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韩武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起陆南星来,一时间闹不清楚她的身份。
王广全目光睃过沉默不言的萧祈安,朝着陆南星一指,“这丫头可是咱义军当中的宝贝,足智多谋又胆识过人,谁娶了她才是祖坟上冒青烟呐。”
韩武听后,目光之中更是多了层暧昧之意,“属下正妻去岁病逝,不知可否有这个机会参加竞选?”
陆南星抢在王广全开口之前,略微拱了拱手,“韩将军有礼了。大帅平日里总爱拿我取笑罢了,南星舔居将军之位,只盼着咱义军势如破竹,陆续将太平、应天等地尽数收入囊中,才不枉那些死去的兄弟们。”
王广全心中想念林氏的伺候,故而对萧祈安是又忌惮更埋怨。今日见陆丫头到来,正想把握时机令萧祈安也难受难受,谁知又被这丫头破了局。
韩武听了她的一番话,暗中咂舌。该是怎样的军功,封女子做将军才能服众?他甚至暗自嘲笑这所谓的太平军,真是一群乌合之众,女子都能做官……这还有没有规矩。一帮农民,没见识。表面上却笑道:“原来是陆将军,既然大家军职相同。我虚长几岁,就倚老卖老自称大哥了。今晚大帅说双喜临门,原来是等陆家妹子呀。”
陆南星一路风尘仆仆,累得给她一张榻立刻倒头便睡。想到过会子还要强颜欢笑,吃什么劳什子酒宴,恨不得立刻装晕图个省事。
王广全想到酒宴上还能制造些情况出来,也跟着笑道:“可不是么。有你加入,又迎来了咱们得智囊,可不是双喜临门。来人,将李总兵的好酒摆上桌,咱们大家伙今日也畅饮一番。”
“且慢。”萧祈安起身拱手,“大帅,陆将军喝药后不得饮酒,不得食用油腻之物,今晚的酒宴她不适合参加。”
此话一出,寨子里立刻变得落针可闻。
韩武最先干笑道:“萧兄弟呐,你也不必太严苛了。陆妹子刚来,总不能咱们在此吃喝,让她在屋里听着。这……岂不是令人扫兴。”
萧祈安只看向王广全,拱手道:“还请大帅定夺。”明着说请他定夺,可他肃容之下浑身又充斥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声音铿锵有力又不容反驳,王广全也担心他当众不给面子,只得哈哈大笑,“老夫就说,这义军上下,最心疼陆丫头的只有祈安。要不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老夫要你一句真心话。祈安,你是否愿意娶南星为妻?”
陆南星“欸”截住话题,玩笑道:“大帅,您就这么不待见我,盼着将我送出去么?我好歹差事办的也不赖,我这还想着建功立业日后被您封个侯啊王啊当当,我可不同意嫁人。”她打了声哈欠,“您念在我长途跋涉刚到的份上,允我回去歇着罢,过会子我还得喝药呐。”
李玉也跟着笑说:“大帅要给陆将军说亲,日后前来归顺的人越来越多,少不得更有的挑。酒宴已备好,属下邀您赴宴落座。”说罢上前福了福身,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王广全颇有兴味地打量她一眼,拍了拍太师椅的扶手,“罢了罢了,陆丫头既未病愈,先下去休息罢。过会子让人给陆丫头送去食物,不得怠慢。”
李玉见陆南星终于解脱了,余光又扫了眼垂眸,仿若屋内一切与自己无关的萧祈安,搀扶着王广全边说边走,“大帅心疼陆妹妹,萧将军也极为维护这个妹子,我听着都羡慕的紧。”
王广全拍了拍她的柔荑,极为隐晦地说了句,“老夫也疼你。”
李玉咬紧后槽牙,终归还是强撑着脸上的笑意道了谢。
再说陆南星,从主寨出来后长吁了一口气,跟着小厮前往阿硕她们早已安置的住处,还不忘四处打量寨中的环境。
只见这片岛上树木参天,各个大小不等的二至三层木楼错落有致,房檐上竟然还画有渔女出海和妈祖小像等吉利的图案。样式古朴,到像是存在了上百年的样子。脚下铺满了碎石路,上坡下坡到显得更加与别处不同。
寨子里也有商铺一条街,贩卖脂粉、衣料和药材等一应物品,只不过比城里要精巧许多。
她一路走马观灯,绕过了一栋像是新建不久的三层木楼,进入眼前则是一栋带着院子的二层小楼,阿硕正和许招娣在院子里忙碌着,小七跑来跑去像是帮她们拉绳子晾晒衣物。
“阿姐,姑娘回来了。”小七眼尖,一下子瞧见了回来的陆南星。
许招娣放下针线,起身与阿硕一同迎了出去。
“姑娘你不晓得,招娣自从得了这个弟弟,来到这里就看到衣料铺子,进去就用自己攒的月例给小七扯了一身布料,又找老板要了剪刀亲自裁了。”阿硕指着身后笸箩上搭着的半成品,“这不,已经开始做上了。”
陆南星摸了摸小七的头,“有姐姐疼爱,是不是很欢喜?晚上多烧些水,咱们几个都好好洗个澡。正好问问有没有篦子,给小七通通头。”他的头发上满是疙瘩,怕是长了虱子。
许招娣也眼瞅心耐地看着小七,说道:“和姑娘想到了一起,扯了布料顺便也买了各种药粉,正想着晚上好生给小七洗个澡,把头发该剪的剪了。”
陆南星看着她们几个,这才完全放松起来,伸了一个懒腰,“我想洗把脸,先睡会子,有天大的事也不许吵醒我。”
阿硕跟着她也往屋里去,小声问道:“姑娘,今儿看见萧祈安了么?”
