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时机成熟,王广全这位替他打理了许久的‘替身’,有的是办法令他乖乖交出一军统帅的位置。
她这般打算,自然不是什么光明正大君子所为的行径。却是借力打力,最不伤自己分毫的办法。
没想到她苦恼了一日准备的说辞,一个字都没有用上。某人竟然与她不谋而合。
解决了这件大事,她心情大好,语气也轻快许多,主动问道:“你吃饭了么?”
萧祈安自从老营离开后,又马不停蹄甩开跟梢的阎兴邦亲兵,一个人去了樊青等人埋伏的密林中。和他们商讨了几个针对阎兴邦过世后如何控制将士哗变的方案,这才命他们暗中生火造饭,想着回老营静观时变,的确没有功夫进食。
想到她自从跟着阎兴邦等人回来,就即刻处理了阎少康下毒之事,又因阎兴邦晕倒亲自处理里里外外的事情,许是到现在也没吃上饭,便起身道:“我去找些食物来。”
“欸。”陆南星唤住他,笑指抱着披风许招娣和挎着食篮的阿硕,“这两个人时刻盯紧我,不按顿吃不行。”
阿硕见自家姑娘言笑晏晏,在火光的映照下,脸庞犹如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一双黑漆漆的瞳仁格外闪亮,她忍不住睃向坐在旁边的萧祈安。
若从远处看,这男人身形高大健硕,长臂宽肩与修长的脖颈,更加显得他坐姿挺拔,甚至给人一种莫名的杀伐之气。待走进看到那张令人无法生出夸奖之词的脸……她还是不能接受姑娘忽略长相的选择,嘟囔道:“天下男人那么多,日后有的是选……”
身旁的许招娣偷偷用手肘杵了杵她,目光示意她姑娘腿上搭着的披风。阿硕吞咽了下,看向萧祈安的目光更加挑剔和不满,就像自家地里长着一颗水嫩的菜被猪拱了那般。
陆南星不知她们小姐妹之间那些眉眼之间的官司,起身接过食篮,闻到了阿硕的拿手大包子的香气。
“吃了那么久的马肉,我刚好见到厨上给大帅备了些豚肉,如今天气越来越热,担心放久了就臭了,就拿来做了包子。”
陆南星习惯性听着阿硕的碎碎念,知晓她这是当着正主的面抗议是他要求大家吃马肉,便假意斥道:“也就是大帅尚在病中,咱们才得以蹭上一顿豚肉吃。若不是这,你能有马肉吃就不错了,想想每天只能喝粥的百姓们,还不知足。”说罢,拿着手里的筷子,轻轻地敲了下她的头。
阿硕摸着额头,余光瞥向手中被塞了一个肉包子的萧祈安,不情愿地说:“奴婢知错。”她灵机一动,接过许招娣手臂上的披风,亲自为津津有味吃着包子的陆南星披在肩上,顺势问道:“姑娘,你腿上这件披风我瞧着眼生,今儿也没见你佩戴,这是?”
陆南星看了眼身侧一声不吭吃着包子的萧祈安,指了指他,“是你们萧大哥的。”此刻占着手,她也不方便现在就归还,便也没在意。
谁知阿硕亲自将披风从她腿上拿起,当场叠好了放置在萧祈安的身侧,“是奴婢们疏忽了。”
陆南星这才见到披风上破了好几处口子,却难得浆洗的很是干净。
“你们吃了么?”
“我们没舍得吃包子,就着米粥和饭团也吃饱了。”
陆南星看了看主帐,又拿出四个留给萧祈安,指着剩下的几个包子道:“给夫人那边也送去一些罢。”正说着,就听到帐内发出了克制细微的哭声。
她和萧祈安对视了一眼,看向阿硕。
阿硕会意,抱着食篮快步进了帐内,约摸一刻钟后她表情复杂地回来复命,“姑娘,夫人小产了。守在旁边的医婆说,救不回来了。可夫人不甘心,一个劲儿地喊着萨满太太,像是神志不清的样子。”
陆南星慢斯条理地擦着手,“她突发小产,想必也是听到了萨满被抓,情绪激动之下引发小产。担心自己做的那点子事若被戳破,想到大帅就连亲生儿子都不敢保,又怎会保她这个继室,顶多待她将孩子生下来,恩宠也就到头了。”
阿硕听了咂舌,小声说道:“阿弥陀佛,这可算是恶有恶报。”
这厢刚议论完,林氏的丫鬟就哭着跑来向陆南星求助,下跪哭道:“求求表姑娘通融下,让萨满太太为夫人诊治罢,只有她能救下夫人肚中的孩儿……呜呜呜夫人若是没了这个孩儿,怕是就活不下去了。”
陆南星道:“萨满的背后的身份尚未查清是否通敌,且她配置的秘药很难甄别是好是坏。在这紧要关头,若她为了活命,以给夫人灌了慢性毒药为由,逼迫咱们放了她一条生路,你待如何?难道也拿着夫人的性命当儿戏么?”
