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型犬饲养指南——郁桑【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11 23:06:47

  边月平日里的眼睛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水,就算她注视着你,也让人感觉遥远的永远不能达到她的眼底。此间边月喝了酒,波澜不惊的眼里有了散漫的笑意,微微泛红的眼尾缱绻而勾人。
  “你!”喻枫的脸瞬间红的像熟透的石榴,噌的一下站起来否认,“我才没看你!”
  话音刚落就又朝那边看了一眼,偏就是这一眼,视线再也移不开。
  她嘴角噙着笑,半垂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温柔,低头时发丝顺势垂到碗边,边月还没有动作,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帮她撩起发丝。
  “谢谢。”
  汤是才出锅的,很烫,边月只能小口小口的喝,喝不到几口,别在耳后的发丝又悄悄探出来,如此两三次,喻枫索性不别了,一直轻轻抓着边月的头发,边月以为他是个没什么耐性的,再加在气头上,就更没有什么耐心可言,但一直到边月喝完最后一口,喻枫的手才放下。
  一碗热汤下去胃里好受了不少,味道也比她想象的好很多。喻枫从她手里接过碗出去了,再回来时指尖泛红,水珠顺着手背下滑。
  边月知道他性子好,不然也不会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边说好话,边在暗中捏他的脸,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让他长歪了去。
  好叫人讨厌。
  移开按在胃上的手,边月直起身子,眼里的散漫像一片云,疏的飘走了,她问:“为什么突然改变注意?”
  就在边月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喻枫开口了。
  “我想试试看,”喻枫的手放的里火堆太近,手心一阵阵刺痛,但他没有移开,出神地看着烧得通红的黑炭,“等我去到雪山脚下,看见漫山遍野的花,她会不会好起来。”
  后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火塘里的火一点点熄灭,房间里最后一丝光亮也融入木炭烧成的灰烬里。外面刮了一阵风,也许又下了一场雪,只是雪花太小太小,像那些轻飘飘的愿望,落在长满青苔的瓦片上,失去了踪迹。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于黎明之际听见几声鸡叫,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白烟,新的一天,没人知道昨天夜里下过雪。
  俩大学生没有车,只能蹭村民去县城送菜的车,天没亮就在门口等着村里的大叔来叫他们。将要走时菲兹穿着棉睡衣、顶着一张浮肿的脸出来,抱住女生不撒手。
  认识不超过一个星期,加上昨晚酒后互诉衷肠,似乎已经足够她们结下一生的友谊。又是约以后再见,又是说舍不得,又是抹眼泪……最后扒在门框上,挥着小手绢目送他们走出巷口,
  边月抱着手在旁边啧啧赞叹:“至于吗?”
  “是你的话当然不至于。”喻枫的话里怨气满满。
  话音刚落,就见菲兹转身擦干眼泪,吸了吸鼻涕道:“冷死了,我要回去睡回笼觉。”
  “……”
  中午的时候,徒步旅行的男生也背着双肩包出来告别,他似乎不太喜欢交际,但又很喜欢热闹,边月经常看见他沉默的坐在一隅,满眼温柔的看着吵闹的几人。
  边月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说了个地名,众人惊叹他居然要一步一步走到那么远的地方,他笑了笑,视线穿过门框看着远处的山。
  “也没什么,就只是一直走而已。”
  一连走了三个人,客栈倏尔冷清,春花阿妈仍安静地在窗前缝一双鞋垫,钢针穿过布料拉出一条很长的细线,像这恼人的冬日,漫长而又漫长。
  那一天过的很快,一切都在眨眼间转瞬即逝,太阳愈往西沉,小瓶儿的心也跟着它愈发坠下去。她放了一池子的水,或许是要洗些什么东西,但池子里什么都没有。
  水是直接从山里引来的,比别处的凉,但她毫无知觉,仍由一双冻得通红的手在水里搅动。春花只以为她要开学了心情不好,说了两句之后就没有管她。
  喻枫作为唯二知情的人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脚步还没迈出去就被边月抓住。
  “干嘛?上去当救世主吗?”
  嘲讽意味拉满,喻枫难得的没有反驳,只是皱着眉头道:“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那你想上去和她说什么呢?”边月叹了口气,“不要在意别人的目光?做好自己就够了?努力变优秀离开她们?”
