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的,”他道:“开春后县学学子人数暴涨,新增了好几个厨子,伙食很可以了。”
“那也拿着吧,”陈熙道:“学堂里的食堂都是按点开放,读书太晚,太辛苦,总得加餐不是,都是些能放的,带着吧。”
陆时砚只得接过:“多谢。”
陈熙笑笑:“客气。”
“我走了。”陆时砚看着她。
陈熙:“我就不送你了,路上慢点。”
说着又从柜台后面拎了盏纸灯笼:“天黑了,拿盏灯笼吧。”
陆时砚提着灯笼从陈记出来,眉头就拧了起来。
不是错觉,陈熙对他确实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可明明一个月前的上元节还不这样。
一直到回到学堂的寝室,他还是一筹莫展。
直到林琅听闻他回来了过来找他,得知陈熙在傍晚时来县学找过他,他这才恍然。
他去陈记时,陈熙也正好来找他,她早就知道自己回县学了?
她是在生气自己没有提前告知她么?
之后林琅又说了什么,陆时砚全都没听到,满脑子都是陈熙生他气了。
但现在已经很晚了,陈熙也回了家,他现在也出不了县学,不能当即去找她解释,只能等明天。
一直到熄了灯,躺在床上,他还在思量怎么跟陈熙解释合适。
想来想去,也没有合适的借口,他准备明天中午下学后,见到陈熙后,直接实话实话。
打定了注意,他心绪这才平稳下来。
焦急过后,反倒又品出一点儿欢喜来。
他记得傍晚他在铺子门口等她时,她手里拿了东西的,是带来县学给她的么?
这么一想,陆时砚在黑暗中,翘起了嘴角。
但第二天,陆时砚第一课后去找林琅,准备询问他昨天傍晚陈熙来找他时有没有说过什么,他好有个心理准备,昨天晚上猛然得知,忘了问了,却碰到隔壁班的朱晓年在朝林琅打听陈熙的喜好。
“……此番确实冒昧了,但我也没有办法了,怕陈老板觉我冒昧,才同林兄开口,还望林兄能帮我一二。”朱晓年满脸通红地朝林琅行礼。
林琅确实没想到朱晓年会来同他打听陈熙的喜好。
朱晓年说完,又诚恳道:“林兄若觉得不合适,也没关系的,我不会介意,就请林兄只当我没说过这事,免得给陈老板增添不必要的困扰和麻烦。”
别的不说,朱晓年此话,倒是让林琅觉得他很是有担当,有在为陈熙考虑。
但……
“我还是觉得,你贸然示好,有些欠妥。”林琅认真道。
他是能同十八娘旁敲侧击几句陈熙的喜好,可是,陆兄怎么办啊?
“林兄说得是,”朱晓年脸更红了:“我肯定不能如此无礼,自然由家中父母出面,我只是想添置一些……”
他声音小了许多,实在是难为情极了。
林琅反倒不好在说什么,半晌才追问一句:“这是要提亲么?”
朱晓年红着脸摇头:“不不不,还没有到这个流程。”
林琅明白了,那就是有这个打算。
他一个男子,不好打听太多关于陈熙的事,更不好朝朱晓年询问太多,只道:“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打听到。”
朱晓年忙拱手行礼:“那也再次谢过!”
行万礼,他又道:“这件事,还望林兄不要同旁人说起,属实是我冒昧,若伤了陈老板体面,我就真真该死了。”
林琅是个君子,整个潍县学子都知道,是以他才敢私下里找林琅询问。
换了旁人,他可不敢。
亲是成不成是一回事,万一毁了陈熙清誉,他是真的罪过大了。
朱晓年此人,陆时砚也有所了解,虽说读书天赋平平,但家境殷实,是朱员外最小儿子,虽是幼子,却并没有娇惯,朱家家风,在潍县一直都是好评。
不说别的,倒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就连他私下里找林琅,都事无巨细想得十分周到妥帖。
且听朱晓年话里意思,朱家同陈家,已经早有往来了,要不然怎么会贸然找林琅询问这些?
陈熙当嫁之年,陈父陈母为她相看人家,本也应当。
又听朱晓年透露,他父母确实同陈父陈母多有交际,陆时砚原本亢奋欢喜的一颗心,瞬间掉进谷底。
所以,他昨天没有感觉错。
陈熙确实待他冷淡了。
或者说不是冷淡,而是保持适当的距离,毕竟,她是要相看人家的。
就算不是朱晓年,也有别的人家。
陆时砚心乱了,没有再等林琅,转身离开。
等回神时,第二堂课已经开讲,他又愣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回去上课。
——他就是现在去找陈熙,也没有任何意义,别说别人,就是同朱晓年比着,他都没有任何竞争力,唯有读书,方能博得一丝机会。
可今年的县试已经错过了,并不能在四月参加府试获得生员资格,只能等明年。
明年,还有一年的时间,但愿能来得及。
打定了主意,陆时砚上课比往日更加认真。
中午,他没有去陈记找陈熙解释为何没有一开始就告知她,自己回县学的事。
不重要了。
解释太多,反倒显得他啰嗦墨迹,不懂分寸,平白给陈熙增添麻烦。
但,林琅却找上了他,私下里同他说了朱晓年的事。
林琅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心里虽然难过,但因为提前知道了,他反应不是太大。
“我知道了。”
见他反应平平,林琅先急了。
“你不着急?你不是……吗?”林琅眉头紧皱,真是比陆时砚这个当事人还要急上千百倍,恨不能立马拖着他现在就去找陈熙表明心意。
“着急有用吗?”陆时砚反问。
林琅被问住了:“但也要做点什么吧?朱家已经有行动了……”
陆时砚:“我孤身一人,家境又如此,如何同朱家比。”
怕是不单单只有朱家吧。
陈熙这么耀眼,连赵家齐家都对她另眼相看,别的人家就没有这个眼光么?