陆南星进了内寝,闻道了一股香樟树的味道。仔细辨认了,才瞧见屋内摆放的都是不怕受潮的樟木箱子,她蹙了蹙眉,边脱衣裳边道:“见到了,又怎样。”一想不对劲,将刚脱下来的皮甲扔给了阿硕,“你这个八卦的丫头,如今竟然打探到我头上来了?”
阿硕抱着皮甲嘿嘿笑了两声,“我刚才与樊二哥贺三哥见了面,听他们说,萧祈安这一路都不苟言笑,像是还在生气。我问他生什么气,见那两个人欲言又止,一副不敢说的样子,就想着和姑娘八成有关。”
陆南星撇撇嘴,“他生气,我还生气呐。不必理会。”说罢往床上一趟,拉开被子搭在身上,眼皮立刻沉了下去。
阿硕细心地放下纱幔,掩上了门。
与此同时,从侧窗跳进来的男人隔着纱幔,仔细端详着床榻上的睡颜,嘴角扬起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第七十三章
陆南星是被阿硕唤醒的, 她睁眼后发现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迷迷糊糊问道:“我这是睡了多久?”
阿硕将她拉起来,“睡了两个时辰了, 就担心姑娘晚上睡不着。饭菜已经热了一遍, 这期间有好几拨人前来打听姑娘是否醒了。”
“可是白大哥来了?”陆南星支着耳朵听到外厅像是白束的声音,急忙下床更衣。自从宁州城一战后,他一直没有回来过。她也知晓, 他必是有要调查的目标。此次回来, 定然是查到些需要马上汇报的事。
白束正坐在厅内饮茶,见到内寝的门打开, 他放下茶盏站了起来, 朝着走出来的陆南星拱手长揖, “少主,属下来晚了。”
陆南星欢喜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白大哥回家, 何时都不晚。你可曾用过饭?”
白束直起身说用了, 近距离在灯下瞧过去, 只见眼前的女子身着青绿色束腰长袍,照旧梳男子发髻,只插了一根玉簪。巧笑倩兮的模样更加映衬得她唇红齿白, 目光之中漾着欢喜和不易觉察的沉稳, 令人心中升起既想要亲近又不敢亵渎的矛盾心情,更加有种欲罢不能的念头在心中滋生。
陆南星问了一圈, 好像就就剩下自己没吃, 指着目光总瞟向饭菜的小七,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你来, 陪我一起吃。”又命许招娣再拿一副筷子来。
白束想要回避,却被她喊住了,“没有那么多规矩,我还想听你说说这些时日的所见所闻呢。”
见阿硕重新添了茶,白束只得继续落座,捡些并不太重要的开始说起,“属下最先来到太平,随后去了苏州和应天。不亲自看看金军的实力,总是担心少主日后会有生命危险。”待说出此话,他又觉得过于孟浪,目光不由自主地低垂,立刻往下说道:“太平和应天驻军皆为汉将,属下瞧着自从苏州被徐海控制盐道盘踞后,他们也没有南北夹攻将其夺回的打算,据说只加强了防线,等朝廷发放粮饷再进行下一步打算,平日里照旧声色歌舞。”
“不过,他们的水师虽不如昔,真若打起仗来,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若非巢湖水寨主动投诚,太平这场仗,还真是不好打。”
陆南星边吃边连连点头,“韩武投诚,你可知晓?”
白束听她提到这个名字,目光闪烁了下,颔首道:“他是朝廷负责保卫太平的副将,若能真心归附,自然是一桩好事。”
陆南星见他似有未说完的话,匆匆将面前的粥喝了,示意阿硕她们暂且离开,这才接着他的话继续说道:“你怕是想说,若假意归顺,使诈试图歼灭义军的可能性更大?”
