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管家,你拿着我的拜帖,去平章政事府上,就说找他们管家。见到管家后,给他二百两见面礼,约他去庆春楼见个面。”一路上,陆南星对跟随的一行人的身份分别做了安排。
贺云是官家;白束是清客;沈慈恩是妻妹,这就比较耐人寻味。陆南星早就想好了,若说‘林有才’这个年纪尚未娶亲,有些说不过去。若‘先夫人’病逝,有个待扶正的妻妹,好歹也能充个数。兵荒马乱的,全家人死了大半,也实属正常。小七是侄子;阿硕和许招娣那就是小厮和丫鬟,健妇营的女兵们一概扮成男人,充当家丁。
这样安排下,‘林有才’就是个家底非常雄厚的落难老爷。
贺云拿着她递过来的拜帖,惊呼,“二百两,给一个管家?”
陆南星叹了口气,“管家号称升级门包,不拿银子趟路,如何买官?你以为平章政事这么大一个官儿,能随便见你这个平头百姓?自然是由管家来筛选‘最有实力的捐官冤大头’。”
她见贺云心疼地拿了两张银票塞进袖口,不忘提醒,“再备上五两银子给门房的门包钱。”
贺云刚要说,怎么又给钱。这一路也不是白走的,待转念一想,不给门房,如何见管家?只得拱手领命,嘟囔道:“她一个女娘,如何知晓这些门道儿,真是奇怪。”
第八十章
白束有些担心贺云一介书生, 能否顺利邀请到管家,别耽误了少主的安排,便主动要求跟着贺云。
陆南星笑笑, 并不担心, “这才是个开始,让他锻炼锻炼罢。”
贺云其实心里也挺忐忑的,他怀揣着银票, 先是打听到了府衙的位置, 还算是长个心眼,发现府衙门口门庭罗雀, 不像是卖官鬻爵的发源地。这才找机会使了个眼色, 悄悄给了门口的衙役两颗碎银子, 才知晓管家在别苑。谁要在这里公然喊着要买官,就得被抓紧去坐上几天大牢。
吓得贺云心有余悸地连连拱手致谢, 暗骂这些贪官明明是婊子还要立牌坊。又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他可是文人, 怎得学起了二哥骂脏话……一路找到别苑门口的索条胡同内, 这才看到长长的胡同里人满为患。
有些人见来了一个面容俊俏的书生,纷纷好奇上去盘问,“捐个前程?”
贺云索性问道:“老哥, 难道你也是?”
这话一出, 他被几个人拽着衣袖,“找我, 我认识管家。”
“管家是我叔, 包在我身上。”
“管家是我哥, 找我,能给你便宜。”
贺云, “……”事情有些复杂,他决定摆摆手,一路冲出了包围圈,靠近宅门才知晓,门口果然有正式的门人在收门包。
他有些舍不得五两银子,先拿出了二两交给门人。
门人一边掂了掂银子分量,鼠眼上下睃巡他的穿衣打扮后,随手一指门口的长条板凳,“坐着等。”
贺云心中一喜,学着也点头哈腰道谢,落座后,旁边的人主动攀谈起来,“我说老弟,瞧你这身打扮,不像是拿不出五两银子的人,为何与我们这等穷书生在这里做冷板凳?”
