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为妻——谢朝朝【完结】
时间:2024-03-09 14:44:12

  今晨,沈兰宜在前厅所说的嫁妆里的院子,说的就是她的两间铺面。
  前头做生意,后面住人,街上的屋子大多属于此类。
  现在铺面不给进,人也就没法往那院儿里安置了。
  沈兰宜唇边的笑有点儿微妙,她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目送珊瑚忙去了。
  到了晚上,谭府关起门来在自家设宴,为谭请让接风。
  谭请让的父亲谭远纶早上早早去了官衙,还是到这时候才见儿子一面。
  庶支的谭姓人也来了许多,这次也是趁机聚一聚。
  席间热闹非常,男人和女眷分了桌,沈兰宜的心思不在宴席上,视线频频越过屏风,去瞄另一边的谭请让。
  金嘉儿把她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揶揄道:“到底是情分不一样呀,这一时半刻都舍不得分开。”
  沈兰宜微微一笑,没有被调侃的羞涩,也没有否定她的话,只是平静地道:“叫四弟妹见笑了。”
  金嘉儿又贴近了些,道:“嫂嫂好生客气,若是不嫌弃,以后和我家中长辈一样,叫我嘉娘就好了。”
  她的声音确实很甜,人也如是。
  沈兰宜前世与金嘉儿关系不过了了,今生却不知为何,她总是喜欢把注意力分到她身上,叫她有些招架不住。
  同桌的陆思慧抬手按着自己的眼尾,往上提了提,也不知是头痛了,还是在控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这场宴席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关起门来的家宴,也不必担心宵禁,到最后,男人那边就都有些醉醺醺的。
  女人们都去搀自家丈夫,沈兰宜也不例外。
  月色下,她精准捕捉到了谭请让的身影——他穿着件月白的团领袍,腰佩革带香臭,清隽的身形几乎要和月光融为一体。
  他看起来没喝什么酒,见沈兰宜款步走来,也没有多言,只朝她点了点头。
  月影朦胧,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院子的小径上。
  宴席快散的时候,沈兰宜提前吩咐了人回去煮醒酒汤。
  虽然没用上,但是到了院子里,瞥见炉子上坐着的药茶的时候,谭请让微微颔首,还是道了句“有心”。
  若是从前,沈兰宜没准会为他这句随口的肯定而欣喜,不过现在,她满心满眼都记挂着另一件要紧的事,谭请让的这句话,只叫她理解成了温和的号角——
  他现在心情不错,铺子的事情,此时提正合适。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
  谭请让安静地听完,眼神忽而又飘到了炉子上那端沸着的醒酒汤上。
  他轻笑了下,垂着眼,神色莫名。
  沈兰宜见状,说一点不慌是假的,然而还没等她再描补,谭请让抬起头,幽深的眼瞳直视着她,径直发问了。
  “宜娘,今日你所为,是不想我纳妾,还是只想要回你的嫁妆?”
第6章
  沈兰宜没想到谭请让会问出这种问题。
  细碎的冷风吹过,她呼吸一滞。
  待回过神后,她又觉得这个问题实在好笑。
  男人都是这样吗?既希望女人能宽容大度,替他打理好成群的莺莺燕燕,又不乐意她这样做,是因为心里没他。
  沈兰宜压抑住把这些话宣之于口的冲动,她长睫轻垂,回避着谭请让的目光。
  “三郎这么说,是在怪罪我了?”
  她的声音泫然欲泣,“是,是我巴不得往自己夫君的后院添人,是我巴不得她们现在就进府,才让人把嫁妆里的铺子占了去。”
  “这么说,三郎可满意了?”
  谭清让看得出来,沈兰宜的委屈不是装的。
  只是他不知道,沈兰宜是在替前世的自己感到不值,而不是因为什么丈夫要纳妾。
  ——现在来要求她把冷透了的心捧出来,实在是太迟了。
  见把妻子的眼泪都逼了出来,谭清让默然,许久后才道:“你想多了,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还想说点什么,可就在这时,沈兰宜忽然抬起了头。
  她的眼眶里氤氲着薄泪,眼角微红,神情倔强。
  “那三郎想我怎么做呢?”
