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懂,爱情的确总是令人惆怅。但这是一种甜蜜的负担。”晏启山没有停下脚步,清冽的声音飘逝在冬天寒冷的早晨。
才仁永吉快步追上去,执着地问:“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周阿姨的感受吗?”
因为两家长辈是至交,发生在傅真、晏启山、季庭宗之间的事,以及晏家人态度,永吉早已通过亲朋好友和互联网,知道了大概的情况。
三哥如今正以一己之力,对抗全家老小。
永吉很替三哥不值,07年那会儿她就看出来了,那个女孩野心勃勃,一点儿也不单纯,分明是奔着钱和权势主动勾引三哥。
最可恶的是,那姑娘贪心,把京圈炙手可热的金龟婿勾到手后还不安分守己,趁三哥工作繁忙,把季庭宗也勾得神魂颠倒。
季庭宗是三哥一个大院的发小,如今反目成仇,在多个领域剑拔弩张,轮番斗法,引来竞争对手趁机落井下石搅浑水。前阵子三哥忙得人仰马翻,就是因为这事。
永吉从小跟在晏启山身后叫三哥,以为他是自己的亲哥哥,长大后知道他身世,悄悄喜欢他,没来得及表白,他就被接回北京,在人大附没呆多久又去了伊顿公学。
她只好假装和三哥打赌,如果他俩都找不到喜欢的人,那就听家里的,凑合凑合。
因为爷爷是自治区领导班子成员,长辈们曾经很看好她和三哥凑一对,门当户对,利益最大化。只可惜,她永远迟一步。
她愿赌服输,但那个小姑娘真的很衰,老给三哥带来霉运和流言,害他旧疾复发。
晏启山甘之如饴,但旁观者看不过眼。
“三哥,她和她家在您这里赚得盆钵皆满,”她忍不住出声提醒,“从开始到现在,她分明拿您当梯子,您该清醒些。”
为了劝他,永吉甚至用上了敬语。
晏启山无动于衷,出声打断,“真真不是那样的人。就算她是,我也依然爱她。”
永吉情绪低落了下来:“但你和她在一起未免太辛苦了。”
晏启山背对着永吉,语气感慨又心酸:“你不知道,她因为爱我,其实一直过得比我辛苦。她爱我才会无端遭灾遇祸。”
永吉谆谆告诫:“你们身份家世各方面差距都太大,非要在一起还有得磨难。与其将来痛苦,为什么不清醒点。”
迎着法喜寺的漫天飞雪,他答:“这一生盛筵华席,金枷玉锁,爱她是我难得清醒。”
永吉不再坚持,“我会替你们祈祷。”
辞别才仁永吉,晏启山在寺庙山门外,遇到一个封建迷信小摊子,算命测字风水,在茫茫飞雪中,很有几分“仙风道骨”。
其他顾客起身离开后,晏启山难得跟着迷信了一把,上前问:“你这能算姻缘吗?”
老头一摸胡须,“生辰八字写一下。”
晏启山,1977年,属蛇,32岁,2月14,戌时。
傅真,1987年,22岁,属兔,11月22日,……
写到这,晏启山长久地停顿住,在一起第三个年头,因为去年的变故,他没能为傅真庆祝生日,不知道她几点出生。
晏启山放下笔,迟疑地问:“师傅,不知道时辰能算吗?”
老头摇摇头,“我是照书请客,不知道时辰算不了,不如你问问她?”
他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这个点傅真还在睡。怀孕后她起床气很大,被吵醒搞不好会哭。
晏启山只好说:“那我明天再来。”
老头再次摇头,如实相告说:“有缘再来吧,明天我不一定在这里。”
晏启山不禁露出遗憾的神色。
旁边有个挑着担的年轻居士,刚才路过时,停下来拄着扁担小憩了很久。见晏启山表情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时心善说:“这位先生,要是信得过,不如我给你算一卦?”
