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青正帮忙填坑,听到喊声人已经带着笑意抬起了头,“阿硕姑娘。”见她正推着一辆板车,以为是她的家人,脸上的笑意迅速消失了,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就连陆南星都来不及打招呼,径直问道:“这位是?”
阿硕解释道:“上次我去王家寨送信,路上遇到了李叔一家为我指路,回城后李叔和李婶在守城之战中出了不少力,李叔更是多次提出要杀金贼为咱汉人报仇,没想到……”
樊青原本见到这么多兄弟们的尸身就积攒了一肚子的无名火,在听到这样凄惨的事,更加爆燃了胸中的戾气,忍不住出口骂道:“狗日的金贼!俺就说那帮俘虏就应该都杀光为咱叔伯兄弟们报仇,如今还要管着他们的口……”想到这事大哥下的命令,只得气哼哼作罢。
李家两位姑娘哪里见过像樊青这般长相“凶狠”的人物,尤其他这些时日也没工夫刮胡子,又见他瞪着双眼,扯着洪亮的嗓子震耳欲聋,纷纷吓得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陆南星听他排揎萧祈安不肯杀俘虏一事,虽说在情理上颇理解樊青为首的义军将士想要杀人抵命的想法。但为长远考虑,留下朝廷的降军以示诚意,怕是萧祈安想要达到放长线钓大鱼的目的。
樊青见无人敢搭腔,有些后悔出言不逊,他趁着小山子将车停好,一个人摊开双手插在草席下面,将李老汉托起,恭敬地放在挖好的壕沟内。
李妈妈拿出包裹里的一条毯子,上面是她一针一线绣的,轻轻盖在了夫君的身上。
在陆南星的带头之下,大家伙一同为陆续葬入坑内的阵亡人员恭敬地行礼。很快,这条壕沟内平放的尸体已放满,众人合力将人掩埋,入土为安。
陆南星边走边安抚着家属,“回去后,我会着手找工匠,在这片大堤上立一个碑,待日后平定战乱后,再建座牌坊,要让长眠在此处的亲人们享受时代香火供奉。若谁知晓手艺好的匠人,尽可推荐至大帅府。抚恤金一事我也会尽快定个章程,大家伙近期可关注大帅府门前的张榜告示。若有消息,我也会命人广而告之。”
家属们听闻她这般安排,既给过世之人另后世之人尊重的名分,又抚恤了在世之人日后的生活用度,无一不哭着纷纷道谢,再无半分情绪。
陆南星自己也知晓,她既然允诺了,就必须要做到。因为不管是否做到,都会有很多人盯着她,该夸奖的夸奖,该送信的送信。
刚回到府上,就听闻白束来报,“阎少康院中的妾室,鬼鬼祟祟命人往大营送信被他截获,逼问之下才拿出一封信。”
陆南星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妾惊见陆氏与马夫在房中私会,故命人将消息送至公子处,还望彻查以正公子名声。”她冷笑道:“这封信送过去也好,我倒要看看他如何‘捉奸’不成反被蚀把米!”
第五十六章
白束见陆南星眸中满是不屑, 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少主,如今击退了金军, 你作何打算?”
陆南星见他脸色苍白, 更加显得形销骨立弱不禁风,遂扶着他的手臂示意落座,又命阿硕将热茶端上来, 这才道:“白大哥, 我正想着和你商量这件事。虽说,咱们保住了宁州城, 但现在仍旧不是自立门户的最好时机。但我在想, 若你不在暗处, 回到明处,凭借你的能力也能在军中谋一个领兵的将领。还是继续暗中发展咱们得情报暗线, 二选一, 你作何想法?”又加了句, “不用顾及我, 一切以你自己的意愿为主!”
白束摇摇头,“属下不愿,也看不上他们的官职。属下只想着将陆老将军生前的遗愿, 将情报这条暗线发展起来。日后无论是与金军对战亦或是对其他义军首领, 咱们都不再惧怕。”其实还有一句他未说出来,“日后即便少主要做什么, 这些暗桩都可以尽供少主使用。”
陆南星颔首, “与我想的一样。方才没直接说出, 也是不想因我的意见而影响到你的选择。”她主动将茶从许招娣送来的托盘内端出,放置在他面前。
白束很是受宠若惊, 一方面在心底对她这样贴心的小动作感到很暖心,一方面又告诫自己她是主君,不得僭越。
陆南星见他坚持起身道谢,蹙眉故作不悦地命道:“你再这般见外,日后我如何将更加私密的差事交与你做?”
