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见她陆姐姐丝毫不在意六叔对她的看法,心中有些失落。
阿硕去端水,拉开门后,就看到贺云站在门口侧耳倾听,嘴角还漾着一抹呆傻的笑意。
他看到阿硕冷着脸出来,急忙换了个表情,尴尬地伸手欲接过铜盆,“我去罢。”
阿硕垂眸拉远距离,“这本就是下人的差事,怎能让贺管家去做。”说罢快步往楼梯处走去,明显不愿多说。
贺云不知她为何情绪不佳,待目光转回半敞的门时,见陆沈二人齐刷刷地看向他,立即拱手行礼,“回禀老爷,马车备好。”小人与白先生在楼下等。
陆南星颔首,和许招娣说了句,“你和阿硕好生歇会,我们先去四处看看,过会子让人给你们送好吃的。”又摸了摸正在吃饭的小七,下了楼。她又扔给老板几块碎银子,让他找人去当地的糕点铺买些小零嘴送到上房去。
待走出客栈,就知晓白束将平日里常配的剑摘下,换成了环腰软剑,而他青衫落拓做文士打扮,站在檐下招来了许多小娘子青睐的目光。
泉州府的民风兴许受到夷人的影响,比起内陆则开放许多。
只是近来一两载因夷人与倭人闹事,朝廷严令关闭交易,如若不然,怕是街道上都会出现佛郎机和满剌加人。
“白先生,随我等上车。”陆南星不忍心地看着他一副恨不得将自己封闭的表情。
想当初,他只是一名不谙世事的少年,却适逢巨变成为暗子营中的一员。忘却自己的身份,甚至白日里行走在街上都要掩人耳目。渐渐地与无边的黑夜融为一体,再次走到阳光下,会显得浑身局促,不适应别人投来的目光,而这一切并不是说改变就能转变的,总是需要时间。
白束上车后,身子微弯,在陆南星耳边低语道:“少主,有人跟踪咱们。”
陆南星摇着折扇笑道:“卖官之前,总是要调查清楚身家,对家的日常操作罢了,由他去,咱们不要露出马脚。”
贺云紧张地看着两个窃窃私语的男人,心道:“这两个人的距离如此之近,若真实地告知大哥,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沈慈恩则好奇地看着贺云精神紧张地看着陆姑娘,一副就像自己的物件马上就要被抢走的担忧,她沉思地垂眸。
陆南星分别逛了当地有名的玉器字画商行,又大肆置办了几套价值不菲的蜀锦成衣,还给沈慈恩买了许多胭脂水粉。
一行人在监视下,悠哉地逛买逛买。
白束示意陆南星看告示上的缉拿告示。
上面的画像粗糙,看轮廓和发型像是倭寇,名字却叫元栩。若献上此人人头,赏银五百两。
陆南星嘴角扬起一抹嘲弄。
倭寇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无非是沿海百姓被朝廷勒令禁止通商,无奈之下想出的对策。风声紧,他们就去琉球待上一段时日,待风声松快些再暗中回家,改头换面。
繁重赋税强压之下的百姓,只能铤而走险地养活父母妻儿。逼急了,造反还不是早晚得事。
怕是这张图上的人,只是首领随便抓了自己的倭人手下,冒充他的身份罢了。官府这般做,也是做给不断被惊扰的百姓看的。除非倭寇带兵攻打泉州,若非如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死的也不是自家人。
如此这般晃晃悠悠逛了半日,直到白束说,盯梢的人分批向花不知的管家复命,她才下令满载而归。
略作休息后,换了身新置办的衣裳,带着白束贺云二人去往庆春楼。
说来也奇怪,马车还未停稳,就见掌柜的亲自掀开帘子,一张佛爷似的圆脸,笑得时候五官都挤在了一处,“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将林老爷盼来啦。”
陆南星收起扇子,摆出了架子,只“唔”了声,“贵处可将包厢布置好了?”踩着小厮下了马车,凭借记忆,走起了官步。
掌柜见他还未买到候补就一副官派,心中嘲笑他过会子等着被宰,面上仍旧恭谨回道:“小人不敢怠慢,早就命人将天地一家春布置妥当。”
陆南星心中更加笃定这间酒楼是花不只的名下,顺水推舟道:“可有好酒招待贵客?”撩袍迈入雕梁画柱金碧辉煌的大厅,迎面一股脂粉香气混合着檀香迎面扑来。
酒楼内的摆设中西合璧,待上到二楼瞬间隐秘起来,走廊正中间还挂了幅夷人时兴的油画,上面是一名只裹了一层白纱的金发女子。
陆南星见余光瞧见身侧的白束和贺云纷纷扭头躲避,心中好笑,咳嗽一声,夸奖道:“这画怕是夷人所做,颇有味道,老板眼光独到。”
掌柜见他眼界不俗,心中渐渐不敢怠慢,亲自拉开最后一间的直菱门,笑道:“林老爷不愧出自百年世家,见多识广。”将人让进屋内后,又亲自指着茶荷内的大红袍说道,“小的见林老爷大方痛快,将轻易不舍得品鉴的体己茶拿出来,您尝尝口味可还使得。”
陆南星微微抬手,贺云便将早已备好的钱袋交给了掌柜,“我们老爷也喜欢与爽快的人打交道,这里是三百两银子,掌柜帮忙甄选花府大人的喜好,感激不尽。”
掌柜笑嘻嘻地接过,连声道谢,“好说,今晚小人亲自伺候酒局,林老爷放心。”
陆南星趁势问道:“助兴……”
掌柜立刻会意,拍了拍手,只见隐藏的山水画木门逐渐拉开,有几名身着和服的妙龄女子跪坐着微微弯腰行礼,操着生疏的口音说道:“奴给老爷请安。”
“倭国女子?”
