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铁为生。
孙采薇长叹一口气,总算是明白了周尚的用意。
周瑜目光淡淡的,似乎看透了藏在盒中的东西。那样的一块石头,他的叔父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但其实,他们想要的,想做的,根本就不是为了得到一个玉玺。
当一个人得了民心之时,那么玉玺将变得不再重要,无非也只是那个人走向帝位之时,为其锦上添花罢了。
周瑜难得地觉得有些心烦意乱,也就意外的沉默。
孙权便提步上前,取出钱袋,递至少年手中,道:“此物贵重,多谢你跋涉送来,我代我兄长,感激不尽。这些钱你拿着,回到家去,若是觉得做铁匠不适合自己,那便来我们这里罢。”
少年怔愣地接过那重重的钱袋,又望着四周把守的兵将,心中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最后只能深深地行了一个蹩脚的礼,抹着脸上的脏污往家的方向去了。
院中一时寂静无声。
还是孙采薇盯着天际,缓缓开口:“他是……造了一个假的玉玺……”
周瑜这才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孙采薇在心中无声叹气,一年的时间,她让袁术领兵前往徐州,周尚因擅文不擅武,无法领兵作战,便留在府中做他的郎中令,也因此,方便了他许多事。
为何周尚不愿离开袁府,只因假的那块玉玺还在府中,为了真的玉玺能安然送至他们手中,他便要留在袁府,以降低袁术的警惕,并看着袁术用假的玉玺称帝。
他的心中仍然寄托了希望,他希望玉玺能助他们,或者说是周氏仅剩的一人,走向称帝的路,他满心都是这样的希望。然而,未来真正称帝的,只会是孙权。
可是她不能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尚留在袁术手下,到最后,再没有消息传来。
“公瑾哥……”
又要分离了。
孙权止不住地想。人和人之间,为何永远都存在着分离?
周瑜一身素白,衣袂随风飘飘,却犹显得单薄。
有一瞬间,孙权觉得身边的人都要离去了,最后只剩下孙采薇一人。他心中微微一惊,为何会突然生出这样荒谬的想法?!
“无碍。”周瑜道。
他们都是聪明人,很多时候不用明说,便能明白最后的结果。
孙采薇皱眉轻叹道:“等我们立足江东,或许……或许还能接回他。”
她试探性地说,尽管等到那时,周尚可能已经失去了踪影,但……总要抱着一丝希望吧!这样的希望或许微不足道,但起码也可以令人好受一些。
周瑜却转身往一侧的亭中走去,他的面容依旧温和,然而细看下去,就能看见他眼中流着的火。
就像是锐不可挡的鹰,没有什么能够绊住他的步伐。
孙采薇和孙权也随之跟了上去。
周瑜将玉玺放于桌上,甚至看也未看一眼,只说:“居巢不可久待,我们需早日与伯符汇合。”
“要不走前,带着点粮食走吧。”孙采薇沉吟道。
周瑜抬眸看她,示意她继续说。
这一刻,三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及周尚,哪怕会感到悲伤,却也只能将其深埋于心里。
孙采薇道:“临淮东城鲁肃鲁子敬,家中富足,为人乐善好施,一定囤积了不少粮食。虽说我们现在吃穿用度并不愁,袁术拨的物资也还挺多。但多囤些粮食,也可以扩充我们的军力,方便为日后做准备,我想公瑾兄也是这样想的,一定不会拒绝。”
周瑜笑道:“不错,我是这么想。袁术一心称帝,不会再有什么作为,他虽想招我们三人为己用,拨了不少钱财军粮过来,但军中人数众多,指望袁术那微薄的粮食,自然无法支撑长久。”
孙权听了,便问道:“但我们去借粮,鲁肃是否会借?”
