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兄长即将离京的消息, 阿宁不禁眼前一白, “哥哥..婚期是什么时候?”
“呵”陆霁云苦笑出声, “一月后。”
“世家大族的婚事多则数年短至几月,从未有过如此急促之时。可偏那永安侯说他年事已高,又早为家中长子备下一干物什, 搬出与陛下的君臣之谊来说事,以致于这圣旨打得人措手不及。”
阿宁不知道谢缨谋划这一切有多久, 只是看着陆霁云愤恨又无力的样子, 心中五味杂陈。
陆母叹道:“阿云也说, 圣旨已下,再无回旋的余地。我与你爹又何尝不希望阿宁能与心爱之人携手一生,可如今事已定局,你们难道是要抗旨吗?”
溶月扶住摇摇欲坠的阿宁, 心道这消息也不知何时能传到王爷那边。
头上青鸟盘旋,几道暗光透过树影叠交在石砖上,像是蔼蔼欲沉的山色,捉摸不定。
阿宁站直, 少顷望着地面轻声道:“我有办法的。”
近来上京城是开国以来最热闹的一段时日。
一是陛下的四公主即将远嫁云北, 景帝为此特赐西南封地与万亩良田,叫人咂舌;
二是永安侯府小谢候殿前求取市舶陆家的女少主, 四公主当场摔了杯盏, 上京无数女儿家泪洒护城河;
三是辽东王薛敖大败北蛮,北蛮王子伏诛, 辽东军一路攻打至北蛮与西域边界的玉麓十一郡,更有传言说辽东大军意图收复百年前丢失的此地。
蔺锦书握住阿宁的手,见她手心冰凉又紧了一紧。
上京城繁华喧闹、人影接踵,阿宁如今声名远扬,出门不甚方便,再者一月后是婚期,陆母每日抓着她为着婚事准备忙碌,便连今日来这茶楼都是蔺锦书百般劝说才放了人。
她目光触及到阿宁头上那只颤颤的草蝴蝶,轻声问:“阿宁可有收到薛王爷的书信?”
阿宁顿了一顿,道:“他如今在玉麓,那里偏远,想是还什么都不知道。”
蔺锦书心中暗叹,这两人阴差阳错,真是造化弄人。
“小谢候这几日可有再送你东西?”
阿宁摇头,自几日前景帝颁下圣旨,两家合过八字后谢缨并未见她,只是日日派人将奇珍异宝送往陆府,直到陆霁云出面与他交谈后才作罢。
蔺锦书忘了眼四周,凑首问道:“听闻泽州有要务,陆大人已经前往了?”
阿宁颔首,“哥哥今日晨时出发的,说十几日后会再回来。”
想起陆霁云今早的千般嘱咐,阿宁不禁心生荒诞。
他是将一切不确定的苗头都按住,不管是远在玉麓的薛敖,还是近在眼前的陆霁云。阿宁有些恍惚,不知道小时候那个阿奴哥哥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楼下熙熙攘攘,不远处传来姑娘家交谈的声音。
“听闻四公主明年春便要出嫁到云北了,云北王子送来的聘礼中有一块上好的天女玉,触手温润,色泽极红,稀罕的紧。”
又有人小声附和:“听淑妃娘娘说,那玉饶是娘娘也没见过,且不说这玉,便是四公主的凤冠霞帔都是宫中数百绣娘精心准备。”
“可听闻辽东王已经打到了玉麓,再往下便是毗邻着西域的云北,他莫不是想要一路杀过去?那公主可...”
小姑娘家最喜欢在闺中说这些悄悄话,阿宁她们在楼上听着本也没觉得什么,却是被这句话惊到。
玉麓十一郡寸土寸金,又是天关险地,本是为大燕疆土,只可惜开国年间内政混乱,西域趁着大燕内忧外患之际将玉麓抢了过去,这些年来未曾收复,一直是各代皇帝的心病。
此地易守难攻,饶是薛敖有心也不敢冒进,只得在北蛮边关徘徊驻扎。
阿宁不知薛敖如今怎样,只是听到他的名字便手心发紧。
那边又起了声响,“唉,说来咱们城中谁不知道四公主心悦小谢侯多年,如今落得这般,倒叫人唏嘘。”
像是知道皇家秘辛不可张扬,几人声音变小。
“别说是殿下,京中哪家女儿不多看那小谢侯两眼,那般家世与容貌,偏偏心性手腕又举世无双。你就瞧那护城河的水,是不是比往日里的要高?”
