也知道王爷与这姑娘是良配。郎才女貌,金玉良缘,小人在此提前恭贺王爷找到命定之人,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阿信嘴巴里的葡萄掉在地上,又咕噜噜地滚至金绮脚边。
金绮看着阿信闭不上的嘴巴,绽放出一个难以忍受的笑容。
金绮:知道咱哥俩差哪了吗?
阿信:我知,但我不太行。
薛敖笑得马尾甩到脸上,座下的阿伽娜气的跺脚。既然人已经达到用处,薛敖挥挥手,叫人将这红着眼的小公主带了下去。
听到薛敖当着众人之面说要神獒军将阿伽娜送回王室,龚生不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他环顾左右,见四周与自己反应一般震惊,走出座位朝着薛敖跪下。
“王爷,您或许不知,阿伽娜是安焉王亡妻的唯一一个孩子,别说几座城池,便是半个西域在他眼中都不如公主。您...还是命人将公主好生留在这里照料才好。”
他低垂着头,大局已定,既然投诚薛敖,自然要有个归顺的态度。
薛敖倒是不知阿伽娜竟这般得宠,不过惊讶之余也对龚生的言语生了些厌恶。
薛敖命人将阿伽娜送到附近安焉王的军队中,才对跪拜的众人朗声道:“我父亲,曾经教过我,为兵者不以死为惧,为将者不以败为耻,为帅者不以民为筹。我薛敖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用一个小姑娘来换土地和荣华富贵,说出去都嫌丢人。”
他对上龚生的眼睛,露出绚丽的笑意,“我辽东军和神獒军骁勇无敌,既然能把你们从强盗手中夺回来,就能为子孙后代谋好太平盛世的出路。”
龚生一震,意识到薛敖的野心和抱负远不止眼下,他此前竟然心生轻意,真是可笑可悲。
薛敖摸了摸额带,看向外面跃动的烟火,“各位,我们回程在即。”
阿宁,我要来找你了。
金绮和阿信顺着他望向外面,虽然夜色正浓,可他们却仿佛看到煦煦的春意,一片盎然。
雪霁天明,抚绥万方。
第95章 抢亲
谢小虎拉着孙袅袅的手, 看小姑娘哭的浑身发颤,心中又急又忧。
上京这几日生了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南衙卫例行公事, 查阅城郊耕田之时, 发现数百户的租赁文书有着错处, 比公文上所写高上许多。正值春耕之际, 这事也就上达了内阁。
除此之外,南衙卫还将一纸证书交给了大理寺,意指齐国公府垂涎公田, 偷改文书,私刮民脂民膏。
帝师年老, 早已辞官归乡, 如今内阁主事之人是陆霁云的同门师兄, 李温。
李温生自西南望族,虽不如陆霁云那般矫矫不群,但也是大燕首屈一指的肱骨文臣。陆霁云实在年轻,又与七皇子私交甚重, 景帝眼下自然不会将内阁交到他手中。
陆霁云远在中州,自然无暇顾及上京诸事,李温在一日午后偶遇谢缨,言若无意般将此事道出。
第二日, 齐国公府眷便被缉拿关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