周瑜看向将县府守得严严实实的兵将,心中已经开始思索需要带多少人去……抢了。
他虽是世家公子,却还是有自己的脾气在,不说明抢,明着说些好听的话暗示不给就抢,向来是他行军作战的作风。
孙采薇但笑:“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与鲁肃结识,也将是我们此行最大的收获。”
孙权了然于心,却只道:“看来练师的算学越发精进了。”
孙采薇听着‘算学’这二字,难免有些恍惚,却也不再有当初掌握着虚假算学的无力与自嘲。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算学’,才能让她做更多的事。
她心知他们几人或许早就已经猜到了有关她的一切,尽管可能因为这件事太过离奇导致还不算明确,但总归是触及到了真相的边缘。很庆幸,她不说,他们也不会追问,也依旧相信于她,就这样,也挺好。
因此,孙采薇也不再打算刻意隐瞒,有些事情,本就是该要发生的。
休整两日后,周瑜带着数百人便去拜访了鲁肃。鲁肃家中两仓大米,一仓足足有三千斛,见着周瑜温润有礼清风朗月的好人模样,当即什么也不说,大手一挥,慷慨指着一仓米送给了周瑜。
孙采薇和孙权在后方提着几百袋麻袋就往车上装,看着这阵仗,不知道还以为,土匪进村。
刚装满粮食,鲁肃又大手笔赠了上百件刀枪兵器。问及理由,鲁肃背着手笑道:“看你们心挺好的。”
……?
其实,他们心都挺黑的。孙采薇叹了口气,怎么连鲁肃也以貌取人,不可取啊不可取。
借粮的过程意外的顺利,大事是不愁了。不过没过多久,袁术也不知道是时刻关注着他们三人的动静还是如何,也不知从哪儿得知了鲁肃之名,非要让鲁肃做那东城长。
袁术的德行,除了他自己,差不多已是远近闻名。掐着时间,孙采薇立刻与孙权带着兵去往东城。
毕竟借粮一事之后,周瑜也因鲁肃的慷慨相赠与鲁肃交好,而今袁术欲揽鲁肃为己用,鲁肃亦不是庸人,看清袁术什么德行后,干脆直接带着自己的人迁往居巢投奔他们。
而孙采薇要做的,便是要确保鲁肃能顺利抵达居巢。
第98章 换地
鲁肃带着人一路顺着小路南下, 东城距离居巢还是有些远,但他却没由来地相信他可以投奔他们。
早在几年前,他就已经听闻过双璧的事迹。因此当来人带着数百人管他借粮时, 哪怕鲁肃已经听出了来人那好听的话中的‘不给就抢’之意,也依旧笑眯眯地指着身后的两个大粮仓:“这一仓便送你了!”
他的眼中映着五颜六色的三人。五颜六色?脑海里一瞬间蹦出的词,有些令他忍俊不禁。
然而当今之世, 确是能者居上, 他看不上袁术,那就只能走了。
他想到一身素白的周瑜,就这么带着兵堵他,却又让人感觉不到违和, 他所显露出的温和与从容, 让他做起这样的事来, 也只会让人觉得他本来就该这样做。
他又想到周瑜身边那两个稍稍年轻的两人, 竟也感觉分外亲切, 像是在许久以前, 或许应当追溯到上一次见面之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但总归是让他乐意相助的。
这么想着,袁术的人也追上了他们。
鲁肃看了看天,其实距离周瑜带人来借粮,已经过去好几月了, 毕竟路途遥远,来回一趟,便是一两月的时间。看来不解决掉袁术的人, 是来不及在这一年里去到居巢了。
只希望抵达居巢时, 他们并未离开,不然的话, 他又得匆匆往江东追了。他们几个是身在居巢心在吴郡,那可真是太容易看出来了,那什么居巢长,无非只是避开袁术的借口罢了。
鲁肃转过身,看着密密麻麻的追兵轻啧了一声:“这么大阵仗追我一路,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领头的人指了指身边持枪握盾的兵将,说道:“随我等回去吧!”
鲁肃直接直言道:“不回。”
领头的微微皱眉,显然没料到鲁肃竟然毫不惧怕,回得这般随意。
“受袁公之令,今日必须随我等回去。”领头的继续道。
鲁肃似有些无言,但还是说道:“说了不回就是不回,你讲这么多废话。”
“你!”
鲁肃负手而立,倒也像并未将袁术的人放在眼里,“我不愿跟着袁术,光是拦下我,又有什么用?无非只是我早走晚走的区别。况且当今之世,纷纷离乱,不论是有功还是无功,既得不到赏赐,也不会受到惩罚,又何必相互为难?”
领头的沉默了一瞬,似在思考鲁肃所说的可行性。
但随即他又蓦地抬起头来,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既然我主命令已下,我等就该竭力为主。”
竭力为主?
鲁肃似乎低低嘲笑了一声,但随即又轻叹,既然选定一人,那么确实是要竭力为主。
他忽然有些迷茫,那么他又会选谁?
