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躺在摇椅中阖目“嗯”了声,“你猜的不错。一个时辰后,咱们再出发。”
阿硕欢快地应了声,“那我去喊招娣一同收拾箱笼,一个时辰虽说紧张,但也差不多够了。”
陆南星只道:“不必收拾,我没打算住进城里。”
“为何?”阿硕刚打开箱笼,闻言扭头不由自主地问出来后,才觉得有些不当。
许招娣擦着桌子的手一顿,二人双双看向她。
“咱们三个很快就要走了。”陆南星说完这句话,带着一抹笑意,好奇地看着两个婢女的反应。
“是要去应天了么?”阿硕尚未反应过来。
许招娣却听明白了话里的玄机,“姑娘说,只咱们三个离开,想必不是和大帅一起去攻打应天。”
阿硕瞪圆了眼睛,“姑娘,咱们三个要去哪里?”
陆南星缓缓从椅中坐起,伸了个懒腰,“白大哥去安排了,他安排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阿硕不明白这么深奥的哑谜,只知晓她无法每日看到贺云。但要让她为了贺云与姑娘分开,她下意识摇摇头。
陆南星如何看不出她脸上明显的不舍,低笑了声,起身道:“趁着这几日,你们两个该有道别的人,就尽快安排上。届时,可别怪我没给你们机会。”
许招娣垂眸咬唇片刻,问了句,“姑娘不带个会功夫的随从么?白大哥差事在身,也不能时刻保护在姑娘身边。”
陆南星将自己身上家常穿的布衣换下,套上阿硕刚熨烫好的宝蓝色长袍,接过话道:“随从是要带,但不能是你山哥。他日后大有可为,留在萧祈安身边是最好的安排。我不能断人家前程。”
许招娣被她一语戳中了心事,脸色腾地涨红了,同时也道出了阿硕的心声,“姑娘莫要玩笑。虽说我……我心仪山哥,但我更愿意跟着姑娘,去看看这广阔天地,也想像姑娘这般做些善事,帮助更多的人。”
她咬唇片刻,眸中有泪光闪现,说出的话却异常坚定,“我想,届时若山哥另娶妻生子,我会欢喜地祝他百年好合。”
阿硕被她的话所感染,也扯着看似不在意地表情自嘲道:“姑娘早看出来我看上贺云小白脸,只是他看不上我。可我不觉得害臊,宁州的教书先生曾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喜欢,那是我自己的事,与别人无干。也许跟着姑娘走南闯北后,我还遇见更值得喜欢的人,就就……会将他忘了。”她不想掉泪,刻意笑着抬头看向房梁,不满地笑问,“姑娘,为何你就没有心上人?”
陆南星不是没考虑过她们二人的未来。出于她的衡量,必然希望两小只跟着她多增长些见识,也许很多现在的想法会逐渐改变。
然,她又觉得两小只也有选择的权利。故而,说出试探的话也是想听听她们的选择。
“我的心上人不是一个人,而是……”陆南星扶额失笑,不知该如何跟她们解释。说深了,怕她们不明白。说浅了还不如不说。
她又不能说,她只想日后功成身退后好好享受生活,养几个面如冠玉的‘小兔’,既满足了需要,也能照常出入自由。不必冠上谁的姓,也不必困在内宅娘们之间斗来斗去。只是她这个多活半辈子的人想法,若说出去,只怕是会被人说成作风有问题。
随后三人登上了萧祈安派来的马车,一路疾驰,很快进了太平城。
陆南星顺着车窗外看过去,街道上的店铺井然有序地开张做生意。路过百姓们的表情,并未有敌军控制城池后的惶恐。
不得不说,萧祈安的铁血治军的手腕。
要知晓,义军上下掠夺人和物的习惯,自阎兴邦时便已养成。想要彻底改变面貌,除非以身作则军功傲人,足以让这帮大老粗心生崇拜。其次狠杀一些带头顶风作案的出头鸟。最后打了胜仗后的赏赐不能少,如此他都做到了。
这也是她能放心离开的最重要的一点。
随着马车停在一座书院门口,最先掀开车帘的竟然是贺云。
他露出一口白牙,笑道:“是我让兄弟们一路快些,没颠到你们罢?”
陆南星余光见阿硕低下了头,手指紧紧扣住身侧的衣衫,微微一笑道:“我是经过绛官训练的,这点颠簸不算什么。”
贺云见她明着说绛官训练,暗戳戳在影射自家大哥,嘿嘿一笑,“陆姑娘,我师父也来了,此刻与大哥二哥都在正堂等你。”
陆南星扶着最先下车的许招娣的手,挑眉道:“哦?难道今儿这顿是只是家宴?”
