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将马扔给属下,命他们好生歇息,这才匆匆前往萧祈安寨中复命。
进门后才发现,嚯,坐了满屋子,除了王广全和阎少康之外,人都齐了。
只见自家老大脸色照旧苍白,照旧是万年不变的玄色战袍,只是在外头披了件大氅。
“樊青,此战如何?”
樊青拱手道:“属下将韩武碎尸两段,与兄弟们杀光他的两千亲军。按照将军的部署,并未强攻城门。”
萧祈安赞许地笑了笑,“甚好。你们且坐,听我等商议如何操办大帅的葬礼。”
樊青这才真的相信,大哥当初说的话:韩武非但不会投诚,还会趁机杀人攒功。
通过这件事,陆南星头一次发现萧祈安竟然会黄雀捕蝉螳螂在后的招数。
想必他最初就知晓,韩武与他义结金兰只是为了麻痹他放下戒心。也想到韩武会找机会对义军内的将领动手,故而趁着王广全提出许婚之后,与谈她联手演一出大戏,以假戏真病还治其人之身,麻痹韩武。
听到韩武约王广全饮酒,故作病得神志不清,不闻不问,借他之手将王广全做掉。就算韩武失手,也与正在养病的他毫无关系。
一切按照韩武的计划进行后,他再安排人马将其斩杀在太平城外,目的就是敲山震虎,让王兴看看韩武背叛他萧祈安的下场,就是死无全尸!
一箭三雕,解决了所有内部问题。只剩下攻克太平城这个难题了。
陆南星想到此,开口道:“萧将军,我的意思,将大帅的尸身就地找个风水极佳的地方掩埋,最好面对太平城。也算是激励将士们,一偿大帅亲自督战攻打太平的宿愿。待日后攻克,咱们再一起去大帅墓前为他老人家上香祷告,让他安息。”
她自是知晓萧祈安不愿浪费银子,用在大肆操办丧事上。他此刻怕是用来添置军火都还来不及。
之前厚葬阎兴邦,是王广全不愿落人口实,萧祈安必是深觉提了建议也不会批准,索性不参与意见。而此时,他自然成为大帅,并且无人有异议,但这件事不能由他亲自说出。
故而,寨子里吵来吵去,每个人都揣摩错了他的心思,认为照搬王广全喜欢的那一套,做给活人看的形式就好。
但从他始终未发一言来看,他们全部都猜错了。
李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与陆将军的看法一致,水寨这边背靠有山,风水极佳。大帅埋葬在此,也能保佑太平城的百姓。”
萧祈安垂眸,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声,这才问道:“诸位可有异议?”
众将领熬到今日,也不是个没眼眉之人。见这位新任大帅都未反驳,他们更不敢说了不字。
登时,屋内齐刷刷地山呼,“没有异议,请大帅定夺。”
萧祈安这才抬眸,看向李玉,“既如此,那便麻烦李总兵妥善处理此事。另外,将阎少康也埋在此处罢。”他的目光匆匆搜过在场之人,“咱们攻下太平后,趁热打铁直奔应天,无暇回宁州休整。”
总有溜须拍马之人抢着表忠心,“是是,天气也热了,带着个尸身打仗总是晦气。”
“是呀,就算不带着棺木,将其存放在水寨,也不是常事。”
萧祈安见目的达到,轻咳一声,“关于太平城如何攻破,诸位可有何想法?”
樊青第一个抢先说道:“属下认为,强攻未必不能。”
李玉摇摇头,“太平城内有三架大炮,且城墙坚固。我担心,若战士们强攻,怕是会眼瞅着损兵折将而无能为力。”
有人说:“不然,挖地道?”
萧祈安直接否决,“挖地道耗费时日太久,届时应天那边会做好充足的准备。要知晓,咱们的目的不只是太平,而是应天。”
众人一时间窃窃私语,谁也不敢再擅自提议。
陆南星琢磨着想说出自己的想法,想了想又作罢。
萧祈安将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在眼里,却也没出声询问,言道:“既无人提议,散了罢。明日照常时辰点兵,先按照原计划声东击西,试图找出最弱的城门快速攻城,打王兴个措手不及。”
当晚,樊青还是忍不住拎着萧祈安命小厨房专门为他做的肉包子,来到了陆南星的寨门口。
许招娣正在收衣裳,一眼见到他,眉眼弯弯地唤了声“樊二哥,是来找阿硕姐姐的么?”
这一问,樊青黑中透红的脸更加深了一层,想说是,最终伸出手,挤出来一句话,“这是包子,特意拿给你们吃。”也不敢往里面望,转身就要走。
陆南星正在靠窗的书案上写东西,听到他的声音后,连忙示意近身侍候的阿硕,“快去将樊二爷唤过来。”
阿硕放下布条,快速跑出去喊了声,“樊二哥!”
