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祈安反问,“你既要我处理十二,那为何萨满你又命人将其挪出大牢,派人好生伺候着?”
“留着她,自是有大用处。”陆南星特意眯起眼仔细研究了他的脸,“嗯,果然天衣无缝,就是丑了点儿。”
萧祈安见她说着没来由的话,倏然间伸着脖子往自己身边靠,一时间心跳如雷,垂眸看向她,“丑又如何,长得俊俏能杀敌么?你竟然也会以貌取人。”
陆南星上下打量着 他,“不但能,长得俊俏还是杀敌好手呐。”看着某人领会精神后,一脸懒得和她较真的表情去找小七了,站在他身后忍俊不禁。
看来脸皮厚者无敌,他还不是败下阵来。
当晚,萧祈安和小七踩着夜色中河滩上还有些暖意的淤泥,叔侄两个在河里洗澡。
他学着二哥给他洗澡时的样子,拿着一块棉斤沾了清澈的河水给小七从擦着身子,渐渐地湿了眼眶。
小七则借着月光看向他六叔满是伤痕的背脊,“六叔,这些伤都是金贼打的么?”他也想到了自己被欺负时的疼痛。
萧祈安“嗯”了声,“六叔都记着,总有找他们加倍偿还的那一日。”他心疼地摸着小七胳膊上的伤,语气不由得狠戾起来,“是谁打的,还记得么?六叔一定不会放过他!”
小七却摇摇头,“如今他们比我过得惨多啦,我有六叔,还有陆姐姐和许姐姐阿硕姐。陆姐姐说,善恶有报,坏人终归都会受到惩罚。她还说我要先变得强大,才能不惧怕任何人。”
听到陆南星这番话从侄子口中说出后,萧祈安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嘴角微弯,“她说的很对。日后跟着你陆姐姐,千万要听话,不要到处乱跑,也要学着帮大人做事。”
小七听他这般说,和平时看到他脸上冷冰冰的样子大不相同,好奇地问道:“六叔,你也这么听陆姑娘的话么?你是不是也和我师父一样喜欢她?”
第七十九章
萧祈安在夜色中眉头一皱, “你师父?”声音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
小七不明就里,但他能感受到六叔似乎并没有像阿硕姐那般,听到八卦很开心的样子, 懵懂地点点头, “是阿硕姐和徐姐姐说悄悄话时,被我偷听到的。她们以为我睡着啦。”
“她,你陆姐姐知晓么?”萧祈安追问了句。
小七摇摇头, “没听姐姐们提到过。”他的手臂被箍的有些疼, 有些害怕地问,“六叔, 喜欢陆姐姐不好么?我也喜欢她。为什么你听到喜欢她, 不高兴?”
萧祈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失态了, 他连忙松开手,看着孩子清澈的眼睛, “六叔并不是不喜欢……是没有说你不能喜欢她们。六叔也不希望你们南下时有事, 答应六叔, 好好照顾陆姐姐……她们。”
小七见他的目光透着认真, 懵懂地点点头,“六叔,我要快快长大, 就能和师父和山叔还有贺三叔一同保护她们了。”
萧祈安不解, 见月上中天,一把将他抱起走上了河岸, 边套衣物边问:“为何还要加上那么多人。”
小七掰着手指, 振振有词道:“因为山叔叔喜欢我许姐姐, 阿硕姐喜欢贺三叔呀。”
萧祈安,“……”突然懊悔, 不应该答应陆南星将小七带在身边。
想到贺云对沈慈恩的心意,他的眉头又蹙了起来。一路想着陆南星南下之事,再加上小七不断踢被子,他竟破天荒睁着眼到天亮。
陆南星起床后却是神清气爽,正在吃朝食,就听到李玉的声音,像是在和许招娣说话,“好妹妹,也给我添一副碗筷。”正想着,人就掀了帘子走了进来,也不见外地坐在她旁边,神色莫辨地说道:“为何你这女子行事做法总让人捉摸不透呢?”
“都让你们琢磨透了,还有什么意思?”陆南星笑着给她拿了一个包子,趁机逗她,“你该不会是认为,我败下阵来,临阵脱逃了罢?”
李玉瞥了她一眼,生气地咬了一口包子,“你少打趣我。从你看大帅的目光里,我就没看到过欲望。女人对男人有没有意思,全在一举一动上,就好比顾家娘子。”
陆南星快意地喝了口粥,“这就感到压力啦?”放下碗后,有意无意地提点她道:“你也知,以他的身份,日后身边少不了各色女人。我还是那句话,若你心中无法接受,就不要动这个念头。”
李玉接过许招娣拿来的筷子,拉长音“哦”了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你这女诸葛早就算计地清清楚楚,我说放到嘴边的肥肉怎得不吃?!”
