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会是真愣住了,没有多想就问:“喜欢你撒谎?”
她轻轻摇了摇头,柔软的唇压上他的,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用潮热的舌尖从左至右描绘一圈,结束才说:“喜欢我撒娇。”
又迎来了长达半分钟的寂静。
唯独心脏的鼓噪声震耳欲聋,他故作平静地张开了嘴,只是还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看见她低垂的眉眼,诉说着她的委屈:“你不喜欢吗?”
他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未免也太高看他的定力了。
心里的气早在她唇落下的那瞬间就没了,他的眼睛就跟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滤镜一般,她的五官看着漂亮极了,连遮瑕未能盖去的黑眼圈都分外生动。
像坐了回过山车,从最高点跌入最低点,再触底反弹,将身体抛到半空,过程只需短短几秒。
当时他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恋爱谈的,可真费心脏。
见他不说话,言笑追问道:“宴宴,你不喜欢吗?”
宴之峋拼命忍住,才没有将那声“喜欢”脱口而出。
那是他们交往的第二年,他对爱情的理解,还停留在浅显粗糙的阶段,总认为一个人装模作样需要另一个人装腔作势的配合,只有这样,才能在风花雪月中获得至上的欢愉。
出于这种认知,他选择撒谎,“言笑,我什么时候这么好满足了?你要真想让我喜欢上你的撒娇,一个吻是不够的。”
他拉过她的手环住自己腰际,示意她他想要的更多,要她更加灼热的肌肤温度,要她喷溅在他脸颊的气息,要她身上清甜的香水味侵入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那天很冷,风也大,他们站在楼道,有恃无恐地调着情,荷尔蒙和多巴胺最后消弭在她一句:“我生理期到了。”
他气到不行,可又拿她毫无办法。
当天晚上,他们躺在一起看了部让人脚趾抠地的爱情片,影片结束后,言笑说:“我没谈过恋爱,也没喜欢过别人,宴宴,你是第一个,也是目前为止,唯一的一个。”
唯一这个词的杀伤力不亚于郑重其事的一句“我爱你”,宴之峋的心跳成功被她撩拨到乱了章法,正欲给出更加庄严的对未来的承诺时,她忽然又来了一句:“所以有些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两个之间的矛盾,又或者一些理念上的出入……如果以后又惹你不高兴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的心脏跳得更加厉害了。
她一直将他是她的初恋挂在嘴边,可她的某些行为举止表现出来的根本不像是一个恋爱新手,对比他的,她的姿态简直称得上是游刃有余。
那时候的他,丢弃了所有的理性和自律,除了说好外,别无他法。
然后,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潜藏在他胸腔里人工火山的爆发,将他吞噬殆尽。
-
早上七点半,言笑被闹钟叫醒,一同醒来的还有言出,言笑给他穿好衣服,让他先去浴室洗漱,等她也换好衣服、简单收拾完自己再陪他去高婶家吃早餐。
碍于还是困到不行,圆领毛衣套进没多久,她的脑袋直接敲到床板上,随即保持着头拄地的扭曲姿势睡了回去,十五分钟后才醒来,依旧是那让人没眼看的姿势。
那会整栋楼里已经不见言出的身影,慌乱间,她瞥见一楼靠近墙角的木桌上放着一个紫色包装的快递盒。
上面贴着两张便签,另一张是宴之峋离开前加的:【至于您的儿子,我带他去高婶家了——三楼非苟住户再留】
言笑长长舒了一口气,拿上包裹,两秒又放了回去,做足心理准备后才再次用双手抱住,刚到二楼,就开始喘气,短短几十节台阶,被她走出了通往天际的漫长感。
抵达四楼后,她整个人就跟刚耕完田的牛一样,后背渗出密密匝匝的汗,呼吸又粗又重。
不管是年少时期,还是生下言出后的现在,她一向爱折腾自己,导致她的身体素质和体力比同龄人要糟糕许多,大学时的体测永远居于末位,搬运行李必须要找一个室友帮忙。
但也有过她一个人行动的时候,她印象里最惨烈的一次是和宴之峋刚搬到新公寓不久。
她的行李多,只能选择分批收拾,运送最后一波时宴之峋没陪她,恰好那天公寓直梯停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她只好咬牙一个人把行李箱抬上四楼,中途数次想要停下来休息,考虑到老祖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教诲,她便歇了这念头。
放下行李箱后,掏钥匙的手都在发抖,锁眼一直对不上,整串钥匙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视线里多出一双匡威帆布鞋,鞋头被擦得锃亮,保养得当到连一丝划痕都捕捉不到。
不用抬头看,她都知道是谁,但她不能确定,他来了多久,“你什么时候来的?”
宴之峋说:“在你进这栋楼后不久。”
言笑愣了下,她的第一反应是恼火,脑子里反反复复蹦出同一句质问:他居然就这么在身后看着她累死累活?