“正是。”掌柜低声说了句,“尚未□□,花府大人好这口。”
陆南星掩下心中的厌恶,挥了挥手,随后阖目靠在椅中,“我闭目养神会子,待花府大人到了,即刻通知。”
掌柜见他对这几位女伶毫无兴趣,只得命她们将门再次拉上,退了出去。
贺云与白束对视了眼,对即将到来的酒局很是担忧。
若有女子近身,那岂不是会暴露陆南星的女子之身。虽说她从来都是穿着高领的衣衫,试图遮住喉结部位。
陆南星却一副悠哉地模样,“白先生,今儿是否累着你了?”
白束见她暗中使了个眼色,便明白这没来由的问话和……暧昧不清的口吻是何意。他强压心中的紧张,语气充满了克制之下的欢喜,“东翁过虑了,白某只要跟着东翁便不觉得累。”
陆南星看了山水木门一眼,将手缓缓放在白束修长的手指上,感受到他猛然一颤,与他复杂的目光对视,笑道:“为了你,我就算散尽家财,也要谋个一官半职。”
贺云惊恐地看着相对而坐,饮茶的两个人,下意识摸身上的
小本本,这才发现更换了衣裳后竟然忘带了。
这这这……到底是演戏还是假戏真做?
第八十二章
陆南星等着从白束的目光中看到诸如, 恶心、抗拒、惊愕等平日里根本无法见到的表情,谁知,竟然见他目光恍惚游离, 又隐忍地看向别处……好没意思。
此处必然暗中被人监视, 她无聊的四处看看,示意贺云把掌柜唤来,直言不讳地问道:“你这儿可有伶倌?没伺候过人的最佳。”
掌柜听后偷摸看了脸色阴沉的白束一眼, 笑嘻嘻地说:“咱们小店, 只要客官想要,无不满足。不知您要倭国还是夷人, 亦或是咱南边的白净秀气的?”
陆南星也看了白束一眼, 摆摆手, “你想多了,本老爷不喜女人斟酒伺候, 只唤南边的来便可。”故意向对方泄露短处, 也是麻痹对方的一种手段。
掌柜连声应后, 片刻后果然带来了四五名长相俊俏的男孩子。
陆南星挑了两个面容青涩的留下, 却并不让他们近身伺候,省去了女子侍候时动手动脚暴露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管家才姗姗来迟。
侍立在陆南星身后的贺云, 悄然打量着这位衣着并不张扬, 却吃的脑满肠肥的管家,听着他与‘自家老爷’自来熟般地寒暄, “哎呀林老弟, 你太客气了, 这般破费宴请,若让老爷知晓, 某这差事也不要办了。”
陆南星暗自嘲讽,戏真足。她也铆足了劲,笑着将人往里让,“哪里哪里,大人百忙中前来,学生花上多少银子都值得。您请上座。”
管家话虽谦逊,行动却彰显着优越感,径直落座后言道:“林老爷如此大手笔将某请来,不知有何贵干呐?”
陆南星拱手道:“学生家中有些余钱,想着走通大人这条门路,捐个一官半职,为大人排忧解难,顺便光宗耀祖。”
管家见他说话颇为上道,却不再继续往下说正事了,就着掌柜亲自送来了好酒,又说了好些品酒的事。
陆南星心道,平日里宫中宴饮,她虽未都尝过,却也见识不少。再加上入宫前随小舅舅出入十三行,对他提到的皮毛微微笑着倾听,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迎合着,只一盏盏的酒敬着,趁机问道:“大人,近期的缺听说好些的都被挑走了?”
