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也不勉强,神了个懒腰,不疾不徐地说道:“这条街上有家名为‘多宝阁’的小店,咱们老爷就喜欢去那处鉴赏宝物。”
陆南星立刻将话接住,“学生多谢大人指点。”这条街上的店她今天都看了,哪里有什么值得鉴赏的宝贝,全是彼时通商时送往沿海各国的赝品。
她心如明镜,这官场上的送钱手段大多隐晦的很,自然不能戳穿。只拿好话填塞着,几多寒暄将他送走。
待陆南星回到客栈后立刻好生泡了个澡,阖目靠在澡盆边沿闭目养神。
阿硕抱着干净的衣衫掀帘子进来,念叨着,“老爷,你说奇怪么。方才贺三哥说白大哥有些发热,我去找掌柜的询问哪里有医术不错的大夫。他刻意问了句,是不是那个身穿白衣的男子,脸上还一副就像是看到了谁家偷情的猥琐模样。要不是身在异乡,我早看不惯跟他理论起来。”
陆南星想起酒宴上对白束的所作所为,联想掌柜的表情,更加确定了这间客栈与花府有关的判断。
“大夫请来了么?”她关心地问道。
阿硕嘴角扬了扬,“后来贺三哥也下楼和掌柜交涉,说让我放心,他会妥善处理。”
陆南星脑海中浮现白束慌乱无措的目光,和他最初面无表情汇报差事的样子大相径庭,竟让她对男人以往的认知,有了不同的了解。
她缓缓往下,面部逐渐划入水中,心中瞬间生出奇异的念头:待日后成为开国功臣,她就给自己开个‘后宫’,每日看着围绕在身边的檀郎们,也不枉重生一次。
想着明日无论如何也要拿下候补赴任,绝不想在泉州多待一日,速战速决!
翌日一早,她亲自去这家‘多宝阁’探探虚实,进门就一副高傲的模样命伙计将掌柜的唤来,说奉命而来。
掌柜见她话里有话,客气地将其请进里间,“不知客官有无瞧中之物?”
陆南星一笑,“没有。端看你家有什么值钱的宝贝值得送给花大人。”
掌柜暗自验证今儿得到的差事,将一套汝窑端了上来,“这是北宋年间……”
陆南星根本不听他的说辞,只拿起其中一件茶盏走出昏暗的里间,就着外头的光看了一圈。心中冷哼,做旧的痕迹都懒得弄,还自称北宋。只怕是这是管家贴心为她‘量身定做’的‘孤品’。原来候补县令的官价,就是这一套破瓶子。
表面上她捧场地笑道:“没想到这店里还真有宝物,老板你开个价罢,我可是内行。”
掌柜见她行家那般拿去光下研究,正提着一颗心,没成想,她竟然评价此盏是宝物,还自称行家。他心中嗤笑,却道:“客官眼光独到,遇见行家小人也愿交个朋友,这样罢,整套物件一万两银子,如何?”
“成交,妥善包好后,连同我的拜帖速速送去花大人府上。”陆南星知晓这地方划价,就相当于把之前投入的银子打了水漂。
掌柜双手接了她的拜帖,心中咂舌,此人花个万两银子竟然面色如常,且不知他身家到底几何。即便他见过那么多买官的人,也只唯他一人这般财大气粗。
陆南星办妥此事后,悠闲地带着贺云和白束找地方吃了个丰盛的早饭,这才不紧不慢地来到了花府门前。
门子早见到了贺云,心知来钱了,赶忙主动迎了过来,先拱手唤了声“贺兄”,最后向陆南星行礼道:“这位是林老爷罢,快请进签押房等候咱们老爷。”
陆南星示意贺云打赏,在门庭外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花府。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大金王朝命官的府上,心情说不出的复杂。看来,花不只此人深谙闷声发大财的真谛。若说这间园子是个当地望族的,也会有人信。整间庭院朴实无华,种植的花草树木无一名贵之物。房屋漆色看上去,像是从未补过,处处透着一股陈旧之气。
待她走进签押房后,见到了传说中的竞争者。
白胖如球且看似未到而立之年的男人,正高傲地上下打量着她。
今日一早,白束就将此人的信息告知了她。
家中贩卖私盐起家,自然不差钱。只是朝廷养的这帮蛀虫,明知他家自贩卖私盐,被抓就是杀头的罪名,却还不顾其触犯刑律,照旧拿钱办事,还当上了朝廷命官。
