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肯定是他们那边杀的。”管家发觉自己语无伦次,急忙更正,“咱没有证据也无法找到证据。小人方才看了,身上没有一丝伤口,死因不详。且不说天气热,待咱们得人从泉州赶过来尸身都臭了。”
“就说林有才买官本就触犯条律,以往出了纰漏咱还需稍加掩饰,推脱责任。除非您硬要派人将他杀了灭口,若公然将他扣押,落人口实就需要升堂审问。皇帝正为各地义军逼近京师大发雷霆,到时生出幺蛾子将此人往京城送,吃不了兜着走的人是咱。”
花不只听他这么一说,后背发凉,脸上却汗水连连,“既如此,这就启程回泉州。”
管家急忙冰盆放在他身侧,又投了把面巾双手递过去,“老爷这大半夜突然离开,岂不是向他昭示咱咂么出味儿后怕了。依小人来看,今夜派个人偷偷出城,装作急差明儿午时前回来送信。借着这个由头动身,亮他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这厢主仆二人的对话,被房顶上趴着的白束听个全部。他担心花不只手下高手如云,这才亲自前来探听虚实。
从他二人的对话中,至少验证他们打定主意要送的人的确是被人弄死了。带着这个疑问,回到了县衙。
陆南星和元诩听到这个消息后,对视了一眼。后者先开口说,“你别看我,真不是我做的。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若能提前知晓,这样的处理方式倒是我惯用的。”
“不是你,也不是他。”陆南星看向白束,“也自然不是白大哥,奇怪,那会是谁?”她脑海中想到一个人,却又摇摇头。
白束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待元诩兴趣缺缺地离开,这才拱手道:“不知属下想的,是否和少主一样。”
陆南星摇摇头,“大帅一直没有来信,我也只是去了一封信而已。如今贺云也不在,才发现少了这么个通风报信之人,后方的情况一无所知。”
白束适时问道:“少主若想知晓大帅近况,属下派人去趟应天。”
“不必。”陆南星看向舆图,“他拖延那么多时日,我明白是不想破坏应天城墙,待日后与徐海开战,还能省下一大笔银子投入到水军当中。此时正是胶着之时,若咱们的人被他手下发现,反而显得我不光明正大。罢了,咱们做好自己差事,问心无愧。”
话虽如此,当晚来回思忖无心入睡,她还是决定给萧祈安写封信。
用简单明了的话讲述了见造船厂,又结识了懂测绘的传教士。信末,想到元夫人迟迟未回信的鱼皮面具,终究没有写在信中。
沈慈恩自从阿硕许招娣外出办差,就搬来与陆南星同住。经常晚上两个人分别伏案书写,永远都又处理不完的事。一个处理公文,另一个登记船工信息之余,带着户房书吏整理户册,打算等贺云回来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沈慈恩见她写完信,弯唇一笑,“这次去信却比上次的距离提前了不少。”后面一句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大帅心里定会欢喜的很。她早在来南之前便看出,大帅心里只在意陆姑娘。
现如今,回想当日顾山长父女当众提出联姻,大帅是有足够的能力提前安抚却并未行动,心中应是存了试探陆姑娘的念头。
伏案书写的陆南星,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回了句,“有好事禀告,就提前几日,你想说啥?”
沈慈恩自然不能说出自己的揣测,并不想影响她任何决策。只摇摇头,“明日我交给高兴。”若有所思地盘点着围绕在她身边的三个男人。
白束善解人意的驯鹿,永远站在主人转身的地方随时听命。
元诩就像一只猎豹,活力无限,对敌人展示凶狠的一面,对她则露出猫儿的柔顺,偶尔有些反骨,却只为调节与主人之间的关系。
而萧祈安则是传说中的海东青。他视野广阔无垠,且永远高高在上飞得很高,不肯轻易屈服,瞧准猎物后并不会轻易放手。
沈慈恩躺在床榻上,被自己天马行空的念头逗笑了。她扭头看向隔间外一抹烛光旁的身影,也好奇她最终会选择谁。也许,日后还会出现温顺又漂亮的兔子……们,也未可知。
陆南星忙碌到二更才安歇,瞧着床里侧的沈慈恩安稳阖目而睡,嘴角还漾着一抹笑意,也莞尔笑了笑,一夜无梦。
翌日她索性直接去了县衙处理公务,午后听到了花不只离开的消息,这才煞有介事地带着人马一路追着恭送,却只看到了漫天的尘土飞扬。
与此同时,高兴也带着信笺一路快马疾驰,路过各地设立的驿站换马,只用了七日便来到了应天城外五里的中军大营。
贺云听到消息后,立刻赶来和他相见,头一个便问:“沈姑娘可好?陆姑娘可有事交代?”
