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上次约见之后,这是他们的首次见面。不再隔着手机,能面对面地来一句“交易愉快”的那种。
但是一不隔着手机,与他距离这么近,她一下子有些紧张。
周述凛指了指耳机示意,同她说:“稍等。”
沈弥轻眨了下眼,点点头,正好也能缓解下紧张,适应一下。
只是,他应该是在开会,偶尔会回复几句。
自上位者往下施加的威压也不由自主地流露,气压沉得叫人忍不住屏息。
即使和他对话的人不是她,她也深陷于那股气氛之中。
沈弥想,所以那次和她谈话时,他已经是收敛了的。她感觉到的那点压力,与此时他的下属所遭受的比起来,实在是不足为提。
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走,不要落在他的会议内容上,不然总会紧张。
沈弥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裙子的花边上。刚才她还匆忙地换了一条新裙子。她对这条很满意。
周述凛尽快结束会议,看过来时,就看见她将指尖碰到了自己裙摆的蕾丝花边上面。
凝了两秒,他开口道:“想好了吗?”
沈弥回过神来望向他,嗓音轻软:“想好了。”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户口本,展示在他面前。
——这就是她的答案。
代表着对于他们那天的谈话,她这边给出的答案。
加入他的阵营,成为他的共犯。
看着她直接掏出来的东西,周述凛轻弯了下唇角,“嗯”了声,吩咐司机前往某个地点。
他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沉稳淡然,他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决定。只是事情发展得比他想象的要顺利,她比他想象的要干脆。
“沈弥,”他叫她,在她望来时,温声道:“合作愉快。”
他第一次当面正式称呼她。
对,合作。
他们之间只是交易,不必紧张。
沈弥也道:“合作愉快。”
……
签的协议不算复杂,都是常规操作。而在签完之后,他们就前往了民政局。
即使他待会还要出差,也不见什么匆忙色,井然有序地安排好了每一件事情。
从民政局出来,他收好自己那个红本子,同她说:“因为工作问题,这些事情进行得都比较匆忙。抱歉。”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是等你回来后我们再慢慢来做这些事情的……
沈弥只在心里滚过,但是没有说。
他们毕竟刚认识不久,刚刚达成协议,可能他也怕她反悔也说不定。
先将这些事情都落定,是会比较安心。
但没想到他的意思不止这个——
他接着说道:“方才没有准备,也就没有进去拜访。帮我道声抱歉。等我回来再正式去拜访岳父岳母。”
他为刚才做着解释。
即使他们可能并没有在意这个问题,他也没有忽视。
沈弥确实没想到这个。可能还是因为不太熟的缘故,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准姑爷在门外不进来,那她应该才会注意。
他很细心,仿佛是将礼貌教养都刻在了骨子里,在说这番话时,自内而外流露的温文尔雅的气质,绅士有礼。
可是叫她怔然的还是——
他怎么能改口改得那么顺畅的?
她听见的第一反应是想纠正,可是一想到身后的民政局,立时反应过来,他们刚领完证,他叫“岳父岳母”确实是正确的。
可他反应得实在太快。
“好,没事的。”这个真的没事。
“我刚回北城,之前是住在酒店,现在正好可以挑一个住处。回头我把资料发给你,你可以挑一个喜欢的。”
就要同居了。
结个婚简单,结婚后要改变的生活、以及要做的事情才难。
一想到那些事情,她已经升起了一股压力,脚步想往后走。
她想,他先把她带来领证果然是正确的,不然等到他出差回来,她可能已经退得不见踪影。
沈弥轻掐着手心,点点头:“好。”
“之后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不着急,一样一样来。你想到什么都可以跟我说。”他拿出手机,扬了下,“先加下好友。”
刚领完证的夫妻,在民政局门口第一次加微信好友。
这个画面挺新鲜。
沈弥笑了下,点出微信的名片,递给他扫。
男人长指轻点着手机屏幕,只是忽然顿住。
他掀起眼,有些迟疑地看过来。
她好奇地问:“怎么了?”
他略微一顿,“我们好像、已经是好友了。”
沈弥微愕,“什么?”
“沈小姐。”
不知为何,他忽然这么叫她。
她的眼眸跟着眨动了下。
反应不过来情况。
也在某一瞬间福至心灵,一个很神奇的猜测浮现于心口。
她觉得不可思议,试探性开口:“库里南……”
似是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猜到了,他有些意外地轻抬眉骨,接着便肯定了她的答案,“是。”
沈弥愕然。做不到他那样像清风一样从容。
他不是第一次叫她“沈小姐”,可她却是第一次觉得这个称谓如此熟悉。
或许,如果他今天开的是那辆车,她刚才就能认出来了,可偏偏就那样巧,他开的是另一辆。
原来他们不仅不是第一次见面,线上线下、明里暗里已经说过了不知多少次话。
她难以想象还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她撞了车的那位库里南先生,现在是她的、她的丈夫……?
