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少去阿硕的重量,陆南星搞定许招娣就轻松了许多。
樊青将阿硕放在她自己住的厢房内,顺手将自己亲自打造的银钗放入她枕下,又凝视了她一会儿不敢多呆,便出去了。
当陆南星亲自端着茶盏出来时,院子里只剩下了萧祈安孤零零地坐在石凳上。
她左顾右看,诧异问道:“樊二爷和贺三爷呢?”
“我让他们走了。”萧祈安看着她淡然地摆茶,径直道:“说说你要离开是怎么回事。”
陆南星便也大方落座,“这个想法我想了很久,也安排了白大哥去探路,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原因。”萧祈安蹙眉问道。
陆南星也干脆回应,“就是席间上说的原因。”
萧祈安喝道:“胡闹!南边是朝廷军盘踞的地盘,你就算带着银子去,就能在金军眼皮子底下顺利建造船厂?我就算拨给你一万兵马,也不够!”
陆南星也不能说她不但会夷语,还见识过船厂与洋人打过交道。
只道:“我只想带着几十个健妇营的人南下,一路上也打算实地考察日后安置驿站,好用来传递消息。若成功了,朝廷至少提前五载灭亡。届时你得算我大功一件,不得封我个异姓王当当?”她看着眼前越来越阴云密布的脸,挑眉道:“国公也成。若我失败了,那也只是损失了几十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萧祈安见她一脸玩笑之下,目光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坚定。闻着来自她身上隐隐散发的酒气,气怒之下“腾”地起身,一把薅住她的脖颈,往自己身边一带,“陆家旧部会说是我将你挤走,让你远走他乡,自去送死。我并不愿担上这样的名声,算不算与我有关?!”
陆南星被他眸中漾着的怒火和恼怒吓得仅有一点酒意都跑光了,拍打着他的手挣扎道:“喂你放手,我自会想办法打消他们对你的怀疑,保全你的名声!”
“你无法保全!”萧祈安根本不容她有任何反抗,“去南边这事不必再提。”倏然放开了她。
陆南星皱眉揉着下巴,冷笑道:“怎么,如今当你的下属还没有出入自由了?我又没卖给你萧祈安!我……”
萧祈安骤然转身,打断了她的话,“今日酒宴中,我说的话并不是针对你。与我而言,稳固政权有的是法子,与谁结亲是我的私事,我不是个公私不分的人。”
陆南星借着石桌旁风灯散发的光,清晰地看到他眸中的怒意,许是方才听他解释时,诚恳甚至带着些许哀求的口气是她幻听了。
闻言只无奈地摇摇头,“我根本不在意那些。”她往前走了两步,与他面对面站定,心情也平静了下来,“萧祈安,你处心积虑一石二鸟,隐忍至今,绝不会只是攻下应天就打道回府,也随便称个王,就开始吃喝玩乐罢?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把江浙行省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稳步向外扩张自己的版图,每一步我都非常认可并全力支持。”
“那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先捏软柿子,给我两年时间。”
“在这两年中,我先去探探南边的官僚和驻军情况,与此同时,逐步建立咱们得情报驿站,为日后太平军势如破竹收割,打好基础,不好么?”
陆南星口干舌燥地看着沉默垂眸,像是石化了般的人,一股脑将憋在心里的话,全部倒了出来,“明明可以五载,甚至三载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何要拖到更多无辜的百姓伤亡,导致大量的田地荒芜无人种植?待日后休养生息起来,岂不是更难?”
“若你信我,就给我两载。若不信,我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也只能离开。”
长久地沉默后,萧祈安将袖中的竹哨拿出,放在石桌上,只提了两个条件,“每月保持通信,我会安排信使跟着你们。若有紧急情况,随时吹哨,便会有人来接应。带着贺云一起去。”
陆南星说好,见他就这般痛快地转身离开,“欸”了声,“若我猜的不错,其实你早想安排人去南边走一圈,只是没有适合的罢了?”
萧祈安脚步顿了顿,并未回答,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小院。
第七十八章
听到要南去的消息后, 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贺云刚睡着被喊起来,就听到这个如此震惊的消息,“大哥, 每次你和二哥共同御敌我都不在。好容易这次赶上个热乎的攻打太平, 还被陆姑娘剑走偏锋给解决了。我这日夜盼着攻打应天,你又把我支到南边……你就是瞧不上我!”他越说越气,索性坐在椅中别过脸耍起了性子。
“好好说话, 耍什么性子。”樊青一个手掌拍过去, 疼的他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不满地捂着后脑勺嚷嚷, “二哥你公报私仇!”目光只往自家大哥身上瞟。其实他也怕看到大哥发怒, 但这次就算冒着被罚的风险, 他也要据理力争一回。
萧祈安却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为兄正是因为看重你, 才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办。”
“大哥你何时学会像阎兴邦那般画大饼了?”贺云对他方才反应很是陌生, “我只是个跟班, 有什么重要……哎呦”他捂着额头,“你又像小时候弹我!怪疼的!”