  喻枫不说话了。
  “你以为这些她没有想过吗?她肯定想过一千万次,但是该难受还是难受。”
  “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边月道:“当然有办法,你刚才想说的就是办法。”
  水池里忽然溅起一串水花,多数溅到衣服上、地上,有一滴正好落在小瓶儿的眼下,顺着脸颊慢慢滑落,流过下颌,最后狠狠的砸在地上四分五裂,边月看着她,仿佛看见无数个日日夜夜的自己。
  喻枫以为她又在耍他,正要发作,听见她很平静声音:“但不是每个人都能拯救自己。”
  冥冥之中好像有种感觉,只要扛过这次,只要不在乎他们,只要再努力一点,人生就会彻底改变,每个夜晚都这么告诉自己,但最后还是陷入无尽的报复幻想,仍由自己沉浸在糟糕情绪里,就此消沉。
  有时候也会想,我的人生到底是因为遇见这件事才如此失败,还是因为我本该失败。
  若干年后再回头去看,被故意扔掉的笔,取外号,背后说坏话,当面指桑骂槐……的确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于当时自己却好像承受了来自整个世界的重压。
  边月从没有和人倾诉过这些事,因为她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哪里做错了,冒犯了别人。如果要与人倾诉,势必要从头到尾全盘托出,听她倾诉的那个人会不会偷偷的想,果然如此,她性格这么古怪,被人孤立也不奇怪。
  于是那些怨恨只能日复一日的积攒在心里,即使被区别对待的细节已经忘记,即使连那些人的名字也记不清了,即使自己也明白自己这样太小气,甚至能称为恶毒……可那些怨恨从未有一天减少过,在夜深人静想起她们,每一次都会亲切的祝福她们死去。
  因为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报复方式。
  农村多半没有餐厅一说,一间厨房就囊括了所有。春花阿妈在吃饭的时候用方言交代了小瓶儿几句,然后春花出声附和,那晚的饭桌上再没有人说话。
  土灶下的火早已熄灭,冷风从门外灌进来,燃尽的黑色柴火刺骨冰凉。
第12章
  夜里做了糟糕的梦,醒来时窗外一片漆黑,矮榻另一头从被子里透出幽幽的光,喻枫不知道还在鼓捣什么。边月早上起的太早,这会儿困得厉害,翻了个身,用被子把头蒙住很快又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推自己,光线有些刺眼,半眯着眼睛,看见喻枫缩成一团蹲在她旁边,吓了一跳,她有心想骂人,但又怕扰了自己的睡意,只好当作没看见,希望他有点儿眼力劲儿。
  “诶你!”喻枫啧了一声,“我就说一句,说完你再睡。”
  边月一动不动。
  “别睡了,别睡了,先听我说。”喻枫又推了推她。
  边月忍无可忍,怒气值冲昏头脑,一掀被子坐起来,险些脸对脸撞上喻枫,被吓得头脑一片空白,急急剎住车。
  “……你真是有病。”边月别开脸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喻枫不自然地沉默了几秒,忽然想起正事,立刻兴奋道:“我找到办法了!”
  “哦,真棒啊。”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你都没听是什么!”
  没有人比边月更清楚他有多执着,叹了口气,推开过分靠近的喻枫。
  “别凑那么近。”
  喻枫摸着鼻尖,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耳尖才降下去的温度似有再度燃烧的趋势。
  边月没好气地问:“几点了?”
  “八点半。”他一夜未睡,硬生生等到天亮才叫边月起来。
  边月无视他的眼神,胡乱揉了揉眼睛,冷着脸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喻枫正想说话,门外传来敲门声。
  “边月姐,你们醒了吗?我可以进来吗?”吃过早饭小瓶儿就要走,春花阿妈大早上就开始张罗,还有一锅汤要熬,厨房的火都不得空,一听见交谈声就让小瓶儿来问。
  抱着柴火进来,废报纸引火,用树枝戳了几下,再扇会儿风,火塘里冒出灰烟,很快火光把屋子照得敞亮。
  小瓶儿出去抱了口锅进来放在三脚架上,马上又要出去,喻枫急忙叫住了她。
  “之前不是说想去颐江吗?”小瓶儿愣住,喻枫把自己的破烂手机递过去,“我给你找好了,就这个学校,虽然不是什么名校,但是师资力量还不错,走读和住校都可以。”
  “路费学费你都不用担心。”
  见小瓶儿没有反应,喻枫又自顾自的说起第二套方案,“不转学也行,你把欺负你的那些人的名字告诉我,我让他们转学。”
  边月现在是彻底清醒了,问他:“你怎么让他们转学?”