还是刚刚成为的,证件都是热乎的。
他应该也是和她一样意外,轻蹙着眉心。
沈弥给他的备注还是“库里南”,这两天因为她这边太忙,他们的聊天不多,现在页面上还能看到那句“订婚快乐”。
可谁能想到,几天前他的祝福,没有落在她和周亦衡身上,现在反而能将一句“新婚快乐”落在他与她身上。
有几分荒诞的戏剧感。
沈弥现在完全没办法将他和“库里南先生”合成在一起。
像聊家常一样,他和她说:“那天,我刚到北城。”
刚到北城就被她撞了……
沈弥赧然,“不好意思……我平时车技其实挺好的。”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他眼底浮上一层笑意,“嗯,下次可以试试。”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怀疑她的车技,还是只是无意的一个笑。
“上次聊的那部电影你看完了吗?”他主动发问。
“还没。”
“不着急的话,等我回来可以一起看看。”
逐渐进入聊天内容,那个称呼与眼前的人,也逐渐能重合起来。
这不是什么难题,沈弥答应下来,“好,那我就先不看了。”
……
她知道他的时间很紧,可他依然是先将她送回家后才准备前往机场。
他身上的那份从容平白会安抚下来人的慌忙。
她下车时,与他道别。
他点了下手机,“有事联系。”
略略一顿后,周述凛道:“新婚快乐。”
沈弥微怔,耳根悄然红起,胡乱一应,就匆忙关了车门。
等回家以后,复盘方才的情况,她才想到,感情苦手的笨拙似乎已经初见端倪。
正面应战的时候,她的应对能力堪忧。
纸上谈兵都不会,更何况是实际作战。
沈弥要从包里拿手机时,看到了包中的那个小红本。她指尖微顿,将它拿出来,翻开看着。
如果没有那个意外,这个时候她可能已经跟周亦衡领好证。
过去二十年,她一直以为她会和周亦衡结婚,却没想到,临门一脚,突然换人。
以后,她应该不会再在车上随时遇到一根ysl唇釉了。
她默念着上面的信息,持证人,沈弥;持证人,周述凛。
真的很快,定下的速度快得没让任何变数有发生的可能。
订婚宴、婚礼什么的都是场面上的事情,但是这个本本,是得到了法律的认证。
法律,庄严不可侵犯。
她把结婚证内页拍给钟愉的时候,得到了满屏的感叹号回应。
这也是一个细心点,她发的不是封面,而是直接将两个主角拍进去,可能冲击力比较直接。
钟愉难以置信:【你们坐火箭的吗?】
她以为就算决定好了,也还有婚前协议、两家商谈……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反正距离领证还有一大截距离。
可谁能想到,这位大佬,直接跳过全部,证先给领了。
前脚点头,后脚就是法律认可的夫妻。
惊讶了好半晌,钟愉把图片点开放大,又看了好几遍。最终发出满意感慨:【真好看。】
男的也好看,女的也好看。这么简单一拍的照片都能拍得这么好看。
钟愉:【弥弥,期待你们的结婚照!】
沈弥:【……】
她都没想过。
也想不出来。
钟愉在想,说个坏心眼的话,要是当时周亦衡动作也这么迅速的话,那个女人根本来不及闹事。就算现在他们要谈分开,也会变得棘手许多。
可是周亦衡没有,给了他很多时间,但他并没有着急过。
她问说:【周亦衡知道吗?】
沈弥:【应该还不知道。】
钟愉:【他还在等着求你原谅,等着跟你和好如初。要是看到这个结婚证,恐怕得疯。】
沈弥垂下眼,轻抿起唇。
钟愉:【不过好爽啊,宝宝,谁能想象,你跟周亦衡的弟弟结婚了!】
不是别人,不是任何人,偏偏就是他弟。
钟愉:【之前有多生气,现在就有多解气。】
周亦衡那一桩桩混事,她在沈弥身边看着,比沈弥还要生气。反正她做不到像沈弥那么不在意。
说曹操曹操到,外面正好有人送东西过来,沈弥看了一眼,阿姨和她说:“应该是周少爷送给您的花。”
她犹豫了下,说:“这几天天天送,一天也没断过,每天送来的花还都不一样。”
因为沈弥吩咐过,所以她都只是默默收下,搁在那儿,任由花开盛、花开败。
不止是花,还有很多别的,全都流水一样地往这边送。
沈弥现在不肯见他,连阿姨都感受得到周亦衡的焦灼与急切。
所以犹豫着,还是给帮忙说了一句。
这位小霸王,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他们都了解他。从小到大哪里见过他对沈弥以外的别的小女孩这么用过心思?
他应该也只在意过沈弥。
沈弥蹲下身,取了几枝桔梗。
她轻声说:“阿姨,以后别叫周少爷了,按名字叫吧。因为现在周家有两位少爷了,别混了。”
阿姨应着:“哎。”
“然后,我刚刚和另一位少爷结婚了。”
阿姨愣住了,足足愣了好几秒,“……啊?”
沈弥轻轻一笑,起身回屋了。
阿姨愣在原地,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些花。
最终也只能叹一口气。
这也太突然了。
沈弥想着阿姨说的他每天都派人送东西来的事。如果不打断的话,他还会像这样往下送,不知道送到何年何月,总该有一天喊停。
她今天刚结婚,今天喊停的话……好像也是应该。
时隔多日,她终于点开了和他的对话框。
【她怀孕了,你好好对她,你们也好好把事情商量好。】
【我们之间,就算了吧。】
打完第二条消息,在发送键上停了两秒,她点下去。
原来,切断一段感情这么容易。
手起刀落而已。
即便这段感情从她的花季连绵至今,像一场下了经年的春雨。
她朝着这个方向走了很多年,直到这一次,她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周亦衡几乎是秒回:【弥弥,你听我说,那个孩子不会留下的,我保证,所有的意外我都会处理得干干净净,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他是真的慌了,脸色巨变,打字的手都定不下来。
他从来没想过这一天的发生。
他跟沈弥明明是要结婚的,他们明明一定会结婚,明明就在眼前。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弥弥,对不起,我知道你很生气,也都是我的问题。但我们别这么着急说这个好不好?你先消消气。】
沈弥其实现在没有多生气,她是很心平气和地在和他沟通。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等她消气以后再给他一个机会,重新考虑他们之间的事情。
但是她想,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