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钱云锦不知道, 收到微信的两个人正相对而坐, 面面相觑。
程落率先把手机举了起来,“奶奶,叫我早些回家。”
陈望洲蹙了蹙眉, 轻笑了一声,“奶奶的邀请也太没诚意了吧,发给咱俩的消息除了称呼, 一模一样。”
程落挑眉,立刻夺过他的手机,一对比, 还真是。
在钱云锦的角度,陈望洲回来后,程落和他明显就疏远了。她觉得这也是正常的, 两个孩子都长大了,自然不能像从前那样腻在一起。
所以, 发微信的时候就偷了个懒。
她万万没想到,她认为疏远的两个人在不久之后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陈望洲刮了刮她的鼻子, 逗她说:“你要不问问奶奶,怎么给人发个消息还偷懒呢?”
程落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不问?”
坏人让她当?她才不要。
在奶奶心里,她可是乖孙女。
“那我问也行。”陈望洲说着,修长的指尖就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的视线低垂,手指快速打字。
程落立刻前倾着身子去夺手机,“你别问。”
一问不就什么都露馅了,这大过年的,她不想闹的鸡飞狗跳。
手机从他的指尖滑落,被她接住。她急促地去查看,发现他的页面是在备忘录上。
看到那两行文字,她立刻就老实了,调侃着说:“三哥,你确定你这儿不是土味情话?”
他的备忘录上写着——
【用铁做的门是铁门,用木做的门是木门,那通往幸福的门是什么门?】
“你别忘了,我可是5G网速。”程落嘀咕着说。
“嗯。”陈望洲轻吭一声,拉着她的胳膊。她顺势站了起来,坐到了他的腿上。
“那答案是什么?”他问。
“幼稚。”程落嘟了嘟嘴,可还是莞尔一笑,用手去反推他。
这么挣扎了两下,大衣上的腰带瞬间就松了。
陈望洲让她站起来,帮她把大衣腰带系好,又揽着她的腰,把她抱回到自己怀里。
他滚烫的呼吸回荡在她的耳畔,“落儿,回不回答?”
她耳跟酥酥痒痒的,坚定地摇摇头说:“不要。”
她嘀咕了一声,“我嫌土。”
陈望洲盯着那张嫣红的小嘴,浅啄了一下,“昨儿嫌我年龄大,今儿又嫌我土,明儿你打算嫌我什么?”
昨天嫌她年龄大,绝对是她的无心之言。
昨天她吃饭的时候,电子榨菜放的《猪猪侠》,他随口调侃了句多大了还看动画片,她就说这是她从小就喜欢看的,贼有意思。
她以为他没看过,想给他安利一下,就说:“你小时候应该都没看过。”
结果话到他耳朵里,就成了她觉得他年纪大,所以没看过《猪猪侠》。
程落耸了耸肩,“本来就是土,这都叫土味情话了,你还不许人说土,是不是太霸道了?”
陈望洲狡辩,“土味情话,重点应该落在情话上,你懂不懂?”
程落垂眸,指尖触上男人的喉结,轻轻拂过,在轮廓上画圈,“哦,那勉勉强强算懂了吧。”
陈望洲本想再追究她两句,结果手机响了,一看是钱云锦。
他接通,打开免提,随意地把手机扔在桌子上,“奶奶,怎么了?”
“给你发微信又当没看见?”
陈望洲看了眼怀里的人,她乖乖地一动不动,瞪着眼睛盯着手机。明明他们都已经想过公开的问题了,可她还是习惯性地如临大敌。
男人咳嗽了两声,面不改色地说,“是真没看见,我现在看。”
他摆弄着程落的指尖,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美甲上的钻。
“行,奶奶我看完了,等我忙完手头的工作就回去,您也知道年底比较忙。”
男人正说着,看见程落用口型对他说:“大骗子。”
他勾了勾唇角,随意地和钱云锦聊天,“对了奶奶,落儿和南漾回去了吗?”
“南漾回她妈妈那边过年,我听你妈说放假就走了。至于落儿,不知道这丫头在忙什么,这样吧,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程落本来很喜欢听钱云锦说话,奶奶很慈祥,说起话来很温和,慢条斯理,和风细雨的。可这话波及到她头上,她立刻绷紧了神经,因为她知道她又要撒谎了。
陈望洲感觉到身上的人后背一僵,捏了捏她的耳垂,“别了,奶奶,等会儿我给她打吧,正好我还有事儿要找她呢。”
他看见程落舒了一口气,才挂断电话。
“还是害怕?”他问。
程落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儿紧张,因为每次都要撒谎找借口,可撒一次谎就要用好几个谎来弥补。”
谎言本身也许没那么可怕,可接二连三的谎言就会铸成洪水猛兽,压在她的心头。
她以前真算乖孩子,至少和他在一起之前是。
可破了这层戒,她就成了一个小撒谎精,明明心里在打鼓,可还是要装的面不改色。
“那我们找个时机,和家里说清楚,再也不撒谎了。”
陈望洲又摸了摸她的眉毛,安慰着说。他还记得他刚回来的时候,她的左眉眉尾是断的,不知什么时候又留完整了。
程落扑簌着睫毛,深吸一口气,说:“好。”
-
程落次日就回了陈家,她基本上都是窝在画室,偶尔下楼去厨房做做蛋糕,打发一下时间。
而陈望洲表面上答应钱云锦答应得挺好的,可一直抻到腊月二十八才回来。
因为这天,程落要去给父母扫墓,他得陪着。
这天一早就飘起了小雪,天气阴沉,雾蒙蒙的。
陈望洲直接开车回来,进家门转了一圈,和钱云锦打了个招呼。
钱云锦问他在忙什么,让他先上楼去休息休息。
“没事儿,我在这儿等会落儿,一会儿送她去给程叔扫墓。”
以前陈望洲也送程落去过,所以钱云锦也没多想,叮嘱了两句:“这样也好,你在她身边我也能放心一些,这丫头每次回来都六神无主的,你宽慰宽慰她,她听你的。”
“您放心吧。”
两人正说着,程落从楼上下来了,穿了身纯黑的衣服,素着一张脸,扎了一个低马尾。
她简单跟钱云锦打了声招呼,就跟着陈望洲出去了,昨天他们说好的,今年他陪她一起去。
司机提前把东西都放在了车上,两人上车就走。
