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见萧祈安来了,放下手中的澡豆起身问道:“萧将军此时前来,可有差事吩咐?”
萧祈安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只道:“有事相商。”
陆南星见他照旧一副瞧不出喜怒的表情,目光从她身上转向泡在澡盆里的小七后,如常的神色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他甚至渐渐走至澡盆前盯着小七看,脸色渐渐发白,迟疑地问道:“你是谁?”
“他是我救下来的孩子。”陆南星见小七恐惧地低下了头,赶忙站在他身前,挡住了视线,没好气地问道:“你不是找我有事,进屋说罢。”
萧祈安走了两步,又侧首微微看了小七一眼,这才走进屋内,直言道:“我与韩武义结金兰,明日你派人往太平城内放出此消息。”说罢,又微微靠近,在她耳边密语了几句。
陆南星感受到他身上松香气息萦绕在鼻尖,他温热的气息伴随着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充斥,竟然微微有些酥麻之意。不过,他很快便被他说的内容,将飘散的心神收敛了回来。
翌日午时,王广全借明日攻城的名义,又命人摆上酒坛,还特意问道:“陆丫头,昨夜睡的可还安稳?”
陆南星自然恭维道:“吃了大帅命人特意送来的美味,睡的格外香甜。”
李玉端着酒盏从王广全身侧起身,恭敬地福了福身,“大帅,属下憋了好几日,想着若明日战死,心中的愿望岂不是无人知晓。故而,想在大家都在的场合,说出我的心中所想。如此,就算明日战死,我也死亦瞑目。”
王广全笑着摆摆手,“别说晦气话,既然你提出来了,那咱们都听听,你有什么愿望。”
李玉的充满了眷恋和崇拜的目光看向萧祈安,“阿玉此生唯有嫁给萧将军,就圆满了。若陆姑娘不嫌弃,阿玉愿和陆姑娘娥皇女英,共同侍奉萧将军。”
陆南星“啪”地一声扔掉酒盏,霍然起身,冷笑道:“李姐姐想嫁便嫁,何苦拉上我。”在众人的议论之下,扭身离席。
萧祈安起身匆匆道了句,“失陪了。”也跟着追了过去。
王广全和韩武同时一个眼神,示意手下充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众人,跟过去瞧个明白。
谁知,陆南星越走越快。她疾步走至院中,看着许招娣正端着一盆水准备泼出去,立刻将其接过,朝着身后的萧祈安就泼了过去。
在众人的惊呼之下,萧祈安犹如石像般站在原地,任由发间的水顺着面部逐渐流下,湿透衣衫。
而陆南星扔掉手中的木盆,三步并作两步回屋后“砰”地关上了房门,将一脸惊慌,从未见过她如此发脾气的许招娣也关在了门外。
第七十四章
众人见萧祈安再无行动, 只是站在那里,目光盯着屋门口静默。只敢悄声议论着:
“萧将军追过来,这是说明他对陆将军心有所属么?”
“咱李总兵多没面子?!”
“俺没闹明白, 陆将军这是生气李总兵提出娥皇女英?还是萧将军并未主动出声拒绝李总兵?”
韩武的属下心中嗤笑, 原来看上去只会打仗的萧祈安,也是个见到女子就走不动道的人,他驱散着众人, 喝道:“情情爱爱可不就这点子事, 散了罢散了罢。”
谁知,萧祈安一整夜都没离去。
闹得许招娣和阿硕这一宿都没睡好, 两个人轮流起身偷偷往窗外看, 借着院子里两盏气死风灯昏暗的光, 男人站在院子里看不清表情,只瞧着平日里磊落的身躯如今却有些萧瑟落寞之意。
二人再瞧自家姑娘, 照常沐浴后躺在熏了香的床榻上阖目而眠, 一段雪臂和左小腿露在锦被外, 睡姿颇为肆意。
翌日清早, 许招娣和阿硕刚沉沉睡去,就听到一阵吵嚷声,樊青粗声粗气地喊道:“大哥, 你发热了, 快随俺回去!不然今夜如何突袭?”
“快来人,将军晕过去了!”
阿硕和许招娣对视一眼:“……”倏然间二人都没了睡意, 争抢着从窗户缝往外看。
只见樊青一人扛起了自家大哥, 在五六个兄弟的簇拥之下, 把像是晕过去的萧祈安给抬走了。
“姑娘,姑娘!”
陆南星被摇晃醒来, 睡眼惺忪地问,“何事,如此慌张?”
阿硕又抢在许招娣之前说道:“萧祈安在咱院子里站了一宿!方才晕过去了!”