樊青听到这声呼唤,好似浑身过电那般,僵硬地转了身,“阿硕妹子,何事?”心中竟然有些期盼,却又赶忙打消这个念头,暗骂自己贼心不死。
阿硕不明就里,只含笑着冲他招了招手,“我们姑娘唤您,今日打了胜仗,刚好进屋喝盏茶歇会子。”
樊青“欸”了声,健硕的身躯之下,表情上那叫一个老老实实听话地走了过来,先朝着屋内的陆南星拱手行礼,“陆姑娘。”
陆南星放下笔,含笑让座,“是这样,我想到了明日破城的法子,颇有些投机取巧,故而未在大帅询问时说出。”她命阿硕将书案上刚写上字的布条拿过来,一并交给他,“你将此物交给大帅……并且安排伙头军……”详细地与他低语了几句,将樊青听得脸上表情很是奇特,想笑却又觉得她说的那般认真,真是越发古灵精怪。
不过,她说的办法若能起到作用,那么城中的百姓将会免于性命之忧。
翌日,当义军上下接到在太平城五里的地方搭建营帐的指令后,纷纷不清楚这位新任大帅是何打算。
随后,接连三日义军只是分批派出将士,前往太平城叫骂。人呢,站在炮弹箭矢射程之外的地方。不发一箭,不上一人。
王兴命人拼死拿到的作战计划,鸟用都没。
他气的拍桌,“什么萧祈安急着去打应天,你们瞧瞧,他们整日里隔靴搔痒,十日久了,咱们如何吃喝?还不得活活被困死在这城里?!”
紧接着王兴的话在城内疯狂传播,不过一日,太平城百姓进入了恐慌之中。
米铺被抢购,导致官府出面强制关门。就连卖香油的店铺都快速售空了,所有人都在紧张恐惧之中。
待到第五日,城中开始有入户抢劫食物的案件发生时,传来了守军的消息。
“王将军不好了!”守城士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请示,“太平军终于动了!动了!他们朝着城□□箭,老百姓看到了纷纷捡拾,这可如何是好?”
第七十六章
王兴倏地从椅子上跳起, “捡什么?难道是银子?你快说呀!”
士兵被他近似癫狂的表情吓得哆哆嗦嗦地说道:“是是布条……上面写着‘开城门衣食……衣食无忧,关在城内只能饿……饿死!’”他想起城墙之下飘来的味道,就吞咽了下口水。
“快带我去看看!”王兴没想到敌人竟然用了这招攻心为上, 尤其是在城内粮食短缺的情况下。
当初韩武说假意投降, 联手来个内外夹攻。那些事日见他顺利混入太平军内部,便放下了悬着的心,谁想到敌人的作战计划完全是假的, 并且还做好了长期攻城的打算!
“韩武真是害我不浅啊!”王兴边走边懊悔到不行, 早知如此,他才不会守这个劳什子太平, 宁愿不立军功也要找个由头贿赂下宰相爷, 将他调离南边, 现如今,悔之晚矣。
亲兵跟随王兴来到靠近城墙的大街上, 从一名百姓手里抢夺来布条看完, 气怒地随手扔进铁匠铺的火炉内。
百姓们见他气势汹汹地上街, 赶忙将手中的布条塞入袖中回家躲藏。
直至有人来报:“将军, 金辉河内也飘着很多木板。”
王兴接过木板一看,与那布条上的内容一般无二。
“将军,敌军在城外生火造饭, 好似……好似在烤肉。”
士兵们听闻烤肉这两个字, 眼睛都绿了。这两年赶上饥荒,伙食往年还能顿顿吃上个白馒头, 而今除了发霉的陈米, 搭配些青菜和腌制的萝卜再无其他。个个面黄肌瘦, 拿起长枪都费劲。
听到敌军烤肉,人人按捺不住地寻着香味, 往城墙上跑。
王兴急忙命人手持长枪镇压,试图拦住涌上城墙的人潮,被他勒令镇压的士兵闻到香味,不知是谁说了句,“哪怕吃完立刻就死,也比做个饿死鬼强!”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有人接话道:“是这么个理,大家一起去瞧瞧是不是这个样儿。”
待众人挤着上到城楼上一瞧,几千名敌军席地而坐,烧着的锅子就几十口,冒着令人垂涎欲滴的烟火气。
“你看,那边的架子上竟然有一整只羊在烤!”