她悲哀地想,上一世亡国前,怕是也会有人如她这般骂朝廷不作为。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管家亲自拿着公文来到了签押房。
属下们将剩下的下人全部驱赶出屋。
陆南星起身行礼,白胖子也费劲地从椅子里挤出来,起身行礼。
管家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摆出了公事公办的态势,“老爷说了,两位皆是自己人,不好厚此薄彼。邢老弟虽说先来,履历上却没有林兄丰富。”他指了指陆南星,满口谎言道:“林兄在家中做过师爷,深谙一方父母官的手段,上任后能立即为大人解忧。故而林兄先选。”说罢介绍了昨晚陆南星已知的两个县令缺。
陆南星先将手放在林游县的就任书上,见白胖子急切地往前挪了一步,两只手互搓着,脸上满是紧张与惊恐。
而管家则一副我让你先选,你给我什么好处的表情。
谁知,陆南星一笑,手指越过林游县,直接抽走了月港县的就任书,在管家惊讶之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之下,含笑拱手道:“多谢大人,这般处理在公平不过了。”
第八十三章
管家明知姓邢的小子给的银子没有这个林有才多, 却也算是好心提醒了一回。如何选择看各人的命,他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陆南星拿着就任书,心道:这花不只的面儿都没见着, 县令之位就顺利买到了, 这样的操作也太潦草了罢。怕是一套汝窑的银子就是一个县令的位置,‘等价交换’。出了问题,商铺掌柜一口咬死和花不只毫无关系, 帮助主任撇清关系, 真是滴水不漏。
她听着身边这位白胖子压不住好奇,问管家难道上任前就见不到花大人了么?
管家一副第一次看到夷人的表情, “大人爱民如子、日理万机, 没有功夫见你。若想得到大人的接见好说, 待年度考满一等,就能见到了。”
白胖子欢喜地拱手应道:“多谢管家告知。”
陆南星暗自偷笑, 管家骂人不带脏字, 考满共分三等, 评估包括:品德、才能、政务和做官年限。试问白胖子符合哪条?再者说, 一等为优秀、二等为称职、三等不合格。当上一等,有机会被破格提拔,一个行省算来也不过能落得个一两个一等, 那都是真金白银拼来的。
干得好并不代表能升官, 只意味着上峰手里多了一个能脏活累活的人而已。
万民伞这玩意也是锦上添花,还指望百姓的呼声能传到大都皇城, 怕是痴人说梦。
不见花不只更好, 日后她做出什么事来, 此人若带着人马来她地盘巡视,立刻当做倭寇处理。
“大人, 月港县可有人等着与学生交接?”她见白胖子离开了,想了想还是问些实际的,与自己利益相关的问题。
管家眉峰挑了挑,“你是个见过世面的。月港县的上一任县令,在县衙吊死了。他倒是想与你交接,就看你是否有通灵的本事。”
陆南星故作为难地笑道:“死人不可怕,最可怕的是活人。既然大人将话提点到了,不若告诉学生,这月港县可有多少亏空等着填补?”
管家想到他一口价的能力,哼笑道:“怕是那些亏空对穷鬼来说,只能上吊免除债务。对林老爷来说,不过尔尔。”
陆南星与他一同哈哈大笑,“大人太抬举学生了,既如此,学生便再无顾虑,还望大人时常多帮学生在花大人面前美言几句。”她靠近管家,“自然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好说好说。”管家亲自掀开帘子,“就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日后林老爷高升,可别忘了提携。”
陆南星连连道不敢,一路在众目睽睽之下,由管家亲自陪着上了马车,好不风光。
直到马车朝着客栈行去,贺云都不敢相信,这官就买完了。
“难怪各地起义如火如荼,朝廷兵一打就跑,原来当官的都是花钱买来的……这与街市上买东西有何区别?”