白束并非反驳,算是默认。“属下探听到,韩武此人阴狠狡诈,人称笑面虎。若他深觉朝廷式微,气数将尽真心投诚,相信萧将军也是不计前嫌之人,就怕他这是缓兵之计,以图更大的谋求。”
“我信你。”陆南星并未注意她说完这三个字后,白束的目光,边沉思边道:“萧祈安可不傻,不会看不出韩武门道。但若不引蛇出洞,当众揭发他的算计,恐怕大帅不会仅凭咱们相告轻易相信韩武使诈。”
白束嘴角微牵,“少主方才休息,自是不知萧将军在酒宴上与韩武义结金兰了。”
陆南星稍微错愕后,表情立刻恢复了常态,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萧祈安惯会做戏,表现越真,越能使敌人放松。”她见白束清隽的脸上欲言又止的模样,目光之中的笑意像是渐渐消失了,刚要问就听他说道:“少主不会看错人,已然将萧将军此人的行为举止研究透彻了。”
他甚至有些酸意。
少主研究萧祈安必然花费很多时日,并且事事上心,整日里想着此人。
陆南星心说,我对他的了解从前世就开始了,自然再清楚不过。却也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必费什么心思。”她想起小七,连忙问道:“白大哥,你方才见我身边有个男童,是我在路上捡的。你瞧瞧,能不能收了他当徒弟。我怕他长期在我身边,不够阳刚。”
白束想到她身边被她捡来的人,还真不少。便道:“少主既然吩咐了,属下就将他收了。”他不敢在此处盘桓太久,起身拱手,“属下今夜打算蛰伏在韩武的院中,若有情况再及时向少主汇报。”
陆南星说好,将阿硕唤进来后,命她将周娘子给萧祈安做的玄色披风拿了出来,亲自接过搭在白束手上,“更深露重,你多保重身子。”
白束紧紧握住披风,应喏后转身离开了。
“姑娘,那不是……”阿硕吐了吐舌头,不敢继续说了。
陆南星神气地梗了梗脖子,“周姐姐是我的人,她缝制的衣裳我想送谁就送谁。”
阿硕犹如小鸡啄米般颔首,“热水已经烧好,姑娘此刻沐浴么?”
“给小七洗澡了吗?”陆南星提袍走至院内,见小七勤奋地帮许招娣扇风烧火,姿势很是娴熟,一看在家中就没少干活。
阿硕指着院子里的澡盆,“李总兵派人送来了三个,真是大手笔。”
陆南星突发兴致,“要不,咱们给小七洗澡罢?”
“不不,那怎么行。”小七下的丢下烧火棍就蹿了起来,他好歹也是“半大小子”了呀。
阿硕勤快地拎起刚烧好得水,“哗”地一声倒进桶内,“打不了你穿着亵裤不就得啦。”
在几个人的要求之下,小七只得勉为其难地穿着小亵裤迈进了椭圆形的澡盆。
他起初蹲在澡盆内,恐惧地看着围坐在他四周,朝着他撩水的三个女人……听着她们欢声笑语,无奈地想:若是给我洗澡能让姐姐们开心,也值得了。
渐渐地,他也玩心大起,坐在澡盆内朝着三个人轮流洒水,几个人咯咯笑到肚子痛。
许招娣见他的头发泡的差不多了,拿出篦子温柔地替他通发,“我轻轻的,或许有点痛,你且忍下。”
小七见她只比自己大了五六岁,眼角眉梢都是温柔,不由得乖乖地坐好,“我不疼,姐姐用力些也使得。”
陆南星瞧着姐弟两个互相关心的样子,目光在小七满是伤痕的后背,越看越心疼,不由得问:“你这些伤,都是爹娘不在后,被打的么?”
小七微微点了点头。
自从阿娘病逝后,他饿到不行,就跑上去和小叫花们一起抢富户的布施。
那些自称富人的大老爷们各个没安好心,扔馒头就像喂狗那般,哪里孩子多就扔哪里,就喜欢看几个人为了一个馒头打的头破血流。
可人在饿极时,那还顾得上羞耻。
他以为自己从小爬树,偶尔做个笼子捉个小兔子,就算是灵活。谁知,根本抢不过整日里打架抢饭的小叫花们。
短短不到一载,他曾经多次被打的发起了高热,若不是有此晕倒在破庙里,被过往的僧人找来治病的野草喂给他,恐怕就没有小命见到这三位神仙姐姐了。
陆南星拿着棉斤沾了水,轻轻地为他擦拭着,“那你还有什么亲人么?”
小七迟疑了下,“不知晓他们是否还活着……据说我们老家被金贼借口说出了叛徒,一把火烧了村子。怕是在家种地的祖父祖母和叔伯们怕是也……”他喉头哽了哽,说不下去了。
阿硕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不知是否尚在人世,不由得问道:“那你娘去世后,你就没有尝试着回老家瞧瞧么?”
小七大大的眼睛里,圆滚的泪珠吧嗒掉了下来,刚要说话,就见院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陌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