要不是那会她实在没力气,她非得跟他就这事掰扯两小时。
她在心里凉飕飕地笑了两声,目光忍不住在他脸上打转,试图从他的面瘫里看出不管她死活后知后觉对她升起的愧疚。
事实上,愧疚是一点没有,相反,她从他嘴角细微的抽动幅度看出了他也在生气。
这种猜测一成形,言笑感到无比诧异,他有什么好气的?这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随即听见他也凉凉笑了声:“不是连瓶盖都拧不开?这种时候力气就大了?”
言笑顿住了,她得承认她的力气不大,但也够她拧开瓶盖,之所以会摆出那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姿态,归根结底得怪她的虚荣心,当然和物欲无关,她想要的只是受到宠爱时旁人艳羡的目光,这会让她产生一种她并不缺爱的错觉。
宴之峋的反问,短暂地堵住了她的嘴,见她不说话,他也不着急催,仿佛有数不尽的耐心可以用来挥霍、听她狡辩。
一场冲突就这样如箭在弦上,稍有不慎,下一秒就能彻底爆发。
同居生活还没开始一天就戛然而止,并不在言笑的计划范围内,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她选择用谎言掩盖谎言,而最不费力气的解决方案是:示弱+示好。
好在那一刻她的脸上还带着运动过后的潮红,大大增强了示好时的杀伤力,她将嘴唇送了上去,半分钟后撤离,身后是沉沉的暮色,阴凉的穿堂风吹乱她的长发,她抬手捻了捻,补充了句茶味十足的言论:“我是在对你撒娇,宴宴,你不喜欢吗?”
这方法很快奏效,熄灭他怒火的同时,又成功将他的□□撩拨起。
不过他的气是没了,她的还在,无视他不断升腾的体温,她睁眼说瞎话,谎称自己正处于生理期。
果不其然得到他失望又无可奈何的反应,在他的视觉盲区,她幸灾乐祸地扯唇笑起来。
……
言笑给自己脑海中翻滚的回忆摁下暂停键,找到美工刀划开快递上的封条,粗略检查一遍后,用颤抖的手指给李芮彤发去一条消息:【书我收到了。】
李芮彤回了个语音通话邀请过去,一接通,言笑的喘气声就传进她耳朵,她不由诧异:“干嘛去了?”
“拿你的书去了,”言笑嗓音断断续续的,“一次性扛三十本上四楼,命都快给折腾没。”
等气息彻底平稳下来,她又把快递被三楼非苟住户误签这事的来龙去脉简单提了嘴,最后道:“你以后找男人一定要擦亮眼睛找,连替你把行李拿上四楼都不愿意的那种人,我建议你第一时间把他们pass掉,非要说起来,他们连男人都算不上。”
话虽这么说着,事实上,当初在发生那件事情后,言笑并未就此动了分手的念头。
只因他们在进房间后,宴之峋第一时间注意到她不小心被行李箱上的拉链割破的手指。
他很耐心地替她处理,还说:“对不起。”
而那,是他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同她道歉。
第8章 他
宴之峋最后还是没有折返回去,将那个包裹重新投放到四楼。
离开早餐店,他直接去了医院。
掐点到的科室,上午没什么手术,科室里满满当当的人,时不时有交谈声传来。
看了近两小时的文献资料和手术图谱,宴之峋起身,跟在黄圣华后面,查完房差不多到饭点,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朝着两个方向走去,这餐宴之峋照旧用吐司面包搭配糖浆应付。
黄圣华在他之前回了科室,护士站的何倩也在,就坐在黄圣华身边,旁若无人地调着情。
宴之峋对何倩没什么好印象,面无表情地从他俩身侧路过,刚坐下,就听见何倩掐着嗓子说:“你们男人就喜欢那种前凸后翘的,你说是不是啊,宴医生。”
宴之峋敲击键盘的手一顿,好半会才抬起头,“你想让我说什么?”
如此直接的反问,让何倩愣了一下,片刻听见他不疾不徐地接上:“我也喜欢前凸后翘的,还是安慰你胸小随你爸也挺好?”