贺云狐疑地看了面色不虞的阿硕一眼,说了声是,“就连李总兵,大哥都没邀请。”
陆南星一路与他闲聊着迈入了书院的正门。一路瞧过去,山竹郁郁葱葱之下白墙灰瓦之下,各处的牌匾无不道出古朴清正的学派之气。
“顾山长这次来太平,想必又招收了很多学生?”
贺云想到师父提出的问题,摸了摸鼻子,胡乱应了声。
带四人走入正堂,陆南星这才看清楚,堂内正座主客位上坐着顾炎之和一位气质端方的夫人。在下首左侧起身的则是萧祈安和一位面容昳丽的女子。
“南星拜见山长,大帅。”陆南星恭敬拱手。
顾夫人起初见贺云带来一名玉装少年,大老远就超多小说资源都在quN死贰尓耳无旧义寺弃整理见其身姿挺拔,潇洒摇扇举手投足之间风采卓然,一张玉面在宝蓝色衣袍的衬托之下,更显得风采偏偏。瞧着便向哪个诗书世家所出的公子,更加符合她对女婿的要求。
谁知进来听到犹如珠玉落地的声音后,才知她竟然是一名女子?
萧祈安起身看向陆南星,抬臂示意顾夫人,“这位是师母。”
师母?对于他的介绍,陆南星随即拱手,“南星见过顾夫人。”又与顾令颐彼此见礼,这才随着大家前往偏厅,识相地坐在了长桌的最末侧,位置甚至在樊青与贺云之后。
她见顾夫人和顾令颐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打量着自己,便也不吭声,只拉开折扇微微扇着风,鉴赏着眼前的汝窑茶盏,任由他人打量。
贺云见自家大哥是个闷葫芦,二哥不知为何又变得更加少言寡语,总不能让师父调节气氛。他只得端起酒盏,“今儿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我先干为敬,恭贺大哥旗开得胜,日后顺利攻破应天!”
顾令颐随后起身敬酒,“听闻萧大哥上兵伐谋,未损失一兵一卒就收复了太平城。我替百姓们敬你这一杯。”
阿硕站在自家姑娘身后暗自撇撇嘴,心道:“百姓用你替?再说了,这功劳是我们姑娘的,哼!”
众人喝完后,萧祈安放下酒盏道:“这个好法子是陆姑娘想出来的。”特意向在座之人讲述了城中飞信和城外烤肉的计谋。
顾令颐见他看向陆南星时,深邃的眸中闪烁着平日里极少见到的暗涌,心中猛然一颤,“我真是好生羡慕陆姑娘,能时刻跟随在萧大哥左右。若爹爹与萧大哥肯给我这个机会,我也想尽我所学,为咱们义军出力,解救更多的百姓。”
陆南星突然在想,顾令颐面容较好,又经顾炎之亲自调教,举手投足颇有书卷气,日后当个开国皇后,也是够格。
萧祈安只道:“刀枪无眼,师妹还要侍奉师父与师母,这份心意我们兄弟几个心领。”
酒过三巡后,顾炎之见妻子的面色越发不好,他如何不知自己女儿的心事,借着饮酒的机会看向萧祈安,亲切地换了声他的小字,“北辰呐,去岁为师与你师母便提起过为你和令颐定亲,但你非要蛰伏在大帅府,说未功成名就谈何成家。如今,你也统领几万太平军,手中控制着几座城池,虽说为师赞成你暂不称王,却支持你将亲事定下来,也好专心驱逐金贼。”
樊青一盏一盏地饮酒,头越晕心里头却越清醒。
他向来就不同意大哥和三弟拜什么师父。冷眼瞧过去,对面落座脸红的顾令颐,哪有陆家姑娘能干?!手无缚鸡之力,站在敌人的炮火面前,大哥还要分心去救她么?!哼,仅凭看了几眼酸腐的破书,就敢说自己也能为大哥分忧,真是狗屁异想天开。以为把脑袋别裤腰带上打仗,是那劳什子沙盘推演呐,天真!
“师父,我……”
一忍再忍之下,他直接打断萧祈安的话,解酒装疯哈哈笑道:“我老樊是一介粗人,只晓得什么锅配什么盖子。我大哥将来的女人,必是能和他骑马驰骋疆场,并肩作战的战友。亦能是为了家长里短吵架的夫妻,前一日吵架后一日还能生孩子的那那种。顾姑娘,你能么?”
第七十七章
顾令颐被樊青的这番粗鄙的话, 噎得一张脸涨的通红。她也不会如何粗鲁地回怼,更加不知该如何申辩……气怒之下眼眶通红,捂着帕子哭着离了席。
“颐儿。”顾夫人目光冷冷地在樊青和萧祈安脸上来回睃巡, 冷哼一声, “老身不知,究竟是北辰存着这般心思,还是你的擅自揣度, 不若今日一并讲清楚。我们顾家又不是嫁不出去女儿, 也不屑和山野村姑争夫君。”说罢拂袖而去。
陆南星无辜被内涵,强忍翻白眼的冲动, 起身拱手道:“不妨碍大帅与山长谈论家事, 属下告辞。”正欲带着两名婢女离开, 就听到顾炎之出声道:“陆姑娘,暂且留步。”
他起身拱了拱手, “方才是拙荆言语无状, 老夫再此向你致歉。”
“山长哪里的话。”陆南星故意摆出一副怔愣的表情, “顾夫人一个字也没提到我的名字, 谈何言语无状?”