陆南星正在饮茶漱口,听到她这般说,差点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忍不住反驳,“说实话,他也着实算不上肥肉吧?”
李玉风卷残云般吃完,从袖中掏出几张千两的银票,这才道出了来意,“你走了,都没人和我贫嘴了。我也没有什么能帮你的,出门在外,最重要的是身上有银子傍身,这点子钱你拿去用,就当我入股。日后若是翻倍了,可别忘了给我利息。”这钱是死鬼之前给她的压箱底,想来日后跟着萧祈安也不愁没饭吃,还不如拿出来给这丫头更有用些。
陆南星命许招娣收起来,以茶代酒敬了她,“那我就不客气啦。”
待转日沈慈恩带着萨满一行人到达水寨,陆南星闭门谢客,就连小七都不让进院子。
顾夫人母女也在密切关注她的动向,只盼着她尽快离开水寨,两载之后,怕是自家女儿都诞下萧北辰的孩儿了。
转眼又过了一日,阿硕与许招娣奉命将白束带至主寨内,面见萧祈安。
待听到亲兵通报后,萧祈安快速合上正在学的书册,抬眸看去,只见一名白袍男子率先迈入寨内。他想起师父曾说讲唐太宗身边,便是有孤高耿介的魏征辅佐在旁,反观白束,清隽的脸上神色疏离,却礼数周全,与义军上下除发小之外的将官们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束见过大帅。”这是白束第一次走到众人眼前,正式拜见所谓的义军首领。在他心里,并不认除了陆南星之外的主人,故而不曾以‘属下’自居。
萧祈安早已从他的话中,窥得一二。让座后,这才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名像是步入而立的师爷?
白束见他的目光似在打量自己带来的人,便道:“大帅,这是少主安排南下时,安排此人明为‘家主’,其余人化作跟班,也方便行事。”
萧祈安听后眉头皱了起来,瞧着这人像是三十有余,眼睛倒是不小,就是满脸的精明算计。嘴角上还有个痦子,看上去油头滑脑,不像好人。陆南星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物。
他越看此人越狐疑,“你叫什么,都会些什么,说来听听。”
那人含背弓腰,一副哈巴狗的模样,拱手道:“小人名叫林有才,二十八岁,在家中读过私塾,欲往南边买个官儿当当,嘿嘿。”沙哑之中又带着尖细的声音,充满了讨好之意。
白束见萧祈安越听脸越黑,直到他一声令下,“去将陆将军唤来。”刚要出声阻拦,就听到身后的林有才说了句,“我就在啊。”
萧祈安深邃的双眸只盯着眼前这位自称林有才的人,缓缓靠在椅中,气笑了,“你对自己够狠的,为了变声银针都敢扎。”
陆南星无谓一笑,“要去给鞑子当官,还是要装的像些为妙。不尊重敌人,便是不尊重自己嘛。”她朝着男人装模作样地挑眉问道:“大帅想必对自己的声音很是欣赏。”暗戳戳地指他没换声,拿她说事。
“白束你暂且回避。”萧祈安从椅中站起,走至陆南星面前,看向表情略有迟疑,迟迟未动的白束。
陆南星安抚白束,“白大哥,你在外头等我。我刚好也有事要与大帅相商。”
萧祈安见白束离开后,劈头盖脸的一句,“你找的谁为你易容?!难道你认识漠北的什么人?”
陆南星见他目光中有惊疑,甚至还有着被欺骗后的惊怒,心中好笑却又不知他为何这么大的反应,“萨满算漠北之人么?”