雪花纷纷扬扬落在车窗上,落下便融化,很快消失不见,只有雨刮器不停地摆动着。
陈望洲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她没什么情绪上的变化,祭奠这件事于她而言是常态,也是能和父母说说话的机会。
只是今年有所不同,因为她身边陪了一个人。
程落察觉到灼热的视线,偏过头,唇角微扬,“三哥,你别总是偷偷看我,我情绪很稳定。”
她探出手,和他十指相扣,“我只是今年有好多话要对我爸爸说。”
陈望洲觉得嗓子有些酸涩,他没问她想说些什么,但他大概都已经猜到了。
程落从小母亲去世,被父亲拉扯着长大。程父对她的爱是极致的,把她捧成了一个小公主,丝毫没让她因为没有母亲而产生自卑的情绪。
所以,程父车祸意外去世,对她的打击是沉重的。
车子很快就驶进了墓园,门卫正拿着扫帚扫门前的一层薄雪。
这地方,也就清明节和除夕才会热闹一些,大多数时间都是悲凉的。
门卫看了眼程落,笑着问:“你又来了啊?”
陈望洲抬眸,打量了一下门卫,问:“你们认识?”
门卫心直口快,“这姑娘这两年经常过来,次数多了,自然混了个面熟。”
他从来没见过来墓园这么勤快的人,程落算是第一个。
他好奇过,所以也放了一些注意力在她身上。他以为程落会哭,可每次,她都是自己安安静静地献上一朵花,再呆一会儿,就走了。
其实早些年,程落一般每年只来看陵园两次,一次清明节,一次除夕之前。她花了很长时间让自己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痛中,那时候几乎是心理上的逃避,所以她不会来墓前。
后来,和陈望洲分手了,她花了很长的时间走出来。那时候,她喜欢来墓园,坐在那把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全都说出来。
好像,说出来就会舒服一些。
那时,若是有清风拂面,她就会很开心,默认这是父亲听到她的话了。
陈望洲将视线落在程落身上,心脏几乎是不可抑制地钝痛了一下,喉咙发哑。
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开口,千言万语化在风中。
程落察觉到他的异样,挽住他的胳膊,解释着说:“这两年确实是来的频繁一些,我总觉得我话变多了,什么事都想和我爸念叨念叨,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我烦。”
陈望洲缄默着不说话,任由她牵着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步,把她揽进了怀里。
他紧紧地拥着她,程落一手拿着花,一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她缓缓说:“都过去了。”
“对不起。”他说。
就在刚刚,他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也许当年因为误会分开,给她带来的伤害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
她是不是因为很难过又无从诉说所以才常来墓园的?
她是不是和程父说了些对他失望的话?
陈望洲知道,他走后,两人在角落中恋爱的压力全由她一个人承担。
他想她的时候还能找个酒吧,随口跟人讲一讲她。可她呢?她和谁都无从开口,情绪只能自己消化。
程落双手环住他,花束的包装发出沙沙的轻响,雪花飘落在他的肩上。
“三哥,我们不是说过过去的都翻篇了吗?”她在他胸前蹭了蹭下巴,“我们以后不聊这些事了。”
她任由他抱了好久,才渐渐松开。
女孩儿笑了笑,拉着他的手,说:“走了,跟我去见家长了。”
陈望洲被她轻车熟路地牵到程父的墓碑前,他垂眸,看着那张黑白照片,程落的眉眼间像极了她父亲。
程落把花放好,勾着陈望洲的手,“爸,我来看您了,这次还带了人。”
她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您肯定认识他,我男朋友,很久很久以前就和您说过。”
陈望洲心头一颤,很久很久以前?
他看着她,她解释说:“当年我们在一起后,清明节,你陪我一起来扫墓,我就偷偷和爸爸说过了。”
“那程叔……”
“爸爸当然同意了。”程落眨了眨眼,“你对我这么好,我爸当然同意了。”
小姑娘的眼中满是期待,陈望洲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她父亲同意了,可那眸中的光让他为之一颤。
原来有一个人爱他爱得这么深,在本没有未来可言的时候,她就投入了满满的期待。
“所以,你得待我好。”她仰着头看着他,去拉他的手腕,“这样吧,你得跟我爸保证一下。”
陈望洲轻笑着,居然真的按照她说的,在墓前说了很多话。
她其实有时候也知道自己某些行为有些幼稚,可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配合。
他不是一个信奉神明的人,钱云锦差人给他打造的那个“六字真言”的耳钉,完全是初于孝道才愿意戴。
她也私心觉得,他就该是自由的风,不被任何事物所拘束。
可这个放荡不羁的人,也为了她,在心中奉了一座神明。
凛冽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走了她的一滴泪。
陈望洲的话音落下,又给程父鞠了躬。其实他的千言万语不过就是表达一个观点,他爱程落,他会照顾好程落的。
程落抿了抿唇,故作放松地说:“爸,您听到了吗,这些您就放心吧。反正一切都在变好,等年后,哥哥出来,我再和他一起来看您。”
她又抬手摸了摸那张照片,照片上的父亲只有四十岁出头,眼角没什么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