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有掌控的意思,驰代表希望。
他给足了女孩儿该有的安全感,他不是坏人。
黎哩没多磨蹭,热水冲刷掉身上的冷感和疲惫,温热的水流打在脸上,说不清洗掉的是泪水还是雨水,思绪和紧绷着的神经都妄想逃离。
汀南总是下雨,汀南的空气潮湿闷热,汀南坏家伙好多,汀南……
啊,光是想想就好崩溃。
再给点希望给她吧,真的好想逃离这里。
浴室雾气变得更加浓密,黎哩没再多待,速战速决地关掉花洒。
换下来的衣物冰冷潮湿,像蔫了的芭蕉叶,污泥和雨水脏兮兮地混在一起,黎哩忽然很嫌弃。
置衣架上显然摆着的是宋驭驰的衣服,空阔阔的裤腿肥大,黎哩把裤子拎到最上面,脚底还是踩着多出的长长一截。
不多时,门口传来很响地敲门声。
黎哩原以为是外卖,又或者是好心的邻居在雨日里热情打上招呼,她穿戴齐整走到门口,猫眼里看到的却是湿漉漉的熟人。
黑发和衣服都被雨水黏湿在身上,他脸色白,白皙的肌肤上都贴着大颗坠落的水珠,看起来让人忍不住哆嗦。黎哩惊呼了声,赶紧给他开门,“你怎么出门不把钥匙带上啊?”
宋驭驰身上的雨比先前更甚了,重金属的质感,凡他停留的地方自动积累成小水洼。
他手上提着大包的购物袋,进门后抬手递给她。
“忘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他嗓音也有些哑。
少年换上干爽的拖鞋,他屈着条腿,视线微抬看着她。比起先前,虽然衣服不合身,衣服却是干爽的,可头发仍旧是黏在一起的潮湿,宋驭驰蹙起眉,给她提:“吹风机在镜子后面。”
彼时的黎哩视线正在窥探手中的便利袋,她想打开看看,视线探出一些又开始却步,她怕再一次冒犯到宋驭驰。
思绪游离之际,她兀的察觉到宋驭驰好像在和她说话。愣了片刻,反应慢半拍还是没想起他说的话,她迟疑起来:“什么?”
宋驭驰收回视线没再接了。
他很白,浑身潮漉漉的。可是他一点儿也不在意似的抬腿,径直走向一楼的浴室,只片刻时间,从里面取出吹风机。又像是看出黎哩此刻的局促,他发出很轻一声笑:“袋子里东西,你的。”
“我上去洗澡,你自便。”正经不过片刻,宋驭驰扯了扯唇角,漆黑的视线淡淡垂下,又露出那抹松垮的笑。
等他离开,一楼好像又一次变成黎哩初到的秘密基地。
虽是老房子,隔音效果却做得很好。到处都是静的,她站在楼下,听不着一丁点儿的,除她以外发出的声音。
黎哩没多想,抱着少年给的购物袋绕进浴室。
门锁咔嗒一声反锁,整颗心好像落定下来。
购物袋外被雨水浸湿,密布着大小不一的雨珠,可里面的东西却被保护得很好。
正如宋驭驰所说,这些全是为她准备的,里面有一次性用品,有她出门前身上穿着的同款白色短袖和灰色运动短裤。
纸袋边缘,有一把眼熟的黑色折叠伞。
越是看清楚实物,藏在最深处的那颗心就噗通噗通跳个不停。指尖在颤抖,心尖在颤动,她没有地西冸,身体传来最真实的强烈反应抑制不了一点。
衣物的最下方,甚至还静静躺着盒包装完整的眼药水。
不像他平日表现得那样,他很细心,很有教养。
绅士礼貌地为她铺垫回家的路,像在无声告别。
直至后来,黎哩也永远记得那天。
少年一身干净清爽,他高高地站在楼梯上,身后是白色大气的墙板,到处都透着香槟色质感的光,他就这样站在那里,漆黑的眼底干干净净,不沾风尘与雪月。
他说:“黎哩,你该回家了。”
他眉梢微动,语调虽然很轻,却让人不容置喙,“很晚了,不要让家里人担心。”
第11章 雨水
天色昏沉,霓虹亮起。
出租车深色玻璃上沾染着汀南湍急的雨水,颗颗粒粒的水珠坠落,像断掉的弦,是海水的盐。
黎哩的思绪随之断线游离遐想。
从没见过有谁这样,桀骜和浑气,矜贵和冷淡,两种矛盾自然而然地在他身上融合,和她的生活背道,他就像一团怎么解都解不开的谜团。
越是迷雾,便越想让人靠近。
深思细挖,总能读懂。
黎哩出门时是两手空空,大额钞票折在手中,回家时却从别人那儿拐了一堆东西离开。那个时常冷着脸的少年,明明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出手倒是不由分说地阔绰。
他从不在意这些。
认识这么久,黎哩也没见过他在意什么。
从他那儿回家不算远,出租车司机负责地将黎哩放在小区门口。
接近午夜的钟声响起,躲在屋檐下的麻雀惊了又惊地挥动翅膀。
雨伞在黑夜里撑起,偌大的伞面遮盖住眼前的水墨,黎哩轻车熟路围绕着小区道路找到家单元。
指纹锁按上,客厅强光刺目地照射过来。
玄关处整齐地摆放着一双成人女拖,前后鞋跟对齐得一丝不苟。位置角度都和黎哩离开时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客厅闹钟上,时针和分针精准地落在数字上。
晚23:30整。
景芸芸不在家。
黎哩进屋换鞋发出动静,客厅里闪现一道踉跄声,紧接着,一道微胖的中年男人体型趿拉着拖鞋走来,他看见回来的人,胸口舒缓地松了口气。
黎骆言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显然是到点儿的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他没再指责黎哩先前的过失,语句里是浓浓的担心:“跑哪去了,手机也不知道带。”
街邻都说黎骆言疼爱妻女,千呼百应,他对黎哩的好没得说,黎哩呼吸微窒,心底的愧疚感悠悠而上,她眉尾耸拉着,声音很轻:“去朋友那边了。”
“哪个朋友?”