陆南星瞧着她兴奋激动的心情,“哦”了声,又躺回了枕头上,阖目嘟囔道:“那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我让他站的。”打了个哈欠,心烦地挥了挥手,“让我再睡半个时辰!”翻过身面朝墙再次睡了过去。
这厢王广全听闻萧祈安病了,心中欢喜得很。
韩武早将太平城的地图敬献给他,如此手到擒来的一场仗,他要独自居功,不想让萧祈安沾着一丝好处。
自从来到巢湖水寨,耳朵里听着的都是关于萧祈安的事迹,这让他很有危机感。
若不是此人如此善战,岂能容他。
这些时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阎少康,趁机排起了马匹,“王伯,侄子明日就守在您身侧,以命相抵,绝对不会让您收到丝毫伤害。”
王广全意味深长地一笑,“就怕到时,老夫还得保护你。”
同样暗自欢喜的还有韩武。
他趁着天将过午,摆上当地酿造的贡酒,打算命人将王广全和阎少康请来饮酒。又暗中命一拨拨的亲信,悄然去萧祈安亲军中打探想消息。
最先回来复命的哨探说道:“回禀将军,萧祈安营中的战士们听闻自家主将病得厉害,闲散扎堆吃喝猜拳,完全没有大战之前的士气。”
韩武越发兴奋,握住腰间的刀柄来回踱步,右手捋了捋厚唇之上的两撇小胡子,“萧祈安帐中的战术图可去核对了?”
哨探拱手道:“属下将您画的背了下来,趁着萧祈安在内寝养病,溜进去作战室看到那张战术图就在案上,属下仔细核对发现一模一样。”
“好!”韩武欢喜地连连击掌。
属下们纷纷拱手道:“恭贺将军将获奇功!”
韩武摆摆手,“诸将先别高兴的太早。医官可有买通?”在听到分别与医官,熬药的药童确认是治疗风寒心悸的药后,他这才将心放在肚子里,阴恻恻地笑道:“去将阎王二人请来。”
王广全听到韩武相邀,本想着大战在即不得饮酒,要给将士们做个榜样。但又考虑萧祈安无法带兵,阎少康又是个棒槌,若韩武因他不给面子而两面三刀,太平城还真未必能攻下来。
他还是带着亲兵去了韩武的水寨赴宴。
韩武亲热地亲自站在寨门口迎接,给足了王广全的面子。并且转头就意味深长地看了跟在后面的阎少康一眼,“阎公子,韩某听说令尊的事迹后很是惋惜呐。不知阎公子今后有什么打算?阎老元帅在天之灵,怕是会瞧着,担心啊。”
要搁以前,阎少康听到如此指桑骂槐的挑衅,上去就是一拳。而今,再也没有父亲的庇护,他麻木地说着违心的话,“父亲在天之灵,见我跟着王伯,也会安心的。”
韩武对王广全的弃子不感兴趣,方才说的那番话也是为了讨好他。一山不容二虎,他早就听闻阎王二人不合,连忙笑着将二人请到正厅落座。
美酒飘香,王广全落座后阖目深深嗅了下,浓香的酒气顺着他的鼻腔冲进了脑仁,仿佛还未饮酒就已飘飘欲醉。自从阎兴邦死后,他终于可以成为万人之上的元帅,每晚才安心入睡。从前那些对自己的铁律,禁锢久了,也终于有了理由放开。从此开始,美酒佳人不禁,享受着他认为本该享受的一切。
韩武趁机劝酒,“大帅,属下习惯开战之前小饮几杯这酒。只因它不醉人,却能让周身燥热起来,若不杀几个贼人,难消酒气呀!”说罢,自己先干了,目的为了打消在场二人的疑虑。
王广全带来的属下也被韩武那些擅长自来熟的亲信,拉下去饮酒。
起初有几个人还很警觉,后来见大帅早已和韩武划酒拳,也逐渐放下了戒备之心。
酒过三巡,韩武故作上头般,红着脸看向阎少康,“阎公子想不想在夜晚突袭这场仗立功,让大帅宽心?”
阎少康做梦都想。
想和萧祈安那般,被战士们追捧,甚至奉若神明。
他起身端起酒盏,走至韩武面前,期待地看向他,“韩将军若肯给阎某这个机会,定然感激不尽。”
韩武也懒洋洋起身,端起酒盏走至他面前,两个人面对面站立,“立功谁都想,我也想立功,就比如……”他袖间突露锋芒,果决地朝着阎少康的胸口戳了进去。
“你……”阎少康瞪大双眼,极力想要回头看向王广全,却听到韩武放肆地笑声,“我替大帅解决了心中的一根刺,将杀你的名声揽在自己身上,大帅又怎会怪我?快去地府与你父亲相见罢。”他轻轻一推,阎少康应声倒地,再无声息。
王广全握着酒盏的手抖了下,眸中的惊诧还未散去,扯出一抹笑意,“韩武,你这是何必……他活着也成不了什么事,何必把事做绝。”
韩武见他目光似在找寻自己的亲兵,已然戒备起来,一个眼锋,躲在房梁上的三名死士同时发出袖箭。王广全瞪大眼珠张着嘴,还未来得及喊,就倒在了椅中。
韩武没想到事情竟然这般顺利,他扬起手臂命道:“封锁消息,将王广全的手下全部控制并派人守在屋外。迅速清点咱们得人马,将作战图交给我,
咱们出发回城!”他要亲自背着作战图,以示功劳。
两千兵马随即整装待发,朝着太平城疾驰而去。
一路上韩武兴奋地盘点着,派去给萧祈安药中添加剧毒的人,也不知是否得逞。他以暗中命人给应天府送信,要赶在萧祈安能下地之前汇报战绩,部署城内守军,坚持到应天前来救援,再与城外的大军合围萧祈安,就不怕他不死!