高兴知晓他心里惦念,将沈陆二位的信笺交给他,方正的脸庞上满是调侃,“贺爷,属下跑了七日,又提前了两日,能否申请多休息几日与兄弟们喝点小酒。”
贺云见沈慈恩给他写信,欢喜地连连拍着他的肩膀,又忙不迭地从袖中拿出钱袋扔在他手里,“拿去!随你怎么喝!”说罢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
沈慈恩在信中,只是说了自从他走后,户籍整理的情况,提到也让户房的书吏提前和各个管辖的里长做了宣传,一切就等他回来便可开始。
除此之外,提到了阿硕和许招娣去了崖州。也顺带将花不只来月港的事提了几句。最后只说了句,注意身体。
贺云翻过来看过去,只有最后这寥寥几个字与自己有关,心中说不上的失落,只好拿着陆南星的信来到了主帐。
萧祈安正在和樊青等人商议往城□□箭,学着当初陆南星法子攻克应天城,试图不废一兵一卒。
樊青听着他将此法子更加周密的做了安排,不禁问道:“那两淮盐运司那边,就明确回绝了?”
萧祈安垂眸片刻,“不,先拖着,吊足他的胃口。”
樊青欲要再问,却在他明确禁止的目光中咽了下去,应喏。
众将也随着他离开了大帐,都看到了贺云手中的信笺。
“阿硕姑娘可……”樊青下意识问出,才想起信笺根本没拆开。
被尚在他身后的众将听到,纷纷一顿讥笑。
贺云扬了扬手中沈慈恩的信,“听沈姑娘说,阿硕姑娘和许妹子去了崖州办差,这趟可够远,约摸不得去了半载。”
樊青听了粗眉毛扬了起来,“这陆姑娘也真是,两个小姑娘如何千里迢迢去那么远的地方。这是要给她们两个发配么?难道是阿硕做了啥惹怒了陆姑娘?”
“老三,进来。”萧祈安听着樊青不管不顾的大嗓门,蹙眉将贺云喊了进来。
樊青无法,只得蹲在帐旁,一副不等贺云出来不离开的倔驴样儿。
贺云将手上的信递给了萧祈安,呲牙笑道:“大哥,陆姑娘提前给你来信了。”
萧祈安只“嗯”了声,转身打开了信笺,一目十行地看了两遍,却发现信中并未提到他最关心的元诩和鱼皮面具的事,面色逐渐变得不虞。
第一百章
贺云见萧祈安的脸色凝重, 担忧地问道:“沈姑娘来信并未提到月港那边出事了。大哥,是陆姑娘那边出什么事了么?”
萧祈安只道:“这边攻城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待高兴修整两日, 随着他一同回月港我才安心。”
贺云想到沈慈恩提到了花不只来的事, 担心陆南星一向报喜不报忧,便道:“沈姑娘来信中提到花不只去月港,大哥是怕陆姑娘露馅么?”
萧祈安目光一下子变得阴骘狠戾, “恐怕他再也不敢轻易踏入月港的地界。”
贺云听着这番话, 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大哥暗中出手了?”
萧祈安自然不肯将花不只送给陆南星两个伶倌的事说出口, 想到那个倭寇头子, 越发坐立难安。
正在说话间, 下属来报。贺云见是如今已是暗子营头把交椅的鸡头,便识相地拱手告退, 却被萧祈安拦了下来。
鸡头这才拱手道:“大帅, 萧十二的尸体不见了。”他下跪摘下佩剑, “属下办事不力, 自请军法处置。”
“你先起来。”萧祈安见贺云一副惊诧的表情,言道:“陆南星助我发觉了十二的阴谋,前两日腾出手来, 让萨满喂他毒药留了全尸。这件事暗中操作, 并未让你们知晓。他被救走,也变相证实了他暗中通敌的可能, 去将此事告诉萨满, 问问她是否与我猜测的漠北有关。”
他想了想, 又喊回了鸡头,“给你两日修整, 带着暗子营和一队天字号骑兵,暗中前往月港。”他担心陆南星那边会有危险。
鸡头同样惊诧地表情看向他,“若都带去,大帅这边攻打应天,如何使得?”
