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说谎, 毫不掩饰地打了声哈欠。心想,若此刻正主儿不在场, 恐怕他会说是阎兴邦派萧祈安去支援宁州城的。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来到主帐前,阎兴邦竟然亲自迎了出来,激动地拉住陆南星的手,甚至哽咽道:“我的儿,让你受苦了!这才几日,如何变得这样清瘦?!”
陆南星心想,这老匹夫不当戏子都埋没了人才,表面上也含泪道:“义父!女儿和城里百姓吃糠咽菜,日日担心不能活着见到您了。好在有您的庇佑打退了金贼,女儿这才擅离职守,求您资助些粮食罢,呜呜呜呜。”
萧十二不经意间看了看站在他身侧的萧六,见他仍旧一副淡漠的表情,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便有些失望地转回了目光。
这厢阎兴邦见这个便宜女儿比他还能演戏,在众将面前还是要做足了功夫,便亲自将陆南星脸上的泪抹去,安抚道:“我儿莫怕,为父这便让你义兄盯着人马往城里送百十石粮食,必不叫你受屈。”
陆南星见他都提到了宁州城,就是死活不提自己守城有功,心想,老娘脸皮厚,你不提我自己说。
“义父,女儿拼了命带着兄弟百姓们与金贼血拼几日,幸不辱命,守住了您的福地。女儿不求奖赏,只盼着您能对守城的将士和百姓们论功行赏,再由咱们义军拿些抚恤银两安抚阵亡将士的家眷,女儿便感激不尽了。”
阎兴邦见她竟然主动邀功,这在以往从未有过,虽心中厌烦,面上却仍旧笑道:“就算没有他们的,也得有你。为父没想到我儿竟然是个可塑之才,封你个校尉官跟在为父身边,再不叫你担惊受怕,如何?”
众人也跟着恭贺道:“恭喜表姑娘在军中任职。”
陆南星诧异地琢磨校尉这是个什么官职?明明义军里就没有这个官职,不上不下,明显就是糊弄。放在身边?这是怕放她出去再次‘立功’让他坐立难安罢。先把萧祈安的封赏落实,其他再徐徐图之。
她欢喜地福了福身,“多谢义父封赏。女儿只是占了个守城的苦劳都能获封校尉官,那萧祈安冒着敌军主力回击的危险,带着少量兵马前来相救,女儿认为若不封他个将军,都无法平复宁州城将士和百姓们的期许。”
“陆妹,将军才有几个,怎能这般随意封赏。”阎少康面色不悦,口气中暗示警告的意味很强。
陆南星立刻摆出原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泼妇会打架的状态,气急败坏地反驳道:“义兄从未立过军功都能当大将军。那萧祈安首功:突袭敌军粮草。二功:带领招募的八千将士救老营;三功:带着折损后的剩余将士们未做休息,又击溃了围城的金军。这三样功劳为何不能获封将军?!义父与诸位叔伯评评理,若这样打压有功之人,谁还能在咱们义军里安神卖命?”
阎兴邦见众人目光纷纷躲闪,自知再不站出来一锤定音,闲话就能传回宁州城。虽说王广全在大战后找借口带着剩余人马跑了,减轻了他的压力。可他不想,再来一个更年轻难以把控的“王广全”。
“萧祈安?”阎兴邦眯着一双肉眼似笑非笑地看向萧祈安,“怎得打完一场仗,还得了一个新名字?”心中暗自恼恨陆丫头多事,怕是二人来之前便算计好,找他讹一个将军之名,再换个新名字,多神气。
谁知,萧祈安拱手回道:“回禀大帅,属下的名字是顾山长所赐,倍加珍惜,籍籍无名之前不敢用之。”
阎兴邦听得这样解释,不难想象他带着兵马进城后受到百姓夹道欢迎的场面,只得就坡下驴道:“好名字,新气象。你在这次战役中,虽说功劳不小,但获封将军不是小事,总要考察一段时日方能服众。当初不管是老陆麾下还是我阎家军,都是这个章程。就算皇帝老儿想要封赏臣子,还要考试通过后让上司平叛呐,遇事不能太心急。”
萧祈安拱手道:“多谢大帅栽培。”
阎少康在众人议论之中,就属他嗤笑的声音最为尖锐,“萧祈安?为民祈福安宁么?这名字起的都会让人觉得你是不是要登基称帝呀?”
陆南星暗中腹诽,你还真说对了,他就是要登基称帝。
萧祈安在阎少康面前也不愿自称卑职和属下,只道:“萧祈安从未有过这般想法,只想杀光金贼为阵亡的兄弟们报仇。”
阎少康并不愿就此放过他,目光睃向一直没吭声的萧十二,抬手指了指他,“十二,本将军也为你赐个名,你可愿意?”