丫鬟被她正义凛然的话挤兑的涨红了脸,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又不能说萨满太太与夫人交好,如何会害她……只哭着说道:“奴婢愿意以命换命,承担所有。”
“你承担不起!”陆南星坐直身子,睥睨着她,“她是主子你是奴婢,你的命如何能与夫人的命相提并论?莫要多言,赶快回去好生伺候。我命人将城里最好的药材送来给夫人补身体,好生熬药这才是你该操心的事。”
丫鬟咬破了嘴唇,恨声说道,“奴婢又如何得知,夫人的药里没有毒?总归是人在屋檐下,还不是任人宰割!”说罢,径自起身往主帐跑了回去。
阿硕和许招娣听不得这个,撸起袖子就想追上小蹄子暴打一顿,被陆南星拦住,“嘴上逞一时之能,才没意思。她主子还不知失了靠山后如何活命,更遑论她。”
萧祈安见她表情轻松自如,完全没有了喜怒哀乐皆在脸上的昔日模样,更是不再凭空对着下人撒气,逞一时之能彰显自己的身份。
细想这些时日自己对她的诸多怀疑,经此一事彻底分明。
尤其,她能想到阎兴邦死后扶持王广全尤其令他惊讶。
犹记当时他在师父面前提出要进入义军时,他们师徒二人将这些人逐一分析,师父问:若他能在义军之中以军功获得众人的推崇,功高震主,待阎兴邦去世,他将如何。当时他便说,他要看时机,若非攻占江河以南的所有城池,他是不会称王无端为自己树敌。师父听后,夸赞他懂得大事隐忍,孺子可教。
没想到,他的想法竟然与这女人不谋而合。
她又为何这般相助自己?她又所图什么?
就在此时,主帐内传来医官的大声呼救,“不好了不好了,大帅不行了!”
第六十六章
陆南星与萧祈安对视一眼, 二人同时起身疾步前往主帐内。萧祈安知晓林氏在帐内养病,走至帐前不肯进去。
医官担心自己小命不保,颤抖着跪地朝着陆南星叩拜道:“表姑娘, 大帅昏迷之时, 卑职诊脉后就发觉气滞血凝,用了‘通脉饮’却也不见效果。方才这个时辰正是痰气上涌之时,一口痰涌上来……就……卑职装着胆子去抠, 也也无济于事……”说罢跪地痛哭。
主帐外的亲兵均已知晓大帅病重, 且今表姑娘也命人备下寿材冲喜。大家伙即便有所准备,当听闻帐内的哭声时, 也纷纷单膝跪地跟着哭了起来。
陆南星前世在宫里曾为太后治丧, 小殓大殓过程极为繁琐, 若有丝毫行差踏错之事,将会被礼部诟病末帝斥责, 保不齐皇后之位都要因此被黜。那时候她刚入宫一载, 都挺过来了。如今在义军之中, 这帮大老粗与礼部那些腐朽文官相比, 不值一提。
她当即看向阿硕,“去将备好的寿材命人抬进帐内,一应香烛孝服发下去, 若不够就请周娘子再想办法赶制出来。再派人去普会寺请住持等人前来诵经。”又命许招娣将寿衣请来, 趁着人还未僵赶快换上。
两个婢女纷纷应喏,如今随着自家姑娘在义军中的声望越来越高, 她们传令行事非但无人阻拦, 并且都争先恐口的抢着办差。尤其, 阎大帅一命呜呼,唯一的儿子还被关了起来, 大家边做事边暗中议论,这义军的新任大帅,会不会是这位名正言顺的义女继承?
陆南星无暇顾及这些流言,换上麻衣孝服后,命人找了几名身体壮硕的厨娘来到主帐,对着林氏的丫鬟命道:“收拾夫人的物品,陪着夫人暂且挪至后头的帐子里养病。”
丫鬟含泪咬牙说了声是,她知晓主帐要做灵堂,夫人在此养病也不和礼数。
待帐内收拾干净,陆南星见阎兴邦的寿衣已换好,亲自走至帐外,趁着阎兴邦手下那些将领还未前来,轻声问道:“二当家大约几时能赶到?”