萧祈安见她又摆出一副混不吝的表情来,知晓她心中发怒,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多人在场, 只得改为, “师父,徒儿从未想过国仇家恨了结之前将成亲列入计划中。而今, 细想之下, 徐海与吴起镇并不会任由我顺利拿下应天, 而巢湖水寨现有的战船,并不足以支撑与其二人公然对战。徒儿每走一步, 心知身背几万弟兄的性命,又怎能心安理得成家生子?”
顾炎之方才见他目光多次看向陆南星,这种在意探究的目光,以往从未见过,不由得出言试探,“稳固军心是首当其冲之事,若你与陆姑娘结成伉俪,为师也非常赞同。”
萧祈安目光再次看向一副与己无关,无聊地饮着茶打量窗外景色的陆南星后,拱手道:“师父,无论何时,北辰都不会以结亲稳固人心。”言已至此,再往下说会不可避免地影响师徒之情。
陆南星则趁机说道:“大帅顾虑的颇有道理。徐海盐商起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他麾下的水师,大多为巨形战舰。若与他开战,咱们的小船毫无胜算。为此,属下正想向大帅请命,想去南边建造船厂,顺便把北伐的军费赚出来。”
此话犹如石破天惊,令在场之人纷纷惊愕地看向她。
贺云见自家大哥的脸色倏然变得难看,隐忍克制的之下的声音也比往常压抑许多,“此刻为酒宴,陆将军若有军务要禀报,晚些时候我会命人传召。”他赶忙起身敬酒,只为尽量弥补席间在座之人各自满腔心事之下的冷场。
这顿饭吃的不止贺云一个人累,就连陆南星从头到尾也是食欲缺缺,散席时更是向顾炎之行礼后,找个理由向萧祈安颔首后,匆匆离开。
转脸她就带着两个婢女进了一家闹市中看上去还不错的酒楼,报复性地点了一桌子菜。
店家刚战后开业,没想到竟然迎来了一位贵客,在二楼雅间里,他破天荒唤来三个酒博士伺候着。
陆南星很满意老板的眼力见,示意两个婢女落座。
这两个人放在在席间瞧见了暗涌之下的危机,也是心中百转千回,各自都有一肚子话要说。
陆南星摆摆手,“都先安生吃顿饭罢。”她分派给两个人一人一瓶小酒壶,自己则拿着一瓶先喝了一口,满足地闭了闭眼。
只是没想到的,这两个人酒量太差了。
只是过了半个时辰而已……
阿硕就拍起了桌子,“姑娘,要我说大帅如果娶了顾什么衣……嗝……那女人和她娘都不像是个心中大度的人,届时姑娘再如何自清自证……也也无法干涉大帅对谁好不是……”
许招娣则哭着拽着陆南星的衣袖,“姑娘,我只是觉得委屈。为何女人被他们男人谈论的就只能是谈婚论嫁?为何大帅在说这次拿下太平是姑娘的功劳时,顾山长却是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为何顾夫人打量姑娘时,是那种审视后怪异的目光?我谁也不嫁,我要努力长本事保护姑娘!我也要做一个善良的人,而不是挑剔和看不起!”
陆南星一边拍着她颤抖的背,扶额叹了口气,“好好好,虽说这世道善良都是有代价的,但还是要做个善良的人呀。因为只有善良的人,才会看到这世界满目疮痍后背的光。”心中懊悔不已,带她们两个饮酒。
阿硕触景伤情,“光?我为何没有看到……我看到的是阎家父子对姑娘的算计;林氏为了一己私欲要加害姑娘;当年跟着老爷的亲信不敢为姑娘说话;为何经历了这些,姑娘还要告诉我们要做个善良的人?”
陆南星抿唇一笑,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正因为淋过雨,才会想着为值得的人撑伞。善良对应的并不是那些欺负你的恶人,而是这世间更多无辜的人。正因为活过,才会觉得人生短暂,也许是为了死之前,还能欣慰自己尚且干净罢。”
当她在夜幕降临之时,搀扶着两个醉得不省人事的婢女下了马车时,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萧祈安三兄弟。
陆南星这才想起,他在酒宴上曾说晚间传召……忙道:“大帅先稍等片刻,我先将人安置了。”
樊青见她双臂挂着两个人,走路都困难,迎上来就将阿硕搀了过去。贺云“欸”了声,他深知男女大防,虽说有心却不敢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