萧祈安放下手,带着大哥欺负小弟的蔑视目光, 嘁道:“弹的就是你。”他指着舆图上的广东福建的位置, “若不出所料,陆南星的目标是这两个省份择其一。这一路上, 还要为日后沿路驿站选址。这么大的事, 我身边总要有人清楚地了解全部过程。”
“你不相信她?”贺云趁机反问。
萧祈安不假思索地说, “不,我信。我要以最快的速度知道全部。你不是喜欢写故事么, 先写给我看。”
贺云握紧手中的小本本,整个人试图缩在椅中警惕地看着他,“我看你是派个知根知底的人一路监视陆姑娘,怕她翅膀硬了一飞冲天,再也不回来了罢?”
樊青见他这个傻弟弟惯会戳人肺管子,抢白大哥心事不是找死,便上前犹如拎小鸡那般,将他提溜起来,一语双关道:“这么好的机会不知道珍惜,大哥让我去!”他心酸地想着,阿硕要是知晓三弟跟着她们一起,得高兴地跳起来。
贺云就像做错事被两位哥哥打骂的孩子,叹了口气,“我去还不成么?跟着别人不好说,这跟着陆姑娘,不愁见识不到新事物。”
的确,陆南星所住的寨子里,听到贺云随行的消息后,阿硕又恢复了往日打鸡血的状态。
陆南星刻意放了许招娣一日的假,想到她走后萧十二的安置,看着阿硕正在忙里忙外的收拾行李,只得让小七去请萧祈安过来。
小七这些时日听到义军上下,都在绘声绘色地讲这位新任大帅是如何从一介马夫走到今日。他就像昔日在茶馆门口蹭听书的那般,闲了就津津有味地往人多晒太阳唠嗑的地方一坐,听上半晌都不觉得累。
这差事落他头上,丝毫不惧,蹦蹦跳跳地就去了主寨,手里还拎着套鸟用的绳笼,边走边将绳子捋好,险些撞着对面的人。
待定睛一瞧,不是萧祈安是谁。慌乱中,他赶忙学着大伙那般拱手,“大帅,姑娘说唤你过去有事谈。”这才发现手上还挂着绳笼,登时不知所措地放下手,下意识就往后背。
萧祈安一脸震惊地捞起他藏在身后的绳笼,上下打量着他,“这是谁给你编的?”
小七被他严肃又紧盯的目光吓得想往后退,却又被他结实的手臂牢牢圈住,情急之下去抢,憋红了脸骂道:“你还给我!还给我!这是我爹给我编的,你是坏人!还给我!”
“你爹家中排行第四,是也不是?”萧祈安任由他拍打着,并抬手阻拦了欲上前的亲兵。
小七红着眼眶仍旧不服气地骂道:“要你管,我爹的名字我才不告诉你。”
萧祈安也渐渐红了眼眶,目光凝视着手中的绳笼,不舍地还给了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我还知晓你娘名叫兰云香,你爹跟着你外祖父学打铁,你生下来本来是要姓兰,可你外祖父说,男孩子姓娘亲的姓长大了会被人看不起,还是姓回萧……”
小七听到他说了这么多自家的事,想到在战乱中去世的亲人,心中的伤疤又被血淋淋的撕开,早忍不住呜呜呜哭了起来,“我想我爹娘,想外祖父……可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呜呜呜。”
萧祈安方才确定他就是二哥的儿子,也是他未曾谋面的亲侄子时,见他孤零零一个人被陆南星捡来,二哥和二嫂一家怕是凶多吉少,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
希望二哥二嫂还活着,只是小七淘气走丢了……当他听到噩耗从孩子嘴里说了出来,还是心中痛楚无比,紧闭双目搂紧了小七,笨拙地安慰着,“不哭,我是你六叔,亲六叔!以后咱们爷俩相依为命。”
小七听到这个消息,瞪大了含着泪的双眼,挣扎地看向他,抹了一把鼻涕,抽抽噎噎地问,“你你真是我六叔?”