萧十二拱手道:“卑职多谢大将军赐名!”
“好。”阎少康转念一想,充满挑衅的目光盯在萧祈安身上,“那你就叫萧祈晏罢。父帅一直说你是我的福将,那便由你为咱们义军带来福气,日后父帅的江山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众人明知他这是在和萧祈安打擂台,却不得不纷纷拱手称赞,“大将军好文采!”
“这名字寓意真好。”
萧十二起初还担心阎少康肚子里的墨水不够,谁知这个晏字,取真的是让他心中极为熨帖。他就是要将萧六压在身下!这个字正合他意,激动地单膝跪地,拱手道:“萧祈晏喜不自胜,多谢大将军赐名!”
陆南星站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切,心中只剩下惊叹。即便她的穿越改变了些人生轨迹,但该出现的依旧阻挡不住。
就比如,她终于确定了太宗皇帝萧祈晏,原来就是萧十二。
看到开国皇帝和太宗皇帝二人就在眼前,心中百味杂陈。既有种预知后事的欢喜,也有无法避免的无措感,但愿她能在日后的接触之下,尽早找到与萧祈安死因相关的问题在哪儿。
“祈安。”阎兴邦故意朝着帐外看了眼,问道:“你为何没带着人马回老营安置?”
萧祈安回道:“属下带着剩余人马夹攻敌人后,弟兄们大多受了伤,故而让他们暂且在城内包扎休养,便只身一人前来先行复命。”
阎少康接过话来,“父帅,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儿子的人。”
萧祈安不等阎兴邦发话,径直说道:“属下打算,金兵若无卷土重来的迹象,就去邻近城池为咱们义军招募兵源。”
阎兴邦见他如此上道,连声说好,“待你招募万把人回来,届时本帅便当着大家的面正式晋封你!”
陆南星心想,这老狐狸不抓兔子不撒鹰。听到为了义军招募人马这才松口说晋封,不过招募对萧祈安来说,更是小菜一碟。
正说着,帐外传来通传声,“大帅,夫人听闻表姑娘来了,想见见表姑娘。”
大帅温和地看向陆南星,“夫人这几日天天以泪洗面,担心你睡不着觉,你们母女快去说几句体己话儿去,也让你夫人放心。”
陆南星应喏,跟着下人来到了主帐后方的一间帐篷内。
刚掀开帘子,迎面扑来的温热的气息,并散发着茶汤的清香。
大战期间,林氏的帐内布置的就像是在别苑那般,桌椅床妆奁镜一应用具俱全。
她朝着坐在椅子里身上盖着毯子的林氏福了福身,“给夫人请安。”
林氏急忙示意身边的大丫鬟,“快去将表姑娘扶起来,何至于如此见外。”又命:“快去端茶。”这才朝着落座的陆南星说道:“我听闻你来了,才刚念完经,总归是菩萨保佑,这两日大帅与我几乎整夜无眠,担忧你的安危。”
陆南星瞧着她双手合十的样子,再次起身道谢,“让您惦念了,总归是义父洪福齐天的缘故。”
林氏颔首,强忍着一阵阵恶心,略微挤出一丝笑意,“管家这几日在府上可有懈怠?”
陆南星知晓她这是试探自己的财物有无损失,便也实话实说,“来时女儿还在苦恼,有些事到底该不该说,又怕夫人的身子因下人气着了,女儿也难辞其咎。”
她这一番话说的林氏云里雾里,警觉地说:“无妨,若是管家的错,一切按照家规来罚就是了,你说。”
陆南星微微颔首,“您那日刚离开,我因身上担着镇守宁州城的差事无暇分身,待知晓后往府中紧赶慢赶还是未能赶上送您。到了晚间,却被手下发现管家偷偷装车,打算出逃。”
“经过一番搜查,还发现他竟然变卖了府中的物件。这么严重的错,本应枭首示众,念在他也曾忠心耿耿为义父办差,女儿未敢擅自对他用刑,只派人将他看管起来,待义父回府后再另行定夺。”
林氏听了怒急攻心,“啪”地一声拍桌起身,“就应该将他千刀万剐,竟然干出如此胆大包天之事!”
丫鬟赶忙扶着她,“夫人如今……”她偷瞄了眼坐在一旁的陆南星,刻意咽下后面的话,只道:“您千万注意身子。”
林氏这才想起肚中孩子,下意识想扶着腰落座,见陆南星在又赶忙将手放下,叹了口气,“南星,你这回总算知晓家大业大,管理这些下人有多累了罢?”