萧祈安闭目摇头,“张巡那边我另安排了人马盯梢,夺取了应天,这些暗哨也足够了,不必多言。”他想了想又叮嘱道:“你们去了,不可让南星知晓。她越不知晓,一切看起来越自然。同时,也能迷惑敌人。事不宜迟,最晚两日后与三弟共同上路罢,需要多少银子去找你们二哥。”
鸡头与贺云对视后,共同拱手应喏。
两日后,高兴嘟着嘴,不情不愿地陪着贺云踏上了回程的路。
他们与鸡头等人绕过徐海的地盘,在宁州碰头,一同快马加鞭前往月港。
与此同时,萧十二在一阵阵剧痛中醒来。
随着视线逐渐清晰,他下意识抬手,示意要水。
日夜看守他的其中一名金兵立刻出去禀报,半柱香的功夫,萧十二正靠在床榻上饮水,就见门帘子被金兵掀开,一名身着皮毛大氅,浓眉深目,且鼻翼上挂着银圈的金人大将走了进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名汉人,见萧十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看,冷哼道:“阿布罕大王在此,放肆!”
萧十二这才知晓,他便是人们口中的南大王阿布罕,按照辈分算是当今皇帝的皇叔。“萧祈晏拜见南大王。”他强撑着捂着胸口,艰难在床榻上下跪叩首道。
阿布罕只能听懂只字片语汉文,微微扭头示意身后的师爷翻译,“问他,救了他性命,之前答应的如何兑现?”
萧祈晏听到师爷的诘问,抬头看了眼坐在椅中瞪着他的阿布罕道:“小人的计划是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打乱萧祈安的计划,届时大王再派兵围剿便可获胜。”他见阿布罕倏然坐起,抬手指着他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句,不等师爷翻译,便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我暗中打听到,萧祈安派他的夫人偷偷买了月港县令的官职,试图在当地造船攻打朝廷。”他故意将陆南星说成萧祈安的夫人,是为了加重他在金人面前的筹码,令金人重视之下派给他的人马更多。
阿布罕听到师爷翻译后,怒拍扶手,斥骂道:“胡言乱语,花不只如何分辨不清男女?!”
萧十二内心深处不耻与金人合作,却因现实而不得不低头。眼瞧着围绕在萧祈安身边的人都是他过命交情的铁杆兄弟,再加上有个精明能干的陆南星,过早发现了自己的算盘,导致他尚未来得及转投就被迫露出了马脚。如今只有渗透金人,跟着南大王混个一官半职,待离间阿布罕和小皇帝之间的叔侄情,再做下一步打算。
故而对于阿布罕的诘问,他并不惧怕,壮着胆子反问道:“漠北龙兴之地多萨满,祭天所用的□□,想必大王不陌生罢。”
一语点醒梦中人,阿布罕即刻与师爷商讨一番,问道:“让师爷带着他的手书,去泉州近邻调兵,让他随着当地的将领共同剿匪,可能办到?”
萧十二欣然应允,“小人单独带兵也使得。”又道:“如今徐海和吴起镇均对萧祈安虎视眈眈,若大王担心耗费朝廷兵力对付月港,可先对徐吴二人进行招安,再坐山观虎斗,看着他们仨互相争斗,朝廷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是更好。” 他只盼望着朝廷再多坚持一段时日,若这三个人互相残杀,一切皆有转机。
阿布罕对着他露出了笑意,对师爷说道:“既如此,明日便拿着本王的手书悄悄去江西昌建调兵,到了泉州先将花不只控制,随后本王会命合适的人选接替他的官职。”
师爷赶忙应是。想到这个肥差不久后就会空出来,心中喜滋滋的盘算着谁有这个实力出银子接替这个官职。
萧十二听闻明日就出发,指着自己问道:“我这身子虚弱得很,如何上路?”
师爷笑面虎般的说了句让他听了心中冰凉的话,“王爷自然不会亏待了萧先生,命人备上马车,您这一路只负责躺着就好。”说罢,并不再理会萧十二,亦步亦趋地跟着阿布罕离开了。
萧十二握紧了身下的褥子,死死盯着师爷的背影,心中盘算着到了福建便找个理由清理了他,这样,阿布罕身边就没有了障碍,只能用他。
这一路上他咬牙坐在车辕上,将阿布罕赏的银子几乎全部送给了跟随的金兵,只为向他们学习女真语。
师爷大摇大摆地坐在第二辆车内,听着下人的汇报,毫无波澜地与身边的小妾调笑。
只不过他们一路上要躲避来往的义军,且朝廷的驿站如今都成了年久失修的废宅无法居住,一路上师爷都会刻意宿在客栈内,故而这趟南行并无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