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因归宥较另一个近卫沉默些,沈纵颐便对归宥亲近许多。
因此归宥爱她,完全是有因可循。
归宥是护主心切,将沈纵颐复活,亦是果。
可惜,刚见着新生活的曙光了,阴差阳错下又遇今熹,被迫记起从前的记忆。
......梳理种种回忆后,沈纵颐一时不明白焉极幻境给她的考验是什么?
是屈服于如此炽热可怕的爱?
还是杀了让她沦落至此的今熹今廿,畅快人心地复仇?
沈纵颐更倾向于后者。
只是这焉极幻境毕竟不是给她一个人的考验。
邬道升、朝鉴、苏行章......以及尚未发现踪影的炼器宗天才孟照危,他们身处同一环境,因果也纠结在一起,定是各有各的欲望要渡。
她得套出他们的欲望。
然后,
诱使所有人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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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阴魂不散
今府前厅。
“道长。”
今熹坐下, 看向身侧白衣英挺的男人,“您今日来辛苦了。”
男人眉目俊美冰冷,不苟言笑, 闻言眼睫微落, 并不寒暄。
今熹见怪不怪, 淡笑着道:“底下人方才与我说, 道长来时步履甚是匆忙, 可是发生了何事?”
“......找人。”
找人?
倒是没料到是这个请求,今熹顿了下,开口:“道长所寻此人样貌如何?您且说来, 我记下了即刻让人张贴告示。”
邬道升有点迟钝地眨了下眼, 他想了想,道:“绯衣。”
“样貌呢?”
邬道升掀起眼皮,手下摩挲着阴阳环,沉声:“你见到她时,会知道无人比她更适合着绯衣。”
“......”今熹被此回答哽了哽,迫于还要靠眼前这位捉鬼第一人的帮助, 她不能露出半点不耐,便继而和声道:“府中人愚蠢,您若不说出您这位友人某些显著特征, 恐会有人寻错,平白多费时候。”
那少女并非他的友人。
正道不可亲近邪物。
这是每个道士从小听到大的教论。
邬道升剑眉一锁,“此人......她有双令人见之不忘、容易流泪的眼睛。“
他回想起昨夜, 和沈纵颐的初见, 冲天鬼气里只有她一人像是纯白无辜的。
一双泪眼, 澄澈灵动。
不像俗世中人,更似林深处的仙灵。
抱着她也似抱着株花, 必得小心翼翼,不然非得摔碎不可。
邬道升兀地起身,大步朝外走去:“我去寻她。”
他必须找到她。
她是妖道以百人鲜血祭祀而活的邪物,可无半分自保之力,此等不生不死者,是正邪两道都会觊觎的奇异宝物。
若被有心者捉住,必会遭受无尽痛苦。
“道长?”今熹随之起身,缀在白衣道士后几步,先是步履匆匆,而后却渐渐缓下步伐,直至立定不动,注视着邬道升的逐渐远去。
不知为何,听着邬道升那般描述,她......莫名想到了已已。
绯衣、泪眼。
这镇上很多姑娘都喜欢穿绯衣。
又有多少双容易流泪的眼睛。
可是没有一双眸能让今熹过目不忘过,除了沈纵颐。
邬道升的白袍于假山中隐没时,今熹终于收回了自己警惕的注视。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十分魔怔,邬道升说的人不一定是已已,她却自顾自地感受到了威胁。
今熹钉在原地半晌,猛地回身,向朝云阁的方向走去。
正在此时,苏行章的声音于不远处响起:“那位道士,道长请留步!”
他的声量不算大,可对于习武之人已足够清晰。
意识到苏行章要做何事后,今熹瞳孔一缩,甩袖拔步穿过假山,赶往彼端。
......
已然是来不及了。
苏行章轻身跃至邬道升面前,看清了道士的脸,不由惊于世间竟真有此般仙风道骨者。
今熹不是蠢人,能叫她有礼相待的必是位真正的高人。
思及此,他拱手行礼,带着两分尊敬:“在下苏行章,失礼了。”
邬道升扣紧阴阳环,拉开距离,面冷如附霜雪:“作甚?”