周瑜?他与周瑜因借粮相交,早已在交谈中明白周瑜的心思。周瑜只会和他一样,选择一个人进行辅佐罢了。
毫无疑问,周瑜一定会选择孙策。
孙策转斗渡江千里,从无败绩,短短几年,便已定下江东。以孙策之能,两人一战一谋,谋取中原,也只是时间问题。
那他鲁肃……?不出意外,投奔周瑜之后,应当也会跟着周瑜去往江东,随孙策而行吧。
不过,世间之事,哪有这么多的称心如意。
不出意外的话,是要出意外了。
两年以后,鲁肃看着高台之上他尽心辅佐的吴侯,不禁想到了这个时候的自己。
这个时候,他看见尚还青涩的吴侯避于暗处,持箭射穿了袁术手下手中的盾。
箭从何处而来,没有人看见。鲁肃眉梢微挑,有些意外这支自远处而来的箭。是那个叫孙权的少年人?犹记得当初初见之时,便见他身上背着把弓。
只是没想到,他的箭,竟然这么准?
不待犹豫,鲁肃立刻响应,令手下的青壮年将盾立在远处,排开弓箭射去,同样射穿了一整排的盾。
“还要再追吗?”鲁肃漫不经心地问。
领头的沉默看着那一排被射穿的盾牌,自知鲁肃去意已决,暗处的箭不知何时会再次射来,若是丢了性命,只会得不偿失。
他挥了挥手,最终只能带人退去。
鲁肃笑了笑,回过头看向空旷的四野,喊道:“人都被你吓走了,怎么还不出来?”
“诶,我们只是路过而已!”几息之后,悦耳含笑的声音自一边的林中传来,草木摇晃间,两匹马载着久未相见的两人钻了出来,“可并非是刻意等在这里。”
鲁肃见了,便惊奇地咦了一声,眼中有些愕然,便问:“你们俩怎么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他起先还以为只有孙权一人。
孙采薇和孙权对视一眼,不免轻轻一笑,“难道不可以吗?”
鲁肃摸了摸下巴,“并非不可以,只是我看公瑾也没有时刻与人在一起,你们俩怎么就……”
孙采薇但笑,“等子敬兄随我们去了吴郡,只怕子敬兄就不会这么说了。”
鲁肃不免目露疑惑。
孙权收了灵宝,也笑道:“我的箭,可还准?”
鲁肃看向孙权,由衷赞道:“很准。”
他从未见过这么准的箭。鲁肃看着孙权,他的目光始终平静无波,偏偏骑在马上的这一刻,就无端的像是上位者在俯视着一切。
孙权便调转马头,道:“那便启程吧!一起去吴郡。”
鲁肃看着两人的背影,一时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中,为何会更加看好他?
第99章 吴郡
这年, 袁术据传国玉玺僭越称帝,建号仲氏。孙策书信往来,正式决裂袁术。汉献帝下诏孙策, 领骑都尉、会稽太守,袭父爵乌程侯。
吴景、孙贲因袁术荒淫无度,亦离开袁术投奔孙策。
建安三年, 春。
孙策派手下徐琨击退丹阳太守袁胤, 令吴景领丹阳太守,又亲自领军平定各地,擒获泾县祖郎,江东大半已入孙策手中。
与孙策分开的这几年, 他们也做了许多的事, 包括孙权也四处与人结交, 逐渐的也有了孙策的几分风采。只是两兄弟性格始终有些不同, 孙权始终静得如水, 平淡处之, 但他待人实在真诚,许多人也乐意与其相交。
孙采薇一直以来都站在他的身旁,时而给他出些主意,辨人辨事,又有周瑜和鲁肃在旁帮衬, 一时竟颇有些领头人的威风。
又是一年花开的时候。吴郡水土极好,沿途竟也有不少的桃花盛开,只不过不知为何, 树长势极好, 花倒是稀稀拉拉的一片。
过路行人站在花树下,望着悠悠而来的人, 接连唏嘘不已。
“嗐——”
“好俊的郎君!”
“也不知何人有幸能嫁给他!”
“老天,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穿绿衣裳也能这般好看!”
姑娘们羞红了脸,却都还是控制不住地悄悄打量着骑在马上,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相反那些个大老爷们倒是大喇喇地盯着当中唯一的女子看着,目光就要黏在上面,分也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