  十四岁的喻枫可能会选择用暴力解决问题,二十五岁的喻枫已经经历过社会的打磨,成熟了不少,得意洋洋的看着边月:“有钱能使鬼推磨听说过没?我开出的条件他们的家长可拒绝不了。”
  边月啧了一声,重新打量这位大爷,衣服穿的是几十块的杂牌,运动裤是pama的,拉布拉多的动物标志醒目,吃的是最普通的农家菜,连一开始死活不愿意进去的旱厕都来去自如……太接地气,以至于让边月差点忘记了这位是钱多到挥霍几辈子也挥霍不完的主。
  清了清嗓,正色道:“少爷不好意思,小的刚才没睡醒冒犯了您,请问您上次提到的要跟我去雪山还作数吗?如果您还有兴趣,咱们可以进一步谈谈。”
  净说些不着调的事,喻枫使劲瞪她,面对小瓶儿时脸色又变得柔和:“或者你自己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小瓶儿自从接过喻枫的手机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喻枫的话让她不敢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她想过无数次转学,或者直接就去工作不念书了,但也只是想想,现在真的有人把这些选项放在她面前,只要她一句话就能实现一切,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因为潜意识里认为这些都不会发生,所以不管是转学还是辍学都只是想到就结束,没有考虑过真的发生后应该怎么办。
  “我……”她的手微微颤抖,鼻尖发酸,“我……我……”
  “不用着急做决定,你明天,后天,大后天,甚至一个星期,一个月以后再告诉我都行。”
  小瓶儿心里忽然涌现出巨大的冲动,只要答应他就可以去找二姐,就可以去她向往的大城市,就可以把讨厌的事讨厌的人,以及这个落后的村庄抛在脑后……
  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忽然注意到边月的眼睛,很平淡的,像雪山上亘古不化的雪,四季轮换沧海桑田,永远一抹纯白,冷冷清清。
  仿佛注入一股来自雪山的山泉,来自心底的躁动莫名平息。我到底想要什么?她问自己。
  小瓶儿在学校里成绩很好,不管是在班会上还是在学校举办的各种典礼上,老师经常邀请她上台分享学习方法,私下里也有不少同学来问她某某科目应该怎么学,她如实相告,收获的不过是一个失望的眼神。
  渐渐的她突然发现,其实人们真正想问的并不是她的学习方法。
  没有人不知道,想提高成绩的方法就是反复听课背书刷题,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来问她呢?因为大家想要的不是学习方法,而是一种不需要反复训练就能提高成绩的快捷方式。
  她想要离开是因为她真的受不了吗?不,是她也在给自己找快捷方式。她潜意识里认为离开就会变得更好,逃离这些讨厌的人、讨厌的事,下降的成绩就会提高,就能考上好的高中、大学,成为梦想成为的人,但谁又能保证离开之后不会再遇见讨厌的人?谁又能保证离开他们就能考上好学校过上好日子?如果一切都没有变好,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生活在哪里都很糟糕哦。”
  边月第一次来小瓶儿家,小瓶儿拉着她的手问个不停,颐江好玩吗?有什么好吃的?那里的人都很有钱吗?我也好像去看看啊……边月看着她眼里的失落与羡慕,忽然凑近她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
  小瓶儿目瞪口呆,一直记忆犹新。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清醒,用力吸了一下鼻涕,露出一个带着眼泪的笑,“谢谢你啊哥哥。”
  “但是还是算了吧。”
  下午走的时候小瓶儿看起来很开心,背着半个她大的书包,一个鼓鼓囊囊的巨大编织袋,还有两个手提包,她在车窗内向边月等人挥手,然后车辆逐渐远离村口……
  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喻枫低垂着脑袋显得很沮丧,到最后还是没能帮上任何忙。边月走在他旁边,心情很好的哼着小曲儿,瞥了他一眼。
  “想损我就直说。”
  “没有啊,”边月道,“你做的不错呀。”
  没有任何说服力,喻枫还是恹恹的。
  “至少下次再难过的时候,她会告诉自己,她真的有选择。”
  做选择是困难的,可是有选择三个字又听起来太美好,美好到它不需要真实发生,只要放在那里,就有了一往直前的勇气。
  爱人、家人、朋友或许能让生活变得美好一些,可做决定的人只能是自己,拯救自己的人也只能是自己。边月看着天边的云叹了口气,幽幽道:“只有傻子才会妄想拯救别人。”
  垂头丧气的喻枫立马竖起脑袋,精神百倍的瞪着她。
  但当个傻子也不错,如果她当时也能把心里的委屈告诉这个傻子,也许会愉快一点。
  只要愉快一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
  小瓶儿家离得远,去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宿舍楼灯火通明,女孩子或清脆或尖细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她艰难的从书包里翻出钥匙,开门。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热火朝天的宿舍顿时安静下来。
  她搬着行李走进最靠里面的床位,纤细的手臂被勒出几条红痕。原先有人站在她床位前聊天,见她过去,立马瘪瘪嘴,甩手离开。
  小瓶儿从编织袋里拿出床上用品开始铺床。
  安静好一会儿,忘记了谁起了个话头,大家又聊了起来,听到只言词组,好像是说她们昨天一起出去玩了,正在分互相买的东西。
  宿舍里很挤,每个人只能分到一个小小的置物柜,衣服不用从袋子里拿出来,靠墙放在床边,需要的时候就直接从袋子里翻找。
  小瓶儿第一次感觉宿舍小也挺好的,至少不用收拾那么多东西。她飞快换了拖鞋去厕所洗漱,然后穿过兴奋交谈的室友,爬到床上,拉起床帘。
  窒息感消失在黑暗的床帘里,她抱着腿坐了一会儿,从枕头边摸索到自己的小手电筒,打开后又在床脚的书包里翻找单词书,拿出来时忽然掉了个什么东西在床上。
  定睛一看,白色的信封。
  怀着疑惑的心情打开,是那天在草地上拍的照片,蓝天、白云、远山,还有她的牛,她趴在草地上笑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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