管家哼了声,“那些穷酸书生囊中羞涩之下,说出的酸话罢了。老爷手里还有几处县令要补,你说算不算肥缺呐?”
“算,自然是算的。”陆南星见到时候了,示意贺云,将装有五百两的银票的信笺递给了管家的仆从。
仆从看完银票后,比划了手势,管家随即笑道:“既然林老弟如此爽快,我也就不打哑谜了。”他收回搭在身侧女子腰间的手,把玩着酒盏说了两个官职,“目前有月港、林游两县县令空缺,还有个老弟也家底不俗,我家老爷向来平等对人。这样罢,明日你到签押房来,当面抉择。”
陆南星心知,他所谓的当面抉择,就看她和另外一人谁出的价码高,最终由谁来定。
她急需让白束派人去打听对手的身份背景,便装作不胜酒力地起身道谢时,酒液撒了一身,随即懊恼地拱手,“学生多谢大人厚爱,嗝……学生失礼,去换套衣裳就来。”
管家摆了摆手,想到明日还有更多的银子赚,心满意足地搂着身侧的女子欲行不轨之事。
贺云看着白束拿着包袱跟在陆南星身后出了门,心中哀嚎:为何不让他跟着……想到陆南星要在白束面前更衣?!他又想到了如何像大哥交代的难题,一时间跟着去也不是,想装作没看到又觉得对不起大哥……
这边陆南星见白束手不知该往哪里放,身侧还有小厮跟着,她索性主动将手臂搭在他的肩上,叹了声,“头晕,脚步虚浮,这酒太上头了。”瞬间感觉到白束周身紧绷,两个人就这样被侍从引至更衣房。
待关上门后,陆南星扯着白束的衣袖,将他拉至屏风后四处瞧了瞧,附耳道:“附近可有咱的人?我想在今晚查出明日一同竞价的人什么身份背景。”
听着耳边陌生的嘶哑声,白束的目光仍旧不知该安放何处,也生涩地在她耳边问了句,“有,是否斩草除根?”
“不。”陆南星余光瞥见门前似乎有黑影,一把薅过白束的肩膀,低语:“有人,过会子我开窗户,你快速出去布置任务。”随即出声哎了下,“轻点,老爷我被你弄得身上火烧火燎,快把窗子打开透透气,莫要让大人等。”说罢故意吹灭了灯烛,笑道:“欸,你还吹灯……这猴急的……”
白束在黑暗中感受着早已红透的耳根,强压丹田乱窜的气息,倒身跃上房檐。
陆南星一个人在屋子里演起了双簧。
她先拨弄下屏风,喘着粗气,“轻点,轻点。”口气欲拒还迎。随后又往椅子上重重坐下,发出“咚”地响声,用手捂住嘴“呜呜呜”了几声。
看着菱形门纸上的黑影在来回调整位置,明显是着急想看到里面的情况。她一时玩心大起,朝着门缝扔过去一个杯盏,明显门后的人影被吓得跳了起来,她紧接着哎呦一声埋怨道:“你干这事儿总爱扔东西的毛病,何时才能改?的亏没人看见……”感叹自己去练个口技,怕是都能无师自通。
贺云左等等不来,只得瞧准管家酣然起劲时,强忍着捂眼的念头拉开门,和守在门侧的小厮说他要出恭。
同一时间,他瞧见走廊尽头的门外有个小厮飞快地转身逃离了,心中笃定,陆南星定是在此间屋子里更衣。他刻意从恭房转了一圈,出来后喊着:“老爷,可需要帮忙?”人已经来到了更衣房外。
陆南星一听门口是他,担心这个呆子误事。便道:“催什么催,本老爷喝口茶就出去。”目光频频往窗外看,正在着急时,就见白束双臂扣着房檐,轻盈快速地闪进窗内,她这才吁了口气。
就在贺云考虑要不要找个借口冲进去时,门被白束打开了。见他脸色微微潮红,贺云的心没来由地沉了下去。
陆南星并不知贺云心中的弯弯绕,待她回到包厢,管家眼睛通红,表情想是已餍足的模样。袍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正在下人的伺候下盥洗。
听到她进来,管家只是向她投来意味深长的笑意,“听说林老爷只带了一位女眷,某还想着送给林老爷两名暖床的工具,看来是不需要了。”
“学生有两个使唤的人就足够,大人厚爱,候补这事儿帮学生一把,就已感激不尽了。”陆南星就防着这一手,才故意制造出她断袖癖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