  泠泠的月色之下,两道心思各异的目光短暂交汇,这一次,却是谭清让先回避了。
  他稍稍偏移过自己的视线,顿了顿,思绪却莫名其妙地飘回了三年前的新婚之夜。
  一个令人窝火的时候,一场不得不演的戏。
  新郎官的心头盘踞着一团邪火,这股邪火,在他喝了些酒、夜半终于来到婚房之时,烧得更旺了。
  铺天盖地的红里,端坐着一个蒙着盖头的陌生女子。她身着喜服,姿态拘束,一看便是是个再平平无奇的姑娘。
  他连喜秤都懒得去拿,直接撩起红色的一角,粗鲁地将它抛到了地上。
  在这本该迁怒的瞬间,他看清了新妇的面孔。
  喜烛汩汩燃烧,暖红的光晕在沈兰宜杏仁般的脸颊化开,气质柔和而纯粹,世俗意义上来说,她是个实打实的美人。
  顺着光的方向往上,他看到了她眼尾晶莹的水光。
  谭清让很少忆起旧事,三年后的今日,却没来由地回想起了那一滴眼泪。
  沈兰宜确实是该委屈的,不论是往日还是今朝。
  这件事里,嫁妆铺子本也该是她的东西,让旁人攥着也不合适。
  谭清让的喉结滚了滚,随后才道:“不必你做什么,我会处理好,毋需多想。”
  沈兰宜没太明白他会处理好什么,旋即又回过神来,谭清让所言,大抵就是她方才所说的嫁妆之事。
  比想象中来得轻易许多。她抿了抿嘴,似乎还有些怯于接受这个结果。
  谭清让的耐心大概也仅止于此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时候不早了,歇下吧。”
  触及到他有点儿直白的眼神,沈兰宜身子一僵。
  今日在席间,酒后的男人又都是自家人,难免拿谭清让无子来调侃两句。
  若不敦伦,孩子自然不会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沈兰宜听得明白谭清让的话,也看得懂他的眼神,只是她内心实在抗拒,踟蹰之下,她咬了咬下唇,道:“我……我小日子来了。”
  闻言,谭清让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
  夜深了,沈兰宜只脱了外衫便上了床。同床共枕的时分,她只觉自己的呼吸都是刻意的。
  谭清让倒是呼吸均匀,一夜好眠。
  翌日晨起,两人一起去许氏的凝晖堂给她请安。这依旧是母子叙衷肠的场景,没几句话,得了谭清让的示意,沈兰宜便先走了。
  堂前,许氏和谭清让之间的氛围也未见得多么热切,只是公事公办的关心和被关心着。
  许氏膝下有三个儿子,自然是有厚薄之分的。谭清让身为她的长子,自小被寄予厚望、严加管束,自然也没有多少和母亲培养孺慕之情的机会。同时,相比起顽劣的二子谭清文,许氏更疼爱的,是她的小儿子谭清甫。
  聊过了几句后,谭清让便收了戏份,转而直接问道:“母亲,沈氏的嫁妆,如今都是谁在打理?”
  “沈家空有外表,内里空空,她的嫁妆里没什么东西,都是陈管事家的那婆子在管,”许氏立时听懂了儿子的意思,不无阴阳之意地道:“感情是刚回来,就撺掇着要东要西呢。”
  谭清让没有辩解的意思,只是又轻声唤了一句:“母亲。”
  不知为什么,许氏忽然被这句“母亲”哽住了。
  她的清甫就不会这么生疏地叫她,从来都是喊娘的。
  “得,我老婆子也没什么心好操,你都开口了,就这样吧。”
  许氏摆了摆手,又道:“此番回京不易,可别绕着女人打转。别忘了,你的官身,都是你父亲抛了二品大员的位置保下来的。”
  谭清让静静应是,一个字也不曾反驳,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许氏所言非虚。
  谭家世代为官,几辈人的深耕之下,虽没出过多大的权臣,可势力依旧不容小觑。到谭清让的父亲谭远纶这一辈,风头日盛,甚至坐到了吏部尚书之位。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人之常情,不外如是。当今皇帝已届中年,却迟迟没有立储,几个皇子斗得跟乌眼鸡似的,吏部风口浪尖之地,谭家自然很难不能不趟浑水。
  谭远纶却偏偏谁的示好也不接受,只是他如此的态度,落在刻意纵容如此局面的皇帝眼中,反而成了谭家打算两面下注、谁也不讨好的证据。
  然而制衡之道下,皇帝大抵觉着谭家有他存在的意义,打算打压,却没打算直接给他碾成泥。
  所谓探花、康麓公主,都是皇帝的试探罢了,明晃晃地拿谭家最出息的小辈来要挟。
  什么婚约什么情深不许,只是一场拙劣却不得不进行的表演。
  谭家不愿尚主,皇帝自然不悦。好在谭家聪明,知道不能再触怒龙颜,谭清让一退到底,竟是甘愿以探花之身,去偏远地界做一小小通判;而谭远纶在半年后也因丁忧回乡,直到二十七月满,才再领了一个不轻不重的闲职。
  父亲连正二品的官儿都能舍弃,就为了保他不去做驸马,留住以后出仕的机会。
  如此大的压力,若换旁人早招架不住了,而谭清让此刻听母亲旧事重提,却也只是低头,淡淡地道了一句:“我知道了,母亲。”
  ——
  沈兰宜不知道谭清让是如何同许氏开口的,只是她这边回来没多久,陈家的那婆子便敲响了她的院门。
  这陈家的拿了一只玉牙牌来,阴阳怪气地倚在门边开口,“哎呀,也不知这院子里有什么迷魂汤,一来就鼓动得三少爷亲自去找大夫人。还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只是个背阴巷子里的破落铺子啊!”