此时,暮色四合,管道上尘土飞扬,将林中栖息的鸟儿惊吓地扑棱棱飞了起来。
待掌灯时分,韩武在部将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城门前。
部将扬了扬手中的五龙旗,大喊道:“快开门,韩武将军前来报信!”
城楼上守城的士兵狐疑地将头往外探了探,借着围绕在韩武身旁部将门举着的火把,这才看清来着果然是韩武。
但此人不是公然投降叛军了么……士兵不敢耽搁赶忙下去向上峰汇报。
韩武在城外等得很不耐烦,径自频频往后瞧。生怕下一刻,萧祈安的玄甲骑兵在滚滚烟尘中围剿他而来。
他听着四周静悄悄且黑咕隆咚,并无什么异常,这才稍微放下些心。看着依旧紧闭的城门,又暗中恼恨早已派人暗中联络了,城中的主将王兴明显是故意拖延时间。
“继续喊!”
部将们也着急进城,大家同时扯着嗓门喊,“自己人,快开城门!”
“等一等,马上就来。”城楼上的守军瞧见自家将军亲自带着兵马来到城门前,这才笃定韩武不是敌人。
大门在“吱呀——”声中缓缓开启,韩武满意地笑了,带头打马往城门走。
倏然间,一道道劲速的箭矢擦过部将的脸颊,狠狠地钉在韩武的背上。
只听得一阵冲破天惊地喊声,三百铁骑与暗夜之中融为一体,电光火石间出现在听到动静后,惊慌失措的韩武部下身后,犹如乌云压境瞬间两千兵马在四处溃逃中,逐渐被消灭殆尽。
樊青骑着战马丝毫不惧城门的士兵放箭,抬起几百斤的大刀,挥过死命护送韩武德亲兵,在血光之中一把将韩武斩成两半,扬长而去。
第七十五章
城门内的王兴边跑边急红了眼地喊道:“关城门!关城门!”
在上百名守城士兵的努力之下, 终于将城门关闭,甚至对漏网之鱼试图逃回城内的韩武手下,毫不留情地在门缝中伸出长矛将其捅死。
樊青勒令手下不许靠近城门, 他听着城楼上“簌簌”地射箭, 骑在马上骂骂咧咧,“格老子,这么多箭都是银子。朝廷军费都被这些娘炮浪费啦。”
跟在他身后的鸡头, 兴奋地回头看了眼, “二哥你如何还替金狗心疼起银子来了,左右花的不是咱大哥的银钱。”
樊青这段时日专门盯着铸造军火, 战乱时期铁料紧缺, 百姓们为了支持义军, 甚至捐出自家的铁锅和农具,还说:“只要义军的兄弟们能将金贼驱逐关外, 他们就是饿死, 为了后代能过上太平日子, 也值得了, 更何况这点子家当。”这般沉重的期盼,也是大哥为何不眠不休地研究作战部署的原因。
“鸡头,你说明儿咱拿下太平, 军备上是不是又能充盈好一阵子?”他现在最期盼的, 就是大败敌军后的收获。除了大哥不让他杀俘虏之外,对于其他的分配都很满意。
鸡头渐渐追上他, 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二哥, 别人攻破一城, 都会找大哥要什么良家美人配个婚,咱当初那几个和你同岁的兄弟们, 眼瞧着都成家了。你说你眼里除了军备,就是敌人俘虏。你何时也能牛气一下,把阿硕姑娘娶回来。好歹她是陆姑娘身边第一得用之人,这样大哥脸上也有面子不是?”
樊青一下子被戳中心事,扬起长臂“啪”地一声给他一个大脖溜子,这还是掌下留情了。
“少他娘的跟贼老婆那般嚼舌头根子,不该你管的事少管!”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不是他不敢跟阿硕张这个嘴,只是他虽人看起来粗狂,心思却并不粗。他如何不知阿硕对三弟有意,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三弟明显是瞧上了沈姑娘,两个文绉绉的人在一起怕是也有很多酸溜溜的话说。
他从不在意什么容貌家世,只觉得阿硕这样的姑娘挺好。身体康健,说话办事大方利索。只是,成亲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阿娘从小就告诉他,勉强来的没好果子吃。
待回到水寨大门口,鸡头摸着隐隐作痛的后脑勺,正想埋怨下手这么狠,一下子瞧见平日里凶神恶煞般的樊二爷,如今却表情落寞,像是有着重重心事。他又下意识给了自己后脑勺来一下,皱眉“嘶”了声,埋怨自己多这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