空气迅速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不到两秒,响起隐忍克制的笑声。
黄圣华倒是很给面子地没有笑出声,但抽搐的嘴角证实他忍得有多辛苦。
何倩脸色相当难看,细长的柳叶眉拧成了波浪,久久回不到松弛状态。
这些细节宴之峋都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他不想浪费心神去注意,他眼里的男女是平等的,也因此他的毒舌总会平等地攻击到让他看不顺眼的每一个人。
他懒懒抬眼,瞅着黄圣华一副憋笑时下巴堆出几层游泳圈的模样,嘲讽地扯了扯唇角,“你是真能吃,这才当医生几年,就把自己吃得脑满肠肥的。”
一语双关。
黄圣华想起上午和宴之峋一起查房时,患者当着宴之峋的面塞给自己一叠红包,他没敛住笑的同时,毫不犹豫地收下了,转瞬得到宴之峋蔑视的神情。
这段记忆导致黄圣华现在想争辩反驳,顿时又觉底气不足,只能悻悻然拉着何倩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主任许国雄后脚进来,带来几个消息。
一个是医院提供的宿舍要统一重新翻修,这段时间会安排医护人员住到附近的酒店。
说完,许国雄问宴之峋有没有入住的打算。
宴之峋沉默两秒,拒绝了。
许国雄没再多说,跳到下一个话题:“手术室要引进一批新设备,听说是申城主院新院长批准的。”
宴之峋原本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许国雄投过来意味深长的一瞥,他才想起就在他被“遣送”到桐楼的第二周,宴瑞林当上了新院长。
宴之峋侧过身,避开了众人似是而非的目光。
-
一直到下班,宴之峋都没有接到老高家的电话,料想言出又被他母亲接走了,回到风南巷时,也就没有特地经过早餐店。
放在桌上的包裹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贴在三楼卧室门口的便条证实了他“东西被主人拿走了”的猜测。
【尊敬的三楼“非苟”住户,快递我已收到,在这里由衷地感谢您……不过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还请您直接将包裹放到四楼楼梯口。——四楼哭女士留】
“……”
宴之峋将便签扯下,扔到垃圾桶里,洗完澡没一会工夫,收到宴临樾消息,告诉他过几天他会来趟桐楼。
宴之峋没回消息。
三天后,他在桐楼中心酒店见到了宴临樾,西装革履,一副社会精英做派。
反观自己,穿得似乎过分随意了。
大学时期,他跟在宴瑞林和宴临樾身后,出席过不少重要社交场合,穿正装是约定俗成的规矩。
比起端端正正地在领口别上一个温莎结,他更爱打领带,但他从来不肯好好打,他会故意将纽扣敞开几粒,露出平直的锁骨和胸前一小片白皙的肌肤,至于领带,他会保持着半挂在脖颈上的姿态,然后闲庭信步地走到言笑跟前。
有时候言笑在忙,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分出去给他,他就矮下身体,右臂撑在书桌上,形成一种半包围的攻势,领带在半空轻晃,不断剐蹭着她的手背,直到引来她的注视,他才停下幼稚的行为。
言笑托着下巴看他,“我当是谁?原来又是花孔雀开屏啦。”
宴之峋当作没听到她的埋汰,站直,声音有些模糊:“你替我打。”
言笑叹了声气,也起身。
她的手指很灵活,没几秒结扣成形,趁他毫无防备之际,倏然扯出领带一端,他的头被迫往下低了几分。
他怀疑刚才有那么一霎,她是真的因不耐烦想要勒死他。
他一露出皱眉的反应,她就变了副嘴脸,妖精一般,勾起明艳的笑容,双手环住他后颈,踮脚吻上他的唇。
心脏不安分地狂跳,明面上他还是做出一副不太满意的反应,“口红蹭我嘴上了。”
“你心里明明在偷着乐。”她也不满。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已经蹭上了,你可以蹭得再厉害点。”
……
回忆中断,宴之峋抬手拽了拽领口,突然定住,迟钝地意识到自己今天的打底是件高领毛衣。
宴临樾淡淡看他,“脖子不舒服?”
宴之峋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一见到你,喉咙就痛。”
“看来病得不轻,自己找个时间好好看看。”
“你不在我面前晃,自然药到病除。”
循例互呛一波后,宴之峋才拐入正题,“来桐楼是谁的主意?宴院长还是你?”
宴临樾:“我的。”
“给医院送的这批医疗设备和物资,也是你一个人的决定?”
“我说话还没这么有分量。”宴临樾说,“用了些话术,才说服了爸,不过你也知道他的性格,他不会做无用功,要是投入的这些资金,对于提升他在医院的形象和地位没有太大作用,他会不留情面地找到理由收回。”
宴之峋并不关心宴瑞林的后续决定,他目前最在意的是宴临樾会做出此番举动的缘由,“你把医疗器械引到这里,为了什么?让我在桐楼落户,替你们做好地区发展工作?”
宴临樾笑了声,口吻不乏嘲讽之意:“你想太多了,现在的你,还承受不了这么重的担子。”
宴临樾的日常,逃不开写调研、做手术两项,熬夜更是他的常态,这表现在他眼下两团不容忽视的青黑上,但他的精神看上去还是很充沛,瞳仁呈现成漂亮的棕色,深邃却空净。
和他圆滑的性格有所出入,但在某些方面,他又极其正直,除非特殊情况,他不屑,也从不说谎。
宴之峋信了他的说辞,“不管你们打算怎么支配我,这地方我都不会留太久。”
“这个难说。”
宴之峋皱了下眉,朝一侧投去不明所以的目光。
宴临樾轻笑着说:“没准以后你还要求着我们让你留在这。”
宴之峋斩钉截铁:“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