陆南星双手抱臂,满意地看着太平城的城楼和城墙上人头攒动,朝着身侧哈哈笑个不停的阿硕道:“瞧见了么,怕是咱们要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下太平城。”
许招娣则问道:“看来他们的将士们如此没有规矩,怕是根本不听他们大帅的命令,这样的军队有何用?”
陆南星感慨道:“历代王朝总会经历由盛而衰的过程。国有国运,人有人运,万世轮回总是这般道理。每个开国皇帝都不希望辛苦建立的王朝,终究走向灭亡的结局。但一代又一代的帝王,从小生在锦衣玉食中,哪里知晓百姓疾苦。在当权者眼中,臣子是用来稳固皇权的下人,而百姓连皇帝的下人都不配当,他们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被迫成为创造生产力的奴隶。”
“百姓们在层层剥削之下,艰难地繁衍后代。可他们的后代只有万中选一的人能通过独木桥科考,努力挤进皇帝下人的队伍当中,已经算是祖上冒青烟了。”
许招娣和阿硕对于这番话,似懂非懂,已然听呆了。
阿硕不敢问,若萧祈安日后真的做了皇帝,也会像姑娘说的这般继续剥削百姓么?
陆南星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疑惑,却不能说。
她耳边听着将士们轻蔑地对城墙上的人潮指指点点,嘲笑着,心中却无比沉重。
正因清楚的了解,任何的战争其实都是当权者之间的博弈。他们是制定规则的人,而除了少数这几人之外,剩下的人皆是工具。
于她而言,也曾站在一国之母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更加清晰的了解,权利更迭的背后带来的血雨腥风。
多少个家族因此受到了百年的重创。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成为了无缘无故的牺牲品。
若她是个男子,也许会考虑和萧祈安一争高下。
不是她自轻自贱,而是千百年来的朝代中,对女子不公平的认知甚至延续到百年后。
女子要争夺帝位,首先要克服固化的陈旧观念,单只迈出这一步,最终得到认可,这中间坎坷皆非常人可经历。武皇十四岁入宫,直至六十七岁花甲之年才得以登基,便是例子。更遑论史上也曾为王朝的稳定贡献一份力量的那些太后,最终得到的评价不过尔尔。
不当女皇便无法改变陈旧观念么?世事无绝对,只要她具有萧祈安无法放弃的能力和资源,就能将话语权牢牢握在手中,并且具备绝对的自由,任谁也奈何不了。
“姑娘,姑娘,大帅来了。”许招娣看到身着玄甲的萧祈安策马来到她们身后,赶忙拉了了自家姑娘的衣袖。
陆南星转头,率先朝着尚未下马的萧祈安拱手道:“大帅,我有些不适,想回寨子休息。”
萧祈安原以为她会像以前那般,灵动的双眸闪烁着骄傲的目光,在他面前自夸想的办法如此灵验。谁知,却见她面色沉静,眸中看不到一丝笑意。
“好。”他咽下了疑问,只说了一个字。
陆南星微微颔首,转身骑上了绛官,带着两个丫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祈安身后跟着的贺云,频频看向阿硕,却见她微微摇头,意思表示不知。
“大哥,怕是陆姑娘见不得攻城时血流满地,残肢断臂的。女儿家就是胆子小些。”
萧祈安看至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内后,说了句,“她并不是你说的那样。”随后调转马头回了主帐。
留下一脸迷茫的贺云,抓了抓头,又拿出腰间的小本,将早已干涸的笔尖放入口中润了润,将今天的这段经历记了几个字,嘟囔道:“女人心真是难琢磨。”
当晚,在营地内吃饱喝足的义军将士们,正打算轮班站岗,安排其他人休息。却隐约听到太平城内似乎传来了打打杀杀的声音,伴随着兵器的碰撞声。
随着一声轰隆的炮声,城门楼被撞破了一个冒着浓烟的大洞。
萧祈安接到消息,迅速命吃饱喝足后精神饱满的将士们集结,他率先带着玄甲军朝着城门急攻了过去。
*
陆南星接到萧祈安派人送来的信笺,已然是三日后了。
这几日,她除了写了封信派人交给萨满。其余时间就在水寨内钓鱼,亦或躺在院子里看书,困了就直接将书盖在头上,微眯会子。
阿硕从未见过自家姑娘如此安静,整日都听不到她出声,甚至怀疑人不在屋子里。
这种日子对陆南星来说,前世在后宫里日日都是如此。之前觉得度日如年,如今从穿越后开始忙碌,此刻难得悠闲,她倒是咂摸出些许的意趣来。
阿硕却正是玩耍停不下来的年龄,见她看完信笺只是随手放在桌上,忍不住说道:“我猜,想必大帅早已进驻太平,这两日也整顿好城内各项安排,这封信必是接姑娘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