苏行章直起腰,“听闻道长来春雨镇捉鬼,不知进展如何,可是拿到幕后真凶了?”
“妖道已死,小鬼未除。”邬道升语气低沉,云履转向府门处,但苏行章依旧挡着道,便声调更寒道:“还有何事?”
“正有一事相求。”苏行章微笑,说完后,余光瞥见一道绯红的纤细身影正在袅袅靠近,即笑得更深,“道长且等等,我与友人一道为您诉说。”
邬道升捏紧阴阳环,漠不关心地朝一侧让了半步,口吻冷淡:“我有事。”
说着,他便要划开长腿离开。
“道长且慢!”
身后传来一道温文柔和的女声,带着点着急与挽留。
......
邬道升动作滞留,半晌,待感受到一束带着凉意的气息靠近,他方缓缓转过身。
沈纵颐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起来:“......你。”
她张口,哑然了。
邬道升脸色不变,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也不开口询问,只是颇具压迫性地俯视她刹那间惊慌起来的眼神。
苏行章觉察不对劲,连忙上前挡在二人中间,“道长,这便是在下的友人,她不太习惯见外人。”
外人?
邬道升神容峻肃。
他对这个身份无可反驳,与沈纵颐本就是昨夜初见,又是不同立场,便说是该相杀的敌人也不为过。
可他冷寂的心却依然为此称谓不适地紧了紧。
这不对。
邬道升敛眸,无味地说道:“作甚逃走?”
苏行章攒眉,不知这道士何意,正欲回话,小臂搭上一只手,沈纵颐在他身侧轻声道:“他在问我。”
两人原是认识的。
沉默地点了点头,苏行章仍然维持着守护的姿态。
沈纵颐略微松了口气,幸而苏行章没有因为她和邬道升认识便放手。
届时还能靠他挡一挡。
她不留只言片语便逃走,想来犯了规矩。
不知邬道升回去后,看着空无一人的客栈有没有动怒。
他又是否收回了那点恻隐之心,想着捉到她便杀了等等。
沈纵颐双肩轻颤,小幅度地躲了躲,她自以为无人可见,不清楚邬道升已将她每寸神情与动作都纳入了锐眼中。
她在怕他。
意识到这个事实,邬道升眼神暗了一瞬。
妖鬼之物惧怕道士本是应当,此类阴邪会比活人更容易地看见他们身上的罡气。
见之如见天敌,欲逃不迭。
但邬道升从前是见邪必斩,唯有对沈纵颐没有下手。
他已然是极力克制着天性。
而她半点不知。
还是逃了。
邬道升眸光内敛,出乎意料地开口道:“受伤了?”
沈纵颐一怔,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受伤......”
白袍青年视线淡淡地落在年轻女子的眼尾,口吻清浅,“怎么哭的?”
沈纵颐更不得其解了。
听邬道升这几句问,不像苛责生气,倒更像是——关切?
她抬眼迅速地望了眼他,可见其脸色依旧冰冷肃峻,一时便拿不清他的想法。
思考了两息,沈纵颐乖巧答道:“恢复记忆了。”
“......想起什么了?”
“什么都想起来了。”
连他杀了妖道也想起来了吗?
邬道升沉着脸,他肯定杀了妖道是正确的。
归宥残害百条性命,还将他们死后魂魄炼化,祭给了一只不知名厉鬼作为食物。
归宥万死难辞其罪,该死。
最初,他本该连沈纵颐这个鲜血中复活的邪物也一并除掉。
但没有。
不是不该。
是他没有。
正午阳光明亮,沐浴在几人身上。
沈纵颐答完,又去看邬道升的脸。
他陷入了一阵深思中,脸色更显得深邃复杂。
良久良久,隐在假山后面色阴沉的今熹早已生出烦躁。
她想知道邬道升与已已的关系。
也确保是否又有新的劲敌与她抢人。
她没等到结果。
邬道升径直走到她所在的假山处,垂眉扫过她:“给我预备一间房,靠近她的。”
他说完,腰间飘起一道黄符,符咒转变了方向,迎上沈纵颐。
沈纵颐避无可避,在场无人破的了邬道升的手段,于是这符便贴上她手背,纸张掀动,爆发出一阵金光后,忽地隐没进她的皮肤中。
抬起手,但见白皙皮肤中透出一道金纹,烁烁闪着淡光,散发着凛然的正气。
今熹见到符咒归处,心脏紧缩了下。
已已......