从发现黎哩离开,黎骆言拨打几通电话未果,他猜测:“温嫦?”
排除了其余朋友,想来肯定是她了。
黎骆言见黎哩一身干爽,先前心底所有的不安和担心放下,他揉了揉疲惫的眉眼,退后一步,不再指摘她晚上发脾气地冒进。
“算了,回来就好。”
养生壶里的水温着,黎骆言给黎哩倒上驱除寒意的热水。热接替冷,寒气被彻底撞散。
“你妈这人,刀子嘴豆腐心你还不懂么?回头跟她好好道个歉就行。”
操劳半生,黎骆言永远在为这妥协。
当务之急,这也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雨水落下,和树叶摩挲出沙沙声,黎哩掀起沉重的眼皮,倏然问:“妈妈去医院了吗?”
声音像生锈的螺丝,淹没在重感很强的雨夜里。
即使带着重量,也静到掀不起一丝水花。
她既不会表达自己,也不会将负累的坏情绪带给他人,难过时身上激起斑驳的锈迹,就这么沉默安静下来。
黎骆言不自觉皱了皱眉。
比起景芸芸的严苛和理智,他是个极端。他不爱管教黎哩,对她从来随和纵容。
夜晚的世界好像放大了白噪音,耳边是嗡嗡的吵,黎骆言轻叹了声,点头:“对。”
“她回来收拾衣服,说要临时去京市出差。”
景芸芸常年工作很忙,standby是经常有的事,明明是很早之前约好的活动,她也会因为一通电话被叫走。
这一切黎哩早就习惯。
她不出意料地点点头,哦了一声。话音坠地,空气变成死海。
“反正我可跟你说,等你妈回来了你要把她给哄好了,别让她生气。”黎骆言看着蔫了吧唧的黎哩,他指节敲在桌面,企图让黎哩打起精神来:“都放假了,开心点。实在不行和朋友出去玩几天调整心情再回来。”
开心不起来。
也笑不出来。
黎哩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敷衍的笑。
雨势变得更大了,好像不会停。
屋里灯光没开,很黑也很静。
黎哩垂眼听着窗外嘀嗒的雨声,浴室水流放开,逐渐温热的水柱冲洗被雨打湿过的肢体,好像被咬了一口的雪顶冰淇淋掉在地上,糟糕的心情从舌尖开始铺垫。
读书苦旅过去,交完最后一版稿。
蔷薇森林里,本该是蝴蝶振翅的时刻,却被一场糟糕的雨打败。
藏在箱底的黑匣子是禁忌,白色的烟圈从窗户口溢出,浓烈的尼古丁味散出,黎哩的思绪越发沉重。
手脚好像被束缚,完全不能动弹。
天色苍茫,是五彩斑斓的黑。坠雨的声音很重,冷雨从窗户打进来,黎哩把这一切都归咎在尼古丁上。
世界不知道静了多久,黎哩站在风口浪尖处,手脚被潮湿与寒冷麻痹。
浴室换气窗和窗户并开着,呼呼的吵闹声混在雨水里。那股雾白的气味消散了些,黎哩机械化的刷牙、洗手,动作反复。
睡不着。
这个夜晚注定难捱难眠。
黎哩再拿起手机时,屏幕右上角显示2:17AM,从家里逃跑出门到现在,红点混乱,通知栏上的消息像海水一样将她淹没。
除却黎骆言先前打来的电话,更多的是微信消息弹窗。
不知道谁拉了个小群,里面的消息好像不曾停歇,时间战线很长。
黎哩点进去,随手拉到未读消息顶部,从第一层楼开始扫。
最开始是温嫦发来的一波风景图,青石黛瓦马头墙的建筑,天空是碧绿的蓝,周围是清澈的溪流。
有热闹的人间烟火,还有暮色下的海。
黎哩呼吸微顿,视线沉沉落在手机屏幕上。
好熟悉的地方,这里是……玉溪镇。
前年画室集训,黎哩暑期跟过来写生一周,不过那会儿课业量大,集训刚一结束,她便坐上返程的车,像触礁石的海水,黎哩倒是没机会像温嫦这样慢下来停留。
温嫦在下面说:【这里空气好好,你们要不要来啊?】
底下是她的朋友们在和她聊,黎哩低头,视线随着下拉的屏幕移动,又见温嫦说:【诶?我好像不小心把礼妹拉进来了】
【@apear,礼,不好意思我手滑了,打扰到你的话别介意~】
原来是个意外,黎哩视线到这儿戛然而止,识趣地退出聊天框没再扫屏。
退出聊天框的那一瞬,沉寂许久的群好像又热了场,顶上去一条最新消息。
“灰”邀请了“yu”进入群聊——2:29AM.