这话说得众人笑出声来,蔺锦书看了阿宁一眼,见人神色如常,又握住她的掌心。
“说来悦景,你爹当时不还相中了小谢侯吗?怎的下手晚了,看得美人花落他家了吧!”
这位名为悦景的女子是大长公主的小孙女,素来在皇室面前得宠,又性格豪爽,颇有人缘,在京中与谁都能说上句话。
悦景笑骂:“你个小妮子又取笑我,就小谢侯那身段姿色,端是红衣红裙我都无颜再碰,若是再同他一处生活,我怕不是要自惭而死。况且你当是谁都能有鹤卿公子家那位妹妹的脸盘,连我看了一眼都走不动道,怪道小谢侯也要当殿求娶。不过我倒是与我爹爹说过,家中兄弟姊妹众多,不愁我晚些嫁人,如今小谢侯没戏了,我倒是觉得那位王爷极好。”
众人忙问:“哪位王爷?皇家适龄的王爷也就那么几位,不过倒与你极为相配。”
悦景脸色微红,“不是皇家的,是北境的那位王爷..”
阿宁心下一抖,手中杯盏险些坠地,而楼下也小小地哗然起来。
“悦景说的莫不是辽东王薛敖?那位如今可是我大燕锋芒盛极的战神,相貌也不输小谢侯七皇子之流,去年春时我见到这人的时候,只觉得像是个雪做的郎君。”
“只是...”有人踌躇道:“老王爷战死沙场,辽东王势必要守孝三年,那悦景可要等许多时日。我还听我兄长说,这辽东王曾与一位姑娘订过亲,好像就是那位陆姑娘。”
剩下的话阿宁未再去听,她只反手抓住蔺锦书,轻声道:“锦书,帮我个忙。”
车轮压在不太平坦的青砖路上,穿过几条接踵摩肩的街道,才停在永安侯府门前。
这马车上没有任何标识,值守侍卫皱眉迎来便要驱赶,听那马夫自报家门是陆府,忙躬身请人下骂,又差人去通传。
未来的主母亲至侯府,府中霎时忙碌了起来。
谢缨今日去城郊追缉一伙盗贼,永安侯一早便赶去青州钓鱼,只有一个明显长高了许多的谢小虎迎了出来。
许久未见,小少年个头窜的极快,已经几乎与阿宁平齐。他见到阿宁很是惊喜,瞪着一双大眼睛叫道:“大嫂!”
阿宁忙制止他,却看这小子拥着他走进堂屋,喊人端上瓜果点心。
“我就说你以后会是我大嫂,看,我料事如神吧。”
阿宁皱眉,屈起手指轻敲他额头,“你再乱说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不说”谢小虎捂住嘴,眼睛转了几圈问道:“阿宁你今日有事找我大哥吗?我已经让人去找他了,你别急。”
阿宁颔首,不去看谢小虎那张兴奋过度的脸,只盯着地上映着泛白的日光。
门外几道人影闪过,虽然速度极快,可那一晃而过的侧脸去叫阿宁猛地站起身。
谢小虎奇道:“怎么了?”
阿宁不理他,提起裙摆便追着人跑了出去,那身影消失的极快,阿宁一路追着他跑过角门和回廊,却还是跟丢了人。
她气喘吁吁地左右端望,却只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小厮婢女,正小心地偷偷瞧她。
许是适才跑的太急,阿宁这会有些气短腿软,她身边没有什么支撑物,正要无力地摔进廊下的水塘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身后。
“姑娘小心。”
阿宁回身望去,瞳孔骤然放大,五指成爪地紧紧抓住这人的衣袖。
——是郭茵!
可她不是死了吗?郭家当时把葬礼办的那般隆重,那如今这个女子又是谁,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直到谢小虎也追了上来,不住地拍着胸口问她怎么了。
阿宁声音颤抖,“是谁..你是谁?”
郭茵不再回声,任由阿宁将她的袖口攥成一团。
谢小虎见她脸色苍白有些害怕,小声答道:“她是十七啊,我哥的暗卫。”
阿宁心下慌乱,一个荒谬的想法逐渐在脑中浮现。
“陆姑娘,我是谢家的暗卫十七,也是郭家长女郭茵”她抬头看了眼阿宁,叹息道:“好久不见。”
阿宁怔愣着,即便是再不敢相信,可亲眼看到郭茵站在这里,她也有所预感,薛家退亲一事与谢缨脱不了干系。
郭茵垂头等待,刻意遗忘的种种在此刻翻涌在脑海中。
她早该知道会有此一天,只是没想到谢缨会这么早就摊牌。
谢缨走进时见到的便是这般荒诞的场景。
灿灿日光打在阿宁微颤的睫毛上,她唇色苍白,面上惊慌又无助,看他出现后下意识地反应便是依赖,可又反应过来这一切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只能撑着亭脚站起身。
“阿宁,你来了。”
谢缨面色不改,笑着靠近,“送你的那些东西可都喜欢,半月后你我便能喜结连理、携手余生...”