陆南星见她面色也不如之前容光焕发,转念一想,心中笃定她这是有了身孕。怪不得听到金贼来了,忙不迭地往阎兴邦身边跑,原来是为了保护肚中的孩子。
“夫人说的是,管家卖出去的物件已经追回一部分,剩下的我也命人去找了。待我腾出手来,将人给您送老营来?”
林氏说不用,“老营这里人多口杂的,还是不要让大帅分心的好。我也会和大帅禀明,回去处理家事。”
陆南星想着,她在此住着也不惯,这下总有借口回府里居住,索性也不管她,只说:“一切由您安排便是。”
林氏见她对自己态度恭敬亲热,便让丫鬟在帐外守着,低声试探道:“关于你的终身大事,若想与大公子彻底断了瓜葛,我有个想法,不知你是否同意?”
陆南星在椅中正了正身子,“夫人您说。”
“萨满娘娘对大帅说,姑娘的八字适合找一名八字带七杀的夫君,才是美好姻缘。我在离府之前,曾让官家核对了府中上下人等的生辰八字,你的马夫便是此八字。我听闻他最近屡立奇功,既如此,你瞧着他人如何?”
“若你同意,我便游说大帅将你许配给他,这样,大公子就不便再惦记着你了。”
“我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帮你出的这个主意,若被大公子知晓,我这个继母在他面前更加难做了。”说罢,她用绢帕在眼角摁了摁,又拉起陆南星的手,“正因为咱们都是女人,我才不希望你嫁的憋屈。既如此,还不如下嫁,至少这萧六定能将你护在手心里爱护着,也不乏一桩天作之合的姻缘。”
陆南星心想,敢情在这儿等着我呢。
她立刻明白了林氏的算盘:自己有了孩子,就开始为自己亲生的娃儿盘算着将来,自然不希望她嫁给阎少康,平白无故做大继子。
第五十八章
听着林氏看似如此恳切为她着想的话, 陆南星不知她此举是不是得到了阎兴邦的授意,惶恐道:“感谢夫人对女儿的关心。自经历守城之战后,女儿越发觉得若身无长物, 在这战乱时代都无法生存。目前只想着把功夫练好, 为义父尽孝,壮大咱义军。成亲之事,还是等到天下大定时, 在做考虑罢。”
“这怎么行。”林氏没想到她竟会拿大帅来压她, “姑娘家家不比男人,能在外头拼个前程方才成家。若待到天下大定, 你还不成老姑娘了。届时, 还不知生出多少闲话, 说大帅就顾争夺天下,忘了义女的终身大事。”
陆南星见林氏苦口婆心, 故意调笑道:夫人多虑, 也许义父三年内便能一统江山, 到那时女儿不过才刚刚二十岁, 有义父和您在,谁敢说女儿老?!”她倏然间伸出手,吓得林氏下意识往后靠伸手护住肚子, 这才发现她是要拉自己的手, 听她说道:“夫人要回城住,那女儿赶紧回府让下人好生洒扫布置。您院中的侍女一个不少, 保证夫人回府后一如往常。”
林氏只得强颜欢笑道:“既如此, 我也不留你用饭了。难为你, 这么细心。”她还想再提提方才的事,却见陆南星朝她行礼后, 迅速溜走了。
陆南星朝着许招娣使了个颜色,回想着方才出手试探,心中十分确定她就是有了身孕,怕是未过三月,怕有变故不敢公布。
提什么萨满说让她找个七杀之人……杀她个头,恐怕阎兴邦细算之下,也不敢把她嫁给萧祈安“为虎作伥”罢。
说到萨满,最近也没听阿硕念叨在别苑看到她的闲话。陆南星刚要回主帐外,打算向阎兴邦告退,就听到传信官带着一名身上中了两刀满身是血的人前来送信。
阎兴邦接过一看,是王广全的求救信,说他占领了甘州后被金军反攻,紧急求救。
“先带这位兄弟下去休息。”
送信之人下跪朝着阎兴邦磕头,“大帅,二当家现万分危急,还望大帅看在义军同心同德的份上,施以援手。”
“这么大的事,总要本帅与将士们商议一番,不可冒然行军随意葬送兄弟们的性命,你先下去。”阎兴邦这才从他满是血迹的脸上看清,此人是王广全麾下的军师之一。
送信之人离开前,深深地看了眼萧祈安,似是有话要说,被迫跟着传信官离开了大帐。
阎兴邦扬了扬手中的信笺,“诸位说说,救与不救?”
阎少康立即给予否认,“不救。当初在兄弟们被敌人反攻时,是他选择带人离开。现如今又来求救,是何道理?!”
众人当中,又多半数都符合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