“五五两银子?”贺云侧身打量身侧说话之人,才见他身着半旧的粗布袍褂,看面容隐隐有些书卷气,看那双手却又是干农活的粗糙样。
书生见他行为举止青涩单纯,叹了口气,在喧闹的环境下小声说着,“门子整日里收门包,收多少决定做多少事。如今世道,二两银子只配坐在冷板凳,待管家处理完大户,有功夫才会接见咱们。”
又道:“我已经坐冷板凳三日了,还没见到管家。如今,怕是像样点的缺,早就被人占了。我这借高利贷的银子,怕是要血本无归,还要赔上利息。这几日住店吃喝也需要钱,我要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了,何至于此。”
贺云见他都快哭出来了,心里也不敢不信陆姑娘的告诫,认为她一介女流,过分严重了官场的形势。
他赶忙起身就要找门子补上银两,想了想又坐下了,问道:“老哥,你会些什么?我也帮你留意些。”见这书生肯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这里面的门道,不至于误事。他也想留个此人的住址,若陆姑娘要用人,也算是还了书生的人情。
书生愁苦地看着他,“我只是来买个书吏。我家中三代人皆为书吏,只因我爹死后,叔叔抢占了名额,如今家中良田都被官府强征为马场。若不是内子快要生产了,我就想跟着夷人出海,豁出性命赚上几年块钱。只是如今海上也不安全,元栩是倭寇头子,经常烧杀掠抢沿岸百姓和船只,唉,难活啊……”
贺云听到他家世代做书吏,心下有了算计,留下了他的住址,“我家老爷初来乍到贵地,想着南边不至于被战火纷扰,想着来这里安家落户。对准机会,我与他美言几句,若有差事我就去寻你。”
书生也没将此话放在心上,照旧感谢了他,两人就此拜别。
贺云这回学精了,他趁着门子身边无人缠着,凑上前去直接将三两银子往他袖筒里一塞,陪笑道:“大人,小的方才不知咱们贵宝地的行情,此番求助您老人家,只是我家老爷想约管家吃个便饭。”
门子原本见他一身打扮不像个穷人,正想着好好整整他,没想到他自己想通了,哼笑道:“我们管家整日里都有人请吃饭,忙得很。”
贺云心中恼恨,却也只能继续陪笑:“您大人有大量,管家若是能顺利请出,届时我家东翁定会发下赏赐,届时我将我那份也孝敬您,如何?”顺势将拜帖恭敬呈上。
“我这人就是好说话,算你幸运。”门子一口吐落瓜子皮,接过了拜帖,又问了详细住处,眼睛一亮,更加认为他所言不虚,这才态度又好了些,“你且回去等信,让你家老爷订上庆春楼的‘天地一家春’包厢,就和掌柜说要请咱们管家,你只出银子,别的就不用管了,明日晚间管家老爷自会赴约。”
贺云连连应喏,这才算是办成的差事。与那书生点了点头,立马挤出拥挤的胡同,一路失魂落魄的想:这不就是一整套卖官的产业么?在这条产业里,从官到他的手下,统统吃了一溜够。原来,官场如此黑暗……他算是亲身体会了。
可若就像那书生没有银子去借贷,回不了本,买官何用?为何还有那么多人干愿意这样做?
带着诸多疑问,他回到了客栈来到陆南星的房间复命。
陆南星见他面色沮丧,又见阿硕紧张地上前给自己斟茶,笑着乜了她一眼,“我还没说话,你紧张什么?”
阿硕没想到她竟然当着贺云的面调侃,红着脸端着托盘就去了隔壁沈慈恩的房间。
贺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懂她们眉眼间的官司,只得先将门子提出的要求说了一遍,才又将今日的所见所闻和他想不通的问题也说了出来。
“我不懂,就这样的官场,这些读书人还争先恐后地往里面挤,有什么意思?”他甚至产生疑问,读书盼着考科考,是不是天字第一号讽刺的笑话。
陆南星抿嘴一笑,“这才哪到哪儿?若非皇帝昏庸、官场腐败,与百姓离心离德,又怎会天下揭竿而起,欲讨伐之?但愿大帅是个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的圣明君主,才不枉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尤其我这样的能臣。”
贺云见她脸上洋溢着不容置疑的自信,那是一种近似于诸葛军师料尽天下事后的从容不迫。且与沈姑娘的内敛温柔和顾师姐的大家闺秀,乃至于李总兵的泼辣完全不同。
是哪种不同……他灵机一动,是从不依赖男人,甚至通过自己的智慧,将算计她的男人逐个利用个遍的女子。
他由衷地拱手,“大哥遇见姑娘,真是他三生有幸,难怪一再叮咛我,遇到难处要及时告知暗中跟随咱们得两百名亲兵。”这般奇女子若不为大哥看好,他这个弟弟如何交差。索性违逆大哥多次警告,不许说出亲兵跟随的事。
陆南星虽有些意外,却欣然接受,“届时顺利买官后,这两百人可是很大的助力,替我去信感谢大帅的厚爱。”知晓他与萧祈安暗中联络,她又没什么可遮掩的事,并不在乎。
贺云见她并未斥责自己答应事后再给门子好处,想了想还是将书生的经历说了出来,“是他好心告诉我这些内幕,且他家三代都是书吏,若能顺利买到官职,带个自己人走马上任,也便宜些?”