晏启山循声回眸,一个和傅真差不多的小后生,看起来是寺庙的义工。
他含章素质、清隽出尘,气度渊渟岳峙,压迫感极强。
年轻居士以为他在怀疑自己是骗子,连忙解释:“放心,我不是骗子。我是出家不成,刚考入宗教局的。擅长测字问事,荒废太久一时手痒想过把瘾,不收费不要财物。”
其实他只是走了神。
晏启山颔首笑了一下,“有劳。”
年轻居士放下担子后,对老头说了句“师傅,借用下纸笔”。老头不会测字解字,大方让出座位,加入围观队伍。
“占卦先报字,你随心写三个字吧。”
晏启山整襟危坐,恭谨地写下和傅真一起给小朋友取的名字:傅清焰。
“还是算姻缘嗷。”
年轻居士接过纸条看了一眼,有模有样地抛出六枚铜钱,起卦掐算。阵仗很像那么一回事。
片刻后,原本姿态松弛闲适的年轻居士忽然敛容屏气,皱眉沉吟到:“先生,你这是一段镜花水月般的孽缘。外部压力很大,彼此之间也有误解,因此双双饱受折磨。”
晏启山八百字心眼子,不肯相信,只当这种模糊的说辞纯属诓人,“我们新婚燕尔,夫妻和谐,感情很好,家中长辈并不插手干涉。”
其实是无法干涉。
其他子弟并不掌握资源,自然好摆布。可晏启山手里有钱有势,家里根本奈何不了他。
哪怕傅真被泼再多的污水,他就是要肆无忌惮、明目张胆地把她捧在手心里。
年轻居士很是纳闷,赶紧又算了一遍,可结果还是一样。
“我没有算错啊。你们的感情非常坎坷,里面夹着一大堆外因和外人,我从没遇到过这么复杂的姻缘。”
晏启山沉默片刻,缓声问:“照你这样算,我和她结局会怎样?”
居士年轻,说话不忌讳,斟酌片刻,张嘴就说:“对你来说,爱情是个要命的东西,我劝你谨慎。”
晏启山并不在乎自己会如何,他只关心傅真,“我无所谓,惟愿所爱之人平安喜乐。”
见他油盐不进,年轻居士顿时有些急了,正容亢色,严词提醒:“对你来说,爱是暮色苍茫的国度和头颅。先生,那是你的劫数。”①
晏启山抬眼望着飞雪中青松落色的远山,轻轻一笑,“既然是我的劫数,那便由我自己来渡。”
年轻居士默然,暗暗叹气:可那是死劫啊,渡不过去的……
返程前,司机提醒他:“先生,到吃药时间了。”
药瓶和温水已经放在身前的桌板上。
晏启山这才觉得疲惫,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启用不透明隔板,拉一半窗帘,留一半透明电控玻璃窗,放空小憩。
窗外稠云低垂,城市变成了朦胧的灰色调,仿佛蒙了层如烟似雾的欧根纱般轻柔寂静。
路上没做停留,乘风乘雪赶回西湖边的家。
推开门时,傅真已经醒来,正在哔剥的壁炉前看《冬季恋歌》,喝茶树菇蒸梅花肉丸清汤。
“真真,我回来了。”
傅真见他带回一身雪意,连忙放下调羹,展颜迎上前:“师父怎么说?”
“都是一些吉祥话。”
晏启山言笑晏晏,在暖风前烘干寒气,伸手抱住她,“师父说,我们会长命百岁,白头偕老。”
傅真莞尔一笑,“是嘛?”
第95章
日子一天天过。某个午后, 傅真忽然特别想吃茶叶蛋,但又闻不惯“五香”香料味。
晏启山特意跑了好几家酒店买茶叶蛋,她一闻就想吐, 过会儿不恶心了还是想吃。
既然买的不行,那就自己煮。
晏启山订了谷物鹅蛋, 把家里几千块一斤的正山小种、祁红、铁观音、龙井、普洱翻出来, 只用了矿泉水、盐糖, 啤酒、干辣椒、电压力锅, 慢慢地煮了一锅极具文人气息的哥窑同款“金丝铁线”纹茶叶蛋。
因为没加任何香料,只有满屋子浓浓的茶香, 傅真没再反胃。
晏启山帮她剥开后,深褐色花纹精致优美,蛋白柔嫩Q弹, 蛋黄沙沙的流油,口感像轻乳酪蛋糕一样细腻丝滑。
傅真连吃三个, 赞不绝口:“咸淡适中, 满口茶香,回味鲜美,微微辣, 超级好吃!”
坊间流行给孕妇吃鹅蛋补充营养。
从此后, 傅真无视“茶叶蛋不健康”传闻, 拒绝白煮蛋, 每天雷打不动吃两个“晏启山”牌茶叶鹅蛋。
晏启山试图让她吃白煮蛋, 她振振有词:“茶叶健康, 蛋也健康, 茶叶蛋怎么可能不健康?”