  她越嚣张,越是说明事情已经成了。沈兰宜眼睛蓦然一亮,而后笑眯眯的,给了一旁的珊瑚一个眼神。
  珊瑚会意,劈手就把玉牌夺了过来。
  沈兰宜则不紧不慢地道:“陈婆这段时间帮忙照应铺子辛苦了,如今我回来了,嫁妆里的这点薄产,也不敢再劳您大驾,我自己摸索着来就好。”
  事已至此,陈家的也就是来耍耍嘴皮子,她没再继续说什么,又阴阳了几句便走了。
  沈兰宜心道,她果然想对了。
  妾是奴仆,所谓正妻主母,也不过是高级一些的奴隶罢了。
  后宅的权柄皆为附属,真正主掌这一切的,永远是袖手在外的男人。
  瞧,即使许氏是母亲是长辈,很多事情,也只需要谭清让一句话的功夫。
  若是她这边想磨动许氏,那可不是一句话能搞定的了。
  玉牌到手,沈兰宜连晌午饭都没顾上吃,便带着珊瑚珍珠两个丫头出了门。
  谭家规矩森严,女眷轻易不得出府,若有事也需得婆母长辈的首肯。
  然而沈兰宜实在迫切地想去亲眼看看她切身的依傍,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沈家早就不在京城经营,沈兰宜嫁妆里的这两个铺子都是临时添的。
  好铺子不是想买就能买到,当然,即便能,沈家大概也不舍得把这个银钱花在泼出去的水上。
  所以她的这两间铺子,都在三教九流汇集的地界。
  说难听点,都是在穷巷里。
  马车驶到目的地后,沈兰宜便命令车夫停在路边,随即戴上幕篱,开始沿街细细观察这一片的铺面。
  瞧不过半刻钟,沈兰宜便回了马车。
  她发出一声长叹,“能生意好就怪了——”
  “南面那家,门口过人虽多,可过的都是过路人,附近并无民居,在这里开茶馆有什么用?都是手停口停的人,谁有空进去品茗喝茶?”
  珊瑚如今很爱听她说话,凑近了点追问道:“那夫人,东边儿那家店又怎么说?”
  “卖绸缎衣裳的成衣铺,”沈兰宜都有些无言以对了,她越说越气:“在这没达官显贵的地方卖丝绸衣服,我看他卖寿衣都比卖成衣强。”
  珊瑚和珍珠被她逗得憋不住笑了,马车里气氛欢快,沈兰宜却有点笑不出来,她苦恼地捶着自己的脑袋,道:“卖点什么好呢……”
  正在此时,马车却忽然动了起来,沈兰宜神色微讶,她并没有命令车夫启行,正要问呢,马车便又停了下来,车夫钻了个脑袋进帘子,同主仆三人解释了一番。
  “前方有人开路,想必是有贵人要经过,咱得让让路。”
  这不奇怪,京城地界随便捡块石头往人群里一丢,都能砸中几个贵人。
  只不过,能这样堂而皇之开路的却也不多。
  沈兰宜好奇来者的身份,她掀起车帘一角,往窗外望去——
  一声咴鸣正巧传来,紧接着,便是几道极为嚣张的马蹄声。
  不远处的街口,一小队人骑着高头大马,踏着青石板砖,直直飞奔而来。
  这几匹马的马背都快要两人高了,一看就是军马,不是寻常人家能够豢养的起的。
  路边有人小声的议论,“看见没,打头的那个,就是永宁王了。”
  “永宁王不是在北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嗐……据说是他的姨姥姥、太后娘娘病了,主动来京侍疾呢。”
  闻言,沈兰宜微微睁大了眼睛。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队军马已然从她面前疾驰而过。
  透过摇曳的珠帘,她瞧见了为首那位永宁王冷峻的背影。
  周遭的百姓似乎都有点儿怕他,纷纷四散开来。
  怕不怕的另说,沈兰宜此刻看到这位,心情却着实有点微妙。
  世上之人的命运大不相同,起落也从不分地位高低。而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贵人……她的命运,也将在几年后,划上一个非常不体面的句点。
第7章
  “走罢,出府很久了,回去还有的是挂落吃。”
  围观的人潮渐次散去,沈兰宜吩咐车夫回程。
  马车缓缓开动,丫鬟珍珠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既知道回去会被数落,为什么还要出来这一趟呢?”
  沈兰宜放下车帘,淡淡一笑。可闭上眼,脑子里没来由的,还是萦绕着方才那位永宁王打马而过的身姿。
  “会被数落的事情多了去了,管他呢。”
  相比旁人的命运几何,如今,还是掌控自己的命运更重要。
  她刻意接着珍珠的话茬往下说,努力控制自己的思绪往其他地方发散,“自己的东西,不亲眼看到,总不安心。”
  而且,那不只是两个铺子,更是她以后和离的底气。
  珊瑚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插嘴,“是啊,就像山大王一样,每夜都要枕在抢来的金银上才睡得着!”
  沈兰宜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珍珠也笑了,只是她一边笑一边还去拧珊瑚的胳膊肘,道:“哪有你这样说嘴自家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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