索性总与她无关,黎哩没再点进去,左移点下删除。
天色更晚了,漆黑安静的夜放大心底的苦闷。
屋里熏着安神的蜡烛,雨夜里到处都雾蒙蒙的,黎哩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节奏不一的雨声。
熬至窗外渐渐泛起白意,光线从窗帘缝里露出来,黎哩意识恍惚地埋进被褥里翻了个身。
烦死了。
这雨到底什么时候停。
第12章 雨水
比起多雨的汀南,玉溪气候温和许多。
风调雨顺,晴朗的好天气里,风里藏着软绵绵的云朵,似晚风,似彩虹般隔空轻抚你。
“今晚一起吃吗?”
山里靠近溪流边的温度凉爽,一个梳着脏辫的男生忽然扭头询问,温嫦正低头给仲辉发着消息,被他突然靠近的外来气息吓得一愣。
这是住在她对门的同学,很酷潮的打扮,从昨天初见时就很照顾她,看起来特别殷勤。
温嫦揉了揉头发,明媚地笑起来:“不了。”
“怎么?”
“我男朋友过来玉溪陪我。”
男生点头,识趣地耸耸肩,“那好吧,祝你晚餐愉快。”
今天的心情是克莱因蓝。
温嫦回了趟老家后突然想要开一家自己的纹身室。
从决定好到现在不过半月,她摒弃掉部分社交,找了老师精进画工,将自己大部分时间都锁在画室里。
出门写生的机会难得,可以缓解枯燥涩苦的烦闷。
温嫦刚来到玉溪,她闭上眼睛领先一步感受玉溪的风与月,海阔与天晴这里的空气都好新鲜。
松弛感一晃而过,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或是会失去的预兆。
这段时间,她常有这种感觉。
分别的苦比美式更甚,恐怕没有人愿意承受。
仲辉的申请资料一步一步审批完成,他很快就要离开了,温嫦至少有两年会看不见他。
学习忙碌的时候,温嫦当下时间很想和他在一块。
她感受完云溪的风光后拉了友好的小群,呼朋唤友招呼大家一起过来玩。
可人生有很多身不由己,十八岁后的生活很难,为了梦想和生存的拖鞋,拥有自由的人很少很少。
5:00PM。
夕阳从天空坠落,晚霞光彩铺在青黛瓦石上。日暮光线变得昏暗,温嫦收起画板和画具,背着这些东西第一个离开现场。
民宿的位置距写生地方不远,大堂门口开着,昏黄色落日余晖压在建筑和地面,远远就能看见两道高峭挺拔的身影坐在堂前,克莱因蓝的坏心情在那瞬间被一扫而光。
少年靠在等待区低着头,懒散地玩着手机,他们光是安静地在那儿坐着也是人群中的焦点。
晚饭点的时间,他们看起来像在等人。
灼热的视线让人有所感应,仲辉忽然抬头朝外看去,只一眼,他抬腿走过来自觉从温嫦那边接过她的画具。
仲辉微弓着腰拎起重物,嗓音低沉,“今天怎么样?”
温嫦手里变得轻松,她捏了两下酸软的肩,不高兴地哼了声:“那边好多蚊子,我人差点被啃没了。”
“还有就是好饿,今天早上到现在就吃了个三明治!”
小别后宛如热恋期,两人之间的接触就显得热闹很多,眼神里都在倾诉着少年时期最真挚的情感。
温嫦一头长卷扎成了低低的马尾,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仲辉空出的手伸出替她整理了下。较比先前,他眼底多了些耐心和温柔,抓起温嫦的手同进同出地往民宿里走,“先把东西放回去,等下出去吃饭。”
昏黄漫步遍野,宋驭驰拧上冒着冷气的瓶盖,仲辉女朋友和他打招呼时,他颔首点了点头。
瓶身上的水珠无尽止的,争先恐后地往外出。对于温嫦说的晚饭吃什么问题,他兴致看起来不太高,耐心把话听完,他“嗯”了声,“都可以,看你们想。”
“可以。”
“那我在这等你们。”
宋驭驰眼神微眯,眼尾藏着淡淡的倦意,冷冽的气息透露着生人勿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