陆南星颔首,“话虽如此,此人背景也需摸清,毕竟咱们不是真的要‘做官’。明晚带你和白大哥去见识下,官场如何宴请。”
贺云话到嘴边,“你为何知晓的这般清楚。”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毕竟她是上峰,虽说她平易近人,但也要有分寸。
陆南星将他痛苦地鳖话看在眼中,只是偷笑,她有百种说辞能含混过去,自然不能告诉他,“我是你大哥创立朝代的亡国皇后。”
当晚她命阿硕拿给白束二百两银子,亲自去趟庆春楼,按照门子的要求订了天地一家春的包厢。
待白束回来复命,脸上虽不似贺云那般沮丧,却也面色不虞,“少主,天地一家春的包厢近几月余都无人敢订,皆因仅包厢费就开价二百两银子。我与老板谈到提供菜品,但酒水要另付。另外……”
陆南星见他难以启齿,挑眉说,“另外还要配置几名头牌吹拉弹唱?”
白束的认知,少主毕竟是女子,他终究无法跨越礼教,在女子面前谈论此等下作之事。闻言只微微颔首,“属下这就去找门子,与他商量换个包厢。”
“不必。”陆南星命阿硕备上两张一路上更换了好几家票号的五百两的银票交给白束,“此刻我是林有才,不是陆南星。明日你与贺云跟着我赴宴,届时莫要冲动,听我安排行事。”
白束只得领命,心里头想着少主矜贵之人,清澈的眼睛明日若是看到那些下贱肮脏的一面,他就恨不得今夜出手趁着管家酒醉,一刀将其解决。
而此时,脑中充斥着那句“莫要冲动,听我安排行事。”只能握紧双拳靠在窗前,看着上房那盏深夜还亮着的烛火,了无睡意。
这厢陆南星是因这张面具憋闷的睡不着,每次摸着面具就会想到萧祈安是如何忍到此刻,竟然还不想办法露出他的真容!
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梦里竟然见到了那个渊渟岳峙的背影,待转过身后,却是太|祖皇帝画像中的那张能驱鬼神的脸,她猛然惊醒后,下定决心找个机会一定要从贺云口中,挖出萧祈安真正的相貌!
她不想等到两载后……
第八十一章
翌日, 陆南星起身后,命许招娣将早饭端至屋内。
阿硕听说贺云昨儿办差有惊无险,欢喜之下哼着小曲收拾着床榻上的被褥, 听到自家姑娘的命令, 不解地扭头问道:“姑娘不是说,和大家一起吃饭更有食欲么?怎得又变了。”
陆南星洗过脸,坐在镜前打发着困意, 索性拿起木梳通着一头乌发, 阖目说道:“如今我是林老爷,自然要装模作样地拿出派头来, 这才显得我家底雄厚。”她抬眸, 看向镜中陌生丑陋的面容, 再次想到了萧祈安的面具……一时间,竟然觉得他的更顺眼些, 心中有些不服气地问道:“阿硕, 你觉得我的面具好看, 还是萧祈安的?”话一出口, 才惊觉露馅了。
阿硕被她问住了,“许是他的脸看久……”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两眼放光地转身问道:“姑娘, 你说萧祈安易容?!”
陆南星只得承认, “此事我也是偶然发现,目前应该只有他身边的人知晓。”
“那他真容?”阿硕迫切地问。
陆南星摇摇头, “不知。”画像上过于勇猛凌厉, 不知是否萧祈晏刻意为之。
阿硕眼珠转来转去, 求证道:“那也就是说,贺三哥知晓?”
沈慈恩带着小七随着许招娣一同进屋, 顺嘴笑问:“贺公子知晓何事?”
阿硕见她也是一身公子打扮,在浓眉大眼的映衬下,通身的书卷气。前儿进城后,还得到了几个小娘子抛花的青睐,内心深处的自卑感又涌上了心头。闻言只干笑了两声,眼尖地帮许招娣布置饭菜,不再多话。
陆南星则不动声色地打着圆场,“说贺云自从拿起小本本随时记录趣事,练就的无事不晓,都快成为包打听了。”
沈慈恩莞尔一笑,“大帅看人眼光值得圈点,樊二哥当得忠勇二字。贺公子勤奋好学,悟性极高,日后也是不可多得的能人。”
陆南星直接落座,舀了一勺粥,故意噘嘴问道:“那我呢?”
沈慈恩如今与她情同姐妹,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自然是百年不遇的奇女子,这事大帅比我清楚。”
小七也附和道:“我六叔知道!”
陆南星故意伸手油腻地勾了下她的下颌,“我不需要他清楚,我只要你清楚。”
沈慈恩笑骂着拍落她的手,“我还未适应你这幅尊荣,莫要在孩子面前对我动手动脚,看起来像登徒子,教坏了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