萧祈安用手轻轻地抹去他的眼泪,越看他的五官越想二哥小时候,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会编绳笼,也编的和你爹一模一样,这是你祖父教我们的。外人不会。”
小七也听爹爹提起过,他有大伯和六叔,这下真的对上了。他又欢喜又伤心,紧紧攒着萧祈安的手,喊了声:“六叔。”
萧祈安的亲兵目瞪口呆地看着叔侄相认的场面……和自家大帅脸上稀有的笑容。
这厢在热火朝天的认亲。
陆南星那边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的阿硕放下衣物就要去找,“小七贪玩,说不定一路上遇见什么好玩的就忘了这事。要不我去瞧瞧罢。”
陆南星虽说觉得这孩子不像是个贪玩误事的,也担心他不知跑去哪里,也道:“咱们两个分头去找,还快些。”
二人刚走出屋外,就见萧祈安领着小七,一大一小走进院子里。
小七眼睛红红的,却是不是抬头偷看萧祈安,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萧祈安每次都会与他对视,目光温和的陆南星见了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硕则担心萧祈安欺负招娣这宝贝弟弟,一把拉过他,蹲下问道:“怎得哭了?和姐姐说说。”
小七指着萧祈安,“我找到了我六叔。”
陆南星震惊地与萧祈安对视,高兴的同时,脑海里涌现的第一个反应:帮助太|祖皇帝找回血亲,是不是不用奋斗都能躺平落个开国功勋当当?!
萧祈安见她一脸算计的笑意,还是朝着她拱了拱手,“多谢你救了小七,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君子一言。”陆南星才不假惺惺地拒绝呢,放着犹如丹书铁券的承诺不要,那是傻子。她当众伸出手,要与他击掌,就是要多几个证人。
萧祈安伸出手,感受到温热细软的手指在击掌后,捎带脚从他的掌心划过,掀起心中隐秘地带的涟漪。
“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下。”陆南星摸了摸小七的头,“我让白束收了这孩子当弟子。本想着带他去南边,既然你们叔侄相认,跟我走亦或是留在你身边,你们叔侄做决定。”
萧祈安本意,自然是不想让小七离开他。但他见小七留恋地看着陆南星时,温声道:“六叔听你的。”
小七略微挣扎了下,如实说道:“我舍不得三位姐姐,还有我师父。”
陆南星以人多的优势战胜了萧祈安一人,她笑道:“大帅放心,我们四个人都很宝贝小七,带着他也是想让他多了解各个地方的情况,多长些见识。既然贺云跟着我们一起,也能顺便教小七认字读书。两年后,你的侄子能文能武,就可以跟着你骑马打仗啦。”
“真的么?!”小七听后欢快地跳着拍手,丝毫没有离别时的不舍之情。他只是觉得有个人人敬仰的六叔,是个很令人自豪骄傲的事。
萧祈安只得苦笑着摇头,“那今晚和六叔睡?六叔给你讲讲你爹爹小时候的淘气的事?”
小七高兴地答应了,又自然而然拉起了萧祈安的手,看向陆南星,“陆姐姐,我能和六叔睡觉么?”
“当然可以。”陆南星哪敢说不,也想着他们叔侄刚刚相认,待不了两天就分开了,也该让他们多聚聚,培养培养感情。
萧祈安示意阿硕带着小七暂且回避,这才问道:“你有事找我?”
陆南星这才想起还有正事要说,“进来谈。”率先进了屋,这才说道:“自从过来太平,我也一直没有机会和你商量下如何处置萧十二。我的想法是,此人不能留。”
“虽说他与你同宗,且他在知晓阎少康事情败露后,主动找你举报他的行径。但你不觉得他这时间差卡的很巧妙么?”
“此人惯会投机取巧,且深谙人心。你一向杀伐果断,切莫在这件事上心慈手软给自己带来麻烦。”
她见萧祈安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挑眉问道:“怎么,我说了那么多,难道大帅认为我多此一举?”
“是有些。”萧祈安见她如此小瞧自己,没好气地说,“我以为你又想出四两拨千斤的进攻计划,就这?”
“嘿?!”陆南星不由自主地叉腰,“要不是你在萧十二的事情上墨迹,我能这么担心?难道我在南边苦哈哈地造船,给别人做了嫁衣,一看大帅都换人了再过问么?我当然要为我自己的前途考虑。”
萧祈安眯着眼看她,“原来你是这样看我?”
陆南星脑子里不断提醒自己:别说了,他是皇帝,异姓王还想不想要了!忍下气换了一副笑脸,“我怎么敢,既然你心里有数,就当我方才老婆子碎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