陆南星喝了口茶,看了眼沉默垂眸的白束,轻笑:“区别可不小。现如今,有些大的票号还经营着朝廷命官借贷的业务。比如,我买了候补县令后,兜里再无一文钱走马上任。这时就可以拿着这封就任书去票号借贷银两,利息自然比平日里高上三至五倍,乃至十倍。”
贺云惊呼,“高那么多,外放官的月例也就那么多,还不上岂不是利滚利……”
“为何会还不上?”陆南星哂笑道:“俗话说得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当官就为敛财,票号也知晓自己借贷出去的银两势必能连本带息收回来,大家心知肚明罢了。”说完说这句俗话,她才想起,也许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这句‘俗话’……
白束听后恍然大悟,“难怪少主一路上只要进城,就会去当地票号换银票顺带问问经营范围,难道也对开票号动了念头?”
陆南星见他仍旧不敢看自己,先问:“白大哥可好些了?”
这句问话使得贺云和白束同时看向她。
白束说了句,已无大碍。余光发现贺云充满了探究的目光,在他和少主面前来回睃巡,心中下意识觉得这兴许是萧祈安的安排。
陆南星“嗯”了声,“我的确有此想法,不过一切待到了月港再说。”令她头疼的是,自从巢湖水寨离开后,她一直没给萧祈安写信。原因无外乎一切待定,写信也不知说什么。不若等到到了月港后,差事开始按计划进行,再写也来得及。
可萧祈安并不这样想。
他将沈三提拔为总哨长,并跟着他同吃同住。这可难死了沈三,想着还不如和萧十二那般将他关进大牢,还能伙同同个牢房的犯人赌上两把。
现今他才知,原来曾经的赌神萧六,如今的大帅萧祈安最厌恶的就是聚众赌博。
这段时日,见他严厉地处决了带头逃脱值夜赌博的士兵后,沈三就再也不敢露出对赌博心里痒痒的渴望来。
今儿总算接到了来自南边信使的急件,摸着厚厚的一沓,他赶忙拿着犹如圣旨般的信笺,跑进主寨,“大帅,信来了。属下过会子陪鸡头值夜,就就不回来睡了。”整日里睡地铺,他的老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今夜总算是能找个地方安生地偷偷打上几把了。
萧祈安头也不抬,道了声,“放下罢。”就没再说话。待听到脚步声逐渐远离后,他立刻拿起信笺,瞧见上面熟悉的字是贺云的,表情微微凝固,手上的动作却未停下。
贺云在信中,按照一路往南所见所闻开始记录。
萧祈安克制着想要通篇找寻陆南星三个字的欲望,耐着性子从头开始看。
“陆姑娘在路上都要看看良田是否有人耕种,遇到稍大些城池,都会去票号换银票。我嫌麻烦,但不敢说。这是为何?”
贺云知晓萧祈安识字不多,信中所用字眼大多平白易懂。
萧祈安见他问问题,拈起笔记录下来,“她想了解票号的实力,能否立即更换如数的银票。越往南,北边的票号的银票会有不认,若无法使用误事。”
又看到:“陆姑娘每到一座城池,都与白束探讨驿站如何安置。他们优先考虑靠近官道且通水路的地方。目前已经记录了十九个驿站,我想到要花那么多银子建这些驿站,值得么?”
萧祈安想了想,还是要逐一给贺云讲明白。
他明白的越多,帮陆南星解决问题时,也能将发现更多更深的问题记录下来。
于是回道:
“三弟,驿站并非只有落脚歇息一个用处。她曾说,日后传递军情急报,只换马不换人,我认为这个法子非常有用且有效。故而,她要建立十九个甚至更多的驿站,是有这方面考量的,你不可提反对意见。”
随着贺云的笔迹,看到他们进入泉州后一系列的经历时,萧祈安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站在寨外的亲兵听到里面传出“砰”地一声,随后一声喝令,“去将刚回来的传信官,立即唤来。”
传信官名叫李平,大老远按照贺三爷的指示,跑死了几匹马,这才风尘仆仆地回到水寨。这会子刚坐下,正要和下了值的老乡们喝酒吹牛,就见大帅的亲兵将他拎起来就走。
他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一路哭喊着:“小人没有丢件,小人绝没有丢……”随着膝盖传来剧痛,被扔在了主寨梆硬的地板上。
萧祈安急于求证,也不顾上避讳,径直问道:“陆将军在泉州可安好?”
李平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爬起来磕了个头,“小的离开前,林……陆将军从泉州去了月港就任,一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