万幸,沈纵颐并无不适,符咒对她似乎造成不了伤害。
沈纵颐轻抚手背,看向邬道升,温婉出声:“这是何物?”
邬道升身子略微侧转,面向她,“保护你不受孤魂野鬼侵害的符。”
她的面色很苍白,他犹豫了下,以为沈纵颐在担忧,便补充道:“此符于你无碍。”
当真无碍吗?
沈纵颐不知道邬道升的话是真是假。
她费了点心力想要躲开他,偏生又在这里遇到了。
苏行章建议去寻道士看看能不能出府时,她犹疑过,终究还是来了。
啊......居然见到了邬道升,他可当真是阴魂不散。
沈纵颐走到邬道升身前,轻声道:“道长不必担忧我会害人,我没有这能力。”
她不看紧盯过来的今熹,对白衣青年道:“您既不放心我,便随我来吧。与我相邻而居,您大可日日监视我。”
话落,她转身即走。
苏行章担忧地看着,沈纵颐没有回应,留给众人的背影柔弱而清丽。
即便再担心,心中也疑惑,可苏行章明白事有适度,已已姑娘不想说她和今府以及和这个道士之间的事,他便有分有寸地保持安静。
他总之已辞官退隐,有时间消磨与等待。
苏行章立刻跟上了沈纵颐的脚步,便走边思忖该如何有礼地表达自己对她的重视。
他追上去的想法很简单,让沈纵颐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
......
邬道升凝视着沈纵颐的身影远去,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了动。
他其实并不担忧她会害人。
他试探过沈纵颐,其体内未存半点鬼力,可以说除了没有生命外,她与正常女子无异,甚而比正常女子更病弱无力。
靠近她,是为了除掉会对她产生威胁的东西。
邬道升收了阴阳环,侧首与今熹极漠然地颔首,而后便走向朝云阁。
……
沈纵颐回了院落,即拧着眉径直朝竹林茅屋走去。
记忆恢复,她自然知道归宥住处。
竹林小路狭窄,她扶着身侧直挺粗壮的苦竹,一步步寸进着。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从竹隙中窥得一寸天光,方知晓路要到了尽头。
拨开丛生杂草竹叶,她从森森绿意里探出身子,雪白的脸上沾着些许林深露水,透着股湿润的清艳。
茅草屋破落不堪,方寸之地,一道瘦削的身影伫立其中,墨发披散,眉眼清扬。
沈纵颐委顿身形,慢慢地叹了口气。
“呀,这是谁?”
“!我的什娘哎,已已小姐你的鬼魂回来啦?!”
朝鉴。
她的近卫之一。
性子不变,还是那个视他人痛苦为玩乐的混账。
第30章 生情【二合一】
沈纵颐走出竹林, 对朝鉴轻唤了声:“朝鉴,我不是鬼。”
她似是有些担忧他离开,忍不住补了句:“你别走, 我不害人的。”
朝鉴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望着不远处的年轻姑娘娉娉袅袅地踏出了深绿竹丛的白雾, 如此姿色确实不像鬼, 倒似个天仙降临。
他勾了勾唇角, 眼神微微玩味。
死人复活,必是付出极大代价的罢。
女子见他没有回答,便向他走去。
二人咫尺相望, 彼此静了静。
“朝鉴......”沈纵颐看了会儿男人熟悉的面庞, 好像触景生情,不由忍泪将头垂地很低。
朝鉴瞥见她眼角掖藏的珠泪,眨了眨眼,抱臂笑道:“已已小姐哭甚呢,离开这些日子,就这般想属下啊?”
他神情漫不经心, 勾着尾音附了一句:“女子的相思泪哎,可真稀奇嘿~”
“......”
沈纵颐慢慢地抹掉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