不过,傅真都是拿茶叶蛋和生煎、锅贴一起, 配粥当早餐吃的,那点莫须有的“危害”可以忽略不计。
她的心情最重要,晏启山完全没有以“为你好”为由剥夺她这一口吃的。
因为容易饿,傅真经常拿牛奶泡锅糍,养脾开胃,软滑香甜不胖人。有时候也和棉花糖一起,放到拿铁里,一口下去有红糖和咖啡香气。
晏启山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但最令他惊奇的还是——
某夜,傅真把烘得很干很松脆的红糖馒头掰碎,注入开水、奶粉和糖,告诉他这是“馒头干茶”。
他满脸诧异,脱口而出:“这真是一种‘恐怖’的吃法。”
傅真于是追着喂他,强迫他吃,“什么呀,这个和锅糍一样都是浙江地方养胃小吃。”
晏启山被迫品尝了小半碗后,发现入口绵软香甜,确实是好吃的,只不过卖相不如锅糍。
傅真本质上是咸食主义者。甜食虽然醇香可口,终究不如咸的辣的能讨她欢心。
她喜欢三黄鸡、二黄鸡等土鸡,瘦瘦的“鸡脚爪”,卤汁虎皮、煮熟油炸、盐焗、白灼或者和螺丝一起浓油赤酱地红烧。
晏启山在国外,在北京,其实很少吃鸡爪。跟傅真回了杭州后,被盐焗鸡爪和卤汁虎皮凤爪迷倒,时不时买一点下酒。
傅真则热衷于用鸡爪下泡面,而且只喜欢便宜的福满多泡面。
晏启山非常担忧,忍不住劝她:“真真,我觉得你还是尽量少吃泡面比较好。”
傅真解释说:“这是我的童年记忆。上学时每天拿这个当早餐,加青菜火腿肠。”
晏启山这才知道,傅真是真的野草一样长大,早上泡面,夜自习后依然泡面充饥,偶尔嘉兴肉粽,他在西藏都没这么简陋。
为了补偿她那么辛苦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他开始不厌其烦地亲手准备早餐和夜宵。
蛋饼,紫菜鱼丸汤,京酱肉丝卷,水牛奶鸡蛋羹,盐水鸡,猪油拌粉,小馄饨……都很家常,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噱头。
傅真很喜欢这样,每次都吃得很开心,“两个人过日子嘛,简简单单才是真。”
/
春节假期是所有中国人最清闲的一段时间,晏启山偶尔去公司,傅真呆在家里,除了准备毕设和论文,偶尔也会做手工。
回国前,她跟乔、晏启玉俩个有过口头约定,要合伙做自己的服装品牌。
杭州服装工业发达,特别适合服装创业。
之前她被乱七八糟的事分了神,如今腾出经历,还是要投入到“款式研发”当中。
为此,她专门拉上晏启山和司机当苦力,到四季青市场搜罗了不少喜欢的面料。
夏裳技术含量和成本最低,生意最好做,傅真入手的也主要是三醋酸、铜氨丝、人丝,以及高档重磅真丝、重缎香云纱等,还去缝纫机设备商行买了专业缝纫机。
她的工作室安在一楼光线最好最温暖的角落里,尽管有中央空调,晏启山还是添了可以热咖啡、烤串烤红薯的五面电暖炉。
用他的话说,“这就是你的移动壁炉。”
家里其实不冷,但傅真特别喜欢坐在壁炉前。那种橘黄色的暖光,让她特别安心。
由此,傅真热得在大衣穿里吊带裙,行动方便了不少,但是小腹微微凸起很明显。
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啊,它好难看啊!”
晏启山笑着制止她,“明明很漂亮!你乱讲不要紧,被小朋友听见伤心怎么办?”
傅真狐疑地眨眨眼睛,“它真的听得见吗?”
晏启山一本正经地颔首,“当然了,这就是胎教。”
傅真古灵精怪地吐了吐舌头,“哎呀!那我们晚上偷偷摸摸办正事岂不教坏小朋友?!”
晏启山“恍然大悟”,笑说:“好哇,原来是在给哥哥设套。”
愉快的心情有益于保持创作的激情。
傅真灵机一动,把一块裁剪规范的长方形香槟金三醋酸面料,卷边处理后,根据身材X形交叠,只压线封住上端,其余依旧敞着。
其实就是长方形加两根带子,后背开叉。做法特别随意,只是面料一定要好。
傅真穿着打底抹胸试了下,上身比常规吊带好看得多。而且,这种简单热辣、看起来街头日常的款式,反而是最不好买的。
为了增加辨识度和设计感,傅真在胸前肩带末端,一侧钉了桂花盘扣,一侧留出一截垂下来,缀上两颗红玛瑙。
傅真跑到晏启山面前,要他点评,“哥哥,好看吗?”
晏启山叫她转了两圈,认认真真地欣赏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腔:“好看。像那种布料很少的泰国女装。建议只能穿给我看。”
傅真呵呵笑了一会儿,嘚瑟地透露到:“我打算注册品牌,做一批均码的卖给别人啦。”
晏启山很支持,还给她支招:“杭州这边服装厂特别多,你只需要负责出款,代工厂的做工和质量可以找人帮你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