白束见她表情似有发怒,这才重又坐下,“属下还要为在城墙上斥责少主这事前来领罪。”
陆南星差些忙忘了,她摆手道:“这件事你没做错,是我太不严谨。我也说要自认领罚,由你来决定,如何惩罚我。”
白束一时语噻,只道:“属下不敢。”
陆南星想起与萧祈安的约定,也说:“这样罢,我欠白大哥一个人情,若有需要,白大哥可随时提出。”她边起身边道:“我这就去写一份书子。”却被白束情急之下,拽住了衣袖,“有少主这句话足矣,若再索求其他岂不是要折煞属下。”
许招娣抱着托盘站在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看到这过于‘熟悉’的场面,心中焦急地想,“阿硕姐怎得不在场,如果方才去厨房的人是自己该有多好?!阿硕姐要是能看到这个场面,又能联想到很多精彩的故事……”
白束感受到来自许招娣直勾勾的目光,婆婆文海棠废文每日更新,死2而二五九一四七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过于孟浪。他收手的同时再次起身拱手,“属下尚有差事未办完,少主日后若有差遣,随时呼唤便是。”行礼后,由于过度紧张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
陆南星见他就像是仓惶离开,并且耳根子都红到了脖颈,没想明白方才发生了何事。她狐疑地目光睃巡了屋内,随后落在许招娣的脸上,“我方才没说错话罢?”
“没……并未。”许招娣又向外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说道:“姑娘,今日白束来院子里会不会又被那个姨娘的眼线看到,回头又传到大帅耳边。”
陆南星走向书案,“除非杀人灭口,可杀了她我又觉得脏了手,得不偿失。”她不屑地哼了声,“就算让阎家知晓我单独见了男人,又怎样?如今他们还想像父亲刚去世时,那般胁迫我再不能了。”
她现在要书写的是一封关于请封的名单。
首功自然是萧祈安,其次小山子,樊青等人在名单内。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守城将士与百姓英勇杀敌者也要着重嘉奖,张榜告知。
既然阎氏父子带领的义军没什么功劳,那便出银子罢,不狠狠敲诈他们,怎能对得起无辜葬送的叔伯兄弟们。
待阿硕提着食盒回来后,见许招娣看向她一副似有千言万语就快憋不住的表情,忍俊不禁道:“你这是怎的了,有何事不能说?”
许招娣背对着书房,朝着她拼命地挥手,示意别提。
“阿硕,沈姑娘她们还没来么?”陆南星写完名单后,又看了一遍,满意地合上起身问道。
阿硕将新出锅的大白馒头和凉拌麻油野菜摆在桌上,“一大早我分别去了针线上和救治堂,的的确确通知了她们两个。要不我再去瞧瞧她们?”
就在这档口,院子里传来了周娘子的声音。
许招娣和阿硕赶忙替自家姑娘迎了出去,接过周娘子手上的衣裳包裹,“周姐姐辛苦。”
周娘子笑道:“这是哪里话,前几日忙活战士们包扎,只能晚上回去做活,就慢了些个。”
“不耽误穿,我们还有换洗衣裳。”阿硕将她们二位让进了屋内。
陆南星在战时几乎没有看到过她们两位,此时再相见,自然很感慨。她先握住周娘子的手,“周姐姐的眼睛都熬红了,若是活计没那么赶,先歇歇罢。也安排绣工们排班休息,这几日也忙坏她们了,晚上赶工白日里还要当医女。今儿唤您来,我也是想给她们多添些月钱,总不能让人家白白这样熬身子。”
周娘子见她这样忙,还想着这帮绣工,激动地朝着她福了福身,“劳烦姑娘惦念着,奴先替众姊妹向姑娘道谢!”被陆南星扶住了,“这些情分是多少银钱都买不来的,快别这样生分了。”随后又看向一直微笑着的沈慈恩,张开双臂将她搂住,“小慈瘦了这样多,这些时日也不见你来找我,可有按时吃饭?”
沈慈恩见她当众这般亲热,脸红道:“不辛苦,比起周姐姐和李妈妈,我做的事微不足道。”
陆南星见她水葱般的手指如今也磨破了皮,一看就是经常浆洗绷带来不及涂抹油脂养护才变成了这样。见她从不提苦,感动地颔首道:“今天喊你们两位来,我这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大家将就着填饱肚子,我有事要和你们商量。”
沈周二人自然听命,又知晓她毫无架子,两名外客与两名丫鬟见主人落座,也只得一同陪着入坐吃饭。
陆南星也盘算着时间有限,来不及讲究那些吃不言寝不语,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边吃边道:“我想在战后成立一个女子学堂。目前有两个想法。其一,入学之初自选学科,例如:医科。围绕着《女科秘要》学习医治女子疾病,填补义军当中缺少医婆的问题。武科则是学习骑射兵器甚至兵法的运用。工科则是河水治理,修建工事等。当然周娘子那边若觉得绣工需要更替,也可增设绣工甚至厨工,从学堂出来后,均可在义军大营内安置差事,领月钱。其二,所有学科,入学者都要学。你们觉得呢?”