萧祈安也在盘算此事,“约摸还需个把时辰,我已派人带着麻衣孝服去迎。”
“老营的守备就交给你了。”
“放心,已安排妥当。”
两个人互相从对方眸中看到了默契和信任,分头置办丧事。
萧祈安主外,选址划归了一处风水宝地,亲自督办下葬事宜。
陆南星主内,带着阿硕和许招娣,查验香烛纸火白幡一应物品的安置。安排哭灵人员和和尚们诵经超度。命人按照治丧名单,由亲兵陪着逐一进帐拜祭,谨防闹事之人。
阎兴邦的手下本想着陆南星一个乡村野丫头出身,当年自己亲生父亲死了都没能帮上忙,就知道哭,最终还是阎氏父子出面安葬了其父。如今面对大帅的丧事,若有一点不妥之处,他们都会借机反驳,试图通过此事将大公子从牢中捞出来。
谁知丧事办理的如此宏大,该有的全部都在如此短的时辰内备齐,甚至还有他们没想到的……寿材所用木料据说是城中守军从宁州城内挨家盘查时,发现前任知府偷偷购置的上好楠木。陆南星向众人介绍时,提到这样的规格与朝廷藩王的级别相当。又请来茗山书院顾山长,亲自撰写碑文。
一应之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令他们苦思冥想都找不到任何错处。
在陆南星身上找不到错处,终于从萧祈安身上找到了,命人将其请到主帐前来问话。众人推举了阎兴邦的嫡系下属阎保山,此人姓严却生生改了阎字,只为与阎家父子攀上关系。好不容易凭借溜须拍马保了个官当当,没成想靠山却一命呜呼了,阎保山见到萧祈安心里就憋着一口气,自诩年长,问话时口气不善,“咱们亲自去大帅的墓地勘察,竟然只有一个小山包那般大小?!”
“大帅胸有丘壑,宏图远志是为平定天下。待日后义军攻进大都皇城改朝换代,世人念起大帅的诸多好处,却发现如此英雄竟然只葬入了这般逼仄的墓穴,你就不怕世人说你心胸狭隘?!”
萧祈安目光冷冷扫过眼前这几个人,启口道:“如今义军并无直捣大都的能力,朝廷军实力不容小觑,过江平叛将在所难免。此时将大帅的墓地大肆修建,劳民伤财暂且不提。待日后金贼南下,更是成为最先捣毁的目标。届时,因你们好大喜功做给世人看的做法,另大帅不得安息,你们要逐个下去向他老人家告罪么?”
陆南星站在主帐内,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诘问,暗自好笑。自她穿来这么长时间,还从未听他一下子说了那么多个字。可见这帮庸才,的确让他很是反感。她看着那帮人带着嚣张气焰来,刚刚只是一个回合就不敢再出声反驳,日后恐怕也难在萧祈安身边当差。
阎保山见大帅提携的这帮人,竟然个个蔫头耷脑,装孙子缩头乌龟,他梗着脖子骂道:“你罔顾人伦,大帅去世,难道唯一的儿子也不能来哭丧守孝么?!”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一道清丽的女声从众人背后发出。陆南星目光定在了阎保山身上,反问道:“怎么,我这个义女没有资格置办父帅的丧事?”
在旁哭灵的陆家军老将们看过不去了,如今头上再也没有阎家父子两座大山压迫。他们为了自身前途,纷纷站出来为自家姑娘说话。
“当初陆帅去世,阎家代替治丧。怎得如今咱陆家大小姐出面为阎大帅置办丧事,却没资格?这分明是瞧不起
咱陆家人。”
“咱们要瞧瞧,谁敢瞧不起大小姐,属下头一个跟他拼命!”
阎保山见平日里见面与他互相寒暄的人们,倏然之间变了一副嘴脸,眼瞧着大公子出来的机会渺茫,他这才由心底逐渐恐惧之心,看向陆南星时伸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哭丧着脸道:“是属下猪油蒙了心,忘记了陆帅当初的办事章程。如今见到大帅骤然离世,属下们心中难免悲伤多度就想着让大帅至少能见到儿子最后一面……如今也不能了,呜呜呜呜”
萧祈安冷眼瞧着他假哭做戏,微微抬手示意,命人将其拖走。
他肃穆冰寒的表情和干脆利落地行动,虽只字未说,却另在场之人屏住呼吸,纷纷低下头不敢再有异议。
就在此时,众人听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广全披麻戴孝在众人的簇拥下,跌跌撞撞地走向棺木,单膝跪地拱手哭道:“老大哥!前日里咱们还把酒言欢,你如何就这般撒手人寰,留下这么个烂摊子给兄弟……”他激动地拍打着棺木,泣不成声,“你不是说咱们兄弟携手将金贼赶回北境之外么……你如何就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