萧祈安这才明白,原来她留着萨满不杀,是为了易容。难道她早就想好了离开……
“带上这个面具,滋味真不好受。才半日而已,我都觉得皮肤快闷熟了。”陆南星更加佩服地看着他,“很难想象,你一戴就是几载。并且这玩意摘了就废了。”她咽了咽口水,一想到要戴上两载,代价有点高。
萧祈安咬牙切齿地说了句,“自找的。”
陆南星回避他的目光,“萨满由你处置罢,银针扎哪里我学会了。”懒得一路上还要费神盯着此人。
萧祈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再次涌上深深的无奈,指着书案下的一个铁皮箱子,“阎兴邦和王广全留下的十万两银票,你全部带走。造船不是一件小事,若日后银钱不够,命人给我送信。”
“买粮不用钱么?我带那么多也不安全。”陆南星算了算,他手里怕是也不剩下什么了。
萧祈安不愿看这张脸,只好将全部目光集中在那双灵动的双眸,“王兴那里还有些银两被查抄出来,够我用的。别贪功、别管闲事诛杀贪官,早去早回。”
陆南星说好,“箱子交给贺云就行。由他和白束商量,看看如何携带稳妥些。现在的票号也不稳定,若能换成飞钱就方便多了。”她灵机一动,不若趁机在南边开个票号,再一路开回北边,也有利于战后重建发展农商。
萧祈安见她眸中精光闪闪,知晓她又生出天马行空的念头。
刹那间,觉得她就像是一只无拘无束的鸟儿,若强行将其关在笼子里,怕是眸中的活力会很快消弭不见。只有将它放飞,才能见到它偶尔欢喜地归来,听着叽叽喳喳的声音,欣赏着神采飞扬地样子。
他被自己的念头震惊的无以复加,仓促转过身命道:“这两日我要去岛上查看操练,无暇相送,你……多保重。”说罢,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寨子。
陆南星看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不知自己又那句话说得不对他胃口,也懒得过多深想,只将目光放在存放十万两银票的箱子上,思忖着这笔钱如何花在刀刃上。
***
时光飞梭,转眼间,出发的日子来到了。
义军的将士们只看到贺云和一名长相清隽的郎君,各自在马车的左右两侧护卫,后面则是女扮男装的二十名健妇营的小娘子。
前来送行的有樊二爷和李总兵,却未见到大帅。
从此,押在大帅和陆南星身上的那帮士兵苦着脸而归。听了小道消息押在大帅和顾令颐的人,则和压在李玉头上的水寨乡勇吵得不可开交,在鸡头等人的训斥下四散开来。
在众人目光未及之处的一座望楼上,萧祈安和他身后的樊青看着远去的车队,沉默无言。
樊青看着自家大哥的脸色,又看回打马与贺云并行的阿硕,见她说说笑笑很是欢喜的模样,心中难受至极,就着喝道凌晨的酒劲,竟然埋头呜呜哭了起来,“大哥,为啥要放陆姑娘走?!”
萧祈安看着五大三粗的人竟然破天荒哭了起来,气怒之下踢了他一脚,“当初你肩腿中箭,右手受伤,左手照旧持刀砍杀上百人,缝针时也没见你要过麻沸散,喊过一句疼。大老爷们,心中装的是万千百姓的安危,儿女情长的,算什么男人。”转身“蹬蹬蹬”下了楼。
樊青瞧不起没勇气的自己,对他从小崇拜的大哥,竟然也没勇气留住自己喜欢的人,更加的瞧不起。
于是,破天荒地在他身后说了句忤逆的话,“这是在说你自己罢,陆姑娘走了,你比谁都伤心。”他才不信,大哥比他好受。
萧祈安站在楼梯上,侧首冷冷回应,“我从始至终都没伤过心。”不等樊青再说,蹬蹬蹬径直下了望楼。
被念叨半天的陆南星,却在马车里把玩着白束花十两金子弄来的‘身份’,思忖着她到底要去福建还是老家广东。
这两省都有便利的海岸线,可作为港口贸易的起点。
也便于造船下海,待萧祈安攻下直隶松江府,哦不,现在还名叫上海县,便可经由海上直航,也省去了河道淤泥窄小等诸多环境因素,造成的行船影响。
待路上走了半月,一路上顺便购买了当地的土产,装成贩货的商人,住店时又听到了许多关于南边官府的情况,听闻福建的平章政事花不只刚平定了藩商叛乱,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去福建。
一行人走至泉州府,贺云居然记了满满十本的小册子。他掰着手指算了算,不忘提醒陆南星,“陆……林老爷,该给东家去信了。”
陆南星正在翻看从茶馆买来的小道消息,感慨这里没被镇压之前,还真是个各国通商的宝地,消息四通发达,远在大都的事儿只要你有银子都能知晓。
“知道了知道了。”她拿起一张牙人的介绍,想起这是茶馆老板见她出手不凡,悄悄塞给她的,还说什么既然有钱,不如买个官当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待选客栈,又一改往日能节省就节省的惯例,专门打听这泉州城最气派的客栈,还要了两间上房。又换上了绸缎袍子,就连扇坠子都是白玉的,出入生怕别人不知她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