“阿奴哥哥!”阿宁打断他,死死盯着这笑得极好看的红衣少年,“这是怎么回事?郭大姑娘怎么会在谢家?”
微风习习,郭茵见状忙拖着谢小虎转身离开,跨出长廊前不经意地瞥了眼阿宁。
少女单薄纤弱,被谢缨的身影牢牢拢住时,像是金笼中的青鸟,逃无可逃。
谢缨靠在柱子前,像是为了遵守未婚男女之间的约定,未敢再靠近阿宁一步。
“你说十七啊”谢缨语调轻缓,“她不姓郭,但我让她姓过郭。”
“当年打听到辽东郭府有雪渠花,便派十七去那里偷花。你身体不好,往来书信中虽然不说,但我总想着,若你吃了雪渠花,那这些弱症便不治而愈了。可阿宁后来吃了花心,那这花身用来救垂危的薛敖也无所谓。”谢缨嘴角漾起弧度,仿佛说的在话家常一般。
“你我自幼一同长大,我自是知道你将我视若兄长,可阿宁,我当日与你说的很清楚,我对你的心思,从来就不清白。薛敖那家伙捷足先登,占了你的心思,这是我的失策,我也曾想过杀了他,又怕你伤心,才叫十七搅合了你二人的婚事,再救了他。”
阿宁浑身一抖,像是刚刚认清谢缨一般。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个温和有礼的阿奴哥哥怎么会是如今这般模样。
谢缨不打算再有所隐瞒,他蛰伏十几年,已万事俱备。
少年凤眸中是比一身赤色更耀眼的灼光,“不过没关系,待你我成亲后,我不会再允薛敖来上京。你只需嫁给我,只需快活,余下的我来予你。”
“荣华、富贵、琴瑟和鸣,我都给你。”
阿宁脚下发软,今日连番的冲击叫她站都站不住。
“我不要!”她大声喊道:“我不可能嫁给你,你..我要走了。”
阿宁想要转身离开这叫她窒息的地方,却猝不及防地被人牢牢锢住肩膀,脊背贴上一片滚烫之中。
谢缨眼尾发红,左手抓住阿宁挣扎的手腕,他去嗅少女青丝间的梨子香。长睫搧动,瞳孔在触及到发髻时骤然停住。
是一只摇摇欲坠的草蝴蝶。
第93章 动手
阿宁有一瞬间是想哭喊的。
谢缨将她牢牢桎梏在怀中, 隐忍的鼻息悉数打在她颈侧,少年身上好闻的气息逐渐靠近,直到脸侧鼻尖前才顿住。
阿宁闷哼一声, 被谢缨按着面向他。
那双好看的杏子眼素来明亮, 谢缨最喜欢她眼尾上翘的弧度, 像是在撒娇一般的灵俏。
以往这双眼睛里装的是信赖和亲近, 可如今除了恐惧,谢缨再找不到其他。
“阿宁,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阿宁惊怒交加, “你明知我甘愿等薛子易三年,却逼迫我至此, 十几年的兄妹情谊比不上一时间的悸动。谢大人, 你不觉得这本就不正常吗?”
谢大人。
谢缨心口抽疼, 她不再叫他“阿奴哥哥”了。
少年的臂膊冰凉,他将心爱的姑娘圈在胸前,最靠近心脉的地方。
阿宁满眼都是刺目的红,以往见到这绚丽只会觉得安心, 可现下觉得窒息极了。
“谢大人,请自重。”阿宁语气加重,话尾带了些怒意。
谢缨淡淡一笑,眼底冰凉, “你将是我的妻, 有何不妥。”
微风吹过,一旁忽然发出小小的惊呼声。
阿宁一惊, 使力挣脱谢缨的束缚。
廊下巨石旁, 郭茵捂住谢小虎的嘴,忙将人拖走。
阿宁连连后退, 直到日光照在背上,有了些温暖的安全感。
“我是你的妹妹。”阿宁有些难过,仰头看向暗影中的谢缨,“还有些时日,我不可能束手待毙,我不会嫁给你的。”
阿宁提裙跑出永安侯府时,阳光极为耀眼,晃得她眼眶酸疼、一旁等待已久的溶月见阿宁这般模样,紧张地问她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