她见四个人听得专注,都忘了吃饭,笑问道:“是我说的太复杂了么?”
沈慈恩是第一个回应的,她郑重地放下碗筷,微微朝着她转身,“姑娘的一番讲解,清晰有新意,光我听着就很向往去这样的学堂。自幼父亲便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因我家没有男丁,才教我读书写字日后若嫁给商户,也能帮着看看书子,不叫人算计了去。从不敢有光明正大进学堂的念头。如今,”她心中悲喜交加,说话气息越发不稳,赶忙停顿了下,继续道:“如今姑娘推行的女子学堂,我听着都想学。打了仗才知,救死扶伤的重要性。我们都想跟着姑娘,没有功夫傍身,如何行万里路,去帮助更多的人?”
周娘子也忍不住问道:“姑娘,进入女子学堂可有年龄限制?奴这个岁数也可以学么?”
阿硕和许招娣更是一万个愿意。
陆南星见她们热情的回应,便道:“既然你们没有意见,那便麻烦周娘子和沈姑娘问问身边的姑娘们,这件事我是要尽快推进。毕竟日后的仗还有得打,也不是每次都能有人来相救。若咱们不先做好充足的准备,就免不了会在敌人面前吃大亏。”
她又问了问伤员救治情况,待五个人吃完饭,她命阿硕守家,带着许招娣随着沈周二人一同出了大帅府,朝着阎兴邦所在的老营行去。
不知为何,她就是很担心萧十二抢了萧六,呃不,萧祈安的功劳,想要亲自一探究竟。
待出了城,刚好与萧祈安樊青等人相遇,这才想起,最初见他时看到了顾山长。想必他从大帅府离开后,径直回了茗山书院。
“你的名字,可是顾山长起的?”陆南星趁着在路上,趁机再多问几个问题。反正,回答与否是他需要考虑的,听一个赚一个。
萧祈安“唔”了声,算是回应。
“你与山长,何时认识的?”
萧祈安瞟了一眼她,警觉地反问,“这与你何干?”
陆南星公然耍赖,“左右赶路也挺无趣,多了解下便于合作。”
“那你何时想开,要与我合作?”萧祈安目视前方,游刃有余地驾驭着马儿,问道。
陆南星挑眉,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直言道:“被你们书院的举子们,用砚台砸中了头部,给砸醒了。”趁机反问,“你家中尚有亲人在世么?”她必须弄清楚萧十二的身份是其一,其二,野史里提到他有个亲侄子,是二哥的孩子,随后被他带在身边亲自教他骑射,但正史里却只字未提。
这话一出,就连萧祈安身后的樊青等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鸡头更是想笑,待看了眼他师父后,又不敢笑。
第五十七章
萧祈安并未打算回答陆南星的问题, 修长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吹响了口哨……绛官倏然加快了速度,驮着陆南星率先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陆南星听着许招娣在身后惊呼:“姑娘。”她潇洒地挥了挥手中的鞭子, 也不恼, 此人若是对谁都一副轻易信任的样子,岂能轮到他当开国皇帝。
待一行人回到老营,也看到将士们在清理尸体, 单从尚未修补的军帐和望楼前的深红色沟壑来看, 当时战况的激烈程度可见一斑。
萧十二听到消息后获得阎兴邦的首肯,亲自来到老营外和陆萧二人相见。
“属下拜见表姑娘。萧六哥, 大帅念叨你多时了。”
陆南星不动声色地“嗯”了声, 刻意走在他身侧靠后的位置, 悄然打量着此人。‘萧六哥’这个称呼很耐人寻味,既不是‘六哥’这种本村本家亲近的称呼, 也没有直呼其名‘萧六’来的疏远, 在她面前刻意拿捏, 这背后掩盖的关系更加让她好奇。
再一转头, 她对上了萧祈安还未来得及收回充满了洞悉的目光,转念一想,故作放松地问道:“十二, 你方才说大帅念叨萧六多时, 难道大帅这几日就没念叨我这个义女么?”
萧十二听着她充满挑刺的问题,回道:“表姑娘说笑了。大帅这些时日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您的处境, 担心宁州城的百姓。好在萧六哥前去相帮, 也算是解了大帅的一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