这么一想,陆时砚心更沉了。
“怎么不能比……”林琅下意识为他分辨,但刚说了一句,他就止住了话音。
单轮目前的境况,确实没法同朱家比。
但,陆时砚天资聪颖,来日高中,必然前途无量。
“现在的我没有资格。”陆时砚道。
这是实话。
现在的陈熙,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陈熙了。
林琅忍不住道:“你天赋绝佳,日后考出功名来,自然有资格……”
陆时砚看着他,苦笑:“你也知道是日后。”
日后,太遥远了啊。
谁又能保证,他一定会高中呢?
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几十载,都不能榜上提名,他就拿着这个缥缈的日后去跟陈熙还有她的父母保证么?
林琅当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再次沉默。
但很快他又皱着眉头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放弃?
陆时砚沉默片刻:“希望老天给我机会,能让我等到这个日后。”
林琅听懂了。
但又有点担心。
可眼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现在让陆时砚上门提前,陈叔陈婶肯定不会同意的,只怕两家关系会更加糟糕。
他想了又想,确实帮不上好友什么忙,最后只能用力抓了抓他的肩膀:“若有难处,一定要跟我说。”
陆时砚冲他笑笑:“那就得占用你的时间,多同我思辨了。”
林琅一脸坚定:“一定。”
陆时砚和林琅这边如临大敌,陈熙全然不知。
甚至连朱家的事,她都还不知道。
还是四月的一天,明月同她嘀咕,说最近几日总有个男子在铺子外面探头探脑,瞧着不像个好人,要多多提防才是。
被明月这么一嘀咕,陈熙也观察了几日,果然有个年岁不太大的男子,时不时出现在铺子外,像是找什么人一样,朝铺子里张望,却又不进铺子,张望一会儿就走了。
瞧着面相和衣着一派正气倒不像是坏人,但总是这么张望一会儿就走,确实奇怪。
这天,瞧着人又来了,陈熙便打发明月去问问,看他是有什么事。
明月早就想探他的底了,闻言立马去办,接过她刚出门朝那年轻男子走去刚喊了一声,他就立马转身跑了。
“确实有古怪。”陈熙对明月道:“日后小心留意着些。”
明月也这么觉得,当即点头:“我跟他们都说说。”
过了两三日,晚间回家的时候,陈父陈母这才跟陈熙坦白,不用紧张了,那天的年轻男子并非有坏心。
陈熙这才知道,爹娘居然背着她,在给她相看人家。
除了这个朱晓年,还有好几个。
陈熙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这事,她一点儿都不知道。
陈父陈母却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天天忙着铺子,他们做父母的自然要给她张罗。”
当然了,他们还只是在相看阶段,并不是要独断给女儿做主。
是打算,等他们筛选好了儿郎,再同女儿说,没想到朱家那小子,居然直接跑到了铺子外面。
陈父陈母一致觉得,朱家小儿子,不够稳重。
陈熙听着他们你一眼我一语,整个人都无语了。
良久,她打断他们的话:“你们别给我张罗了,我没打算成婚。”
陈父陈母立马就慌了:“不成婚怎么成?你是不是觉得我和你爹给你相看的这几家不行?我们还在继续相看呢,并没有要定下来啊,这不是还没有筛选好送到你面前么?我们相看好了筛选出来,会让你自己选的!”
之前跟陆家的婚事闹了那么一通,陈父陈母现在对闺女的婚事看开了许多,也谨慎了许多,再加上陈熙这大半年来的言行,他们更不会私自为女儿定下未来夫婿人选。
他们这么做就是看女儿每日那么忙那么累,再加上儿女婚事本就是父母的责任,他们就想着,他们先过过眼,筛选一下再给女儿说。
哪成想,女儿直接说不打算成婚。
“你放心,”陈父也保证道:“我和你娘肯定是要得了你点头,才会应承的,绝不会选个你不喜欢的。”
陈熙:“爹,娘,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真没打算成婚,现在铺子刚刚做起来,那么忙,我真的没有这个打算。”
陈父陈母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你说得对,咱家的铺子现在刚做起来,以后还要更大发展,你确实也顾不上眼下就成婚,但没关系啊,我和你爹先帮你寻摸着,这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定下来的,总得好好寻摸好好打听的啊,等过个一两年,铺子安稳了,不是正好么?”
陈熙:“……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不嫁人。”
马车里安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母才小心翼翼问道:“是不是之前跟陆家小子的婚约,让你难受了?我和你爹会好好打听的,这种事都是例外,不会每次都……”
“不是的,”陈熙认真道:“跟这个没有关系,我不嫁人。”
陈母看了陈父一眼。
女儿现在做事风风火火,两人确实也做不了女儿的主,再加上之前的事他们老两口心里有愧,觉得都是自己当时没看好,才让女儿遭了一场是非。
现在更觉得是当时的事给女儿留下了心理阴影。
两人心里更内疚了,还很心疼女儿。
良久,陈母才轻声道:“那眼下咱们就先不提这事,你先缓缓心情,过一两年,心情好了,看开了,咱们再找。”
左右女儿今年过了生辰也才十六岁,还不算大,明年再找,也来得及。
陈熙有些无力。
但她也知道,她不可能说服得了陈父陈母接受她不成婚的思想。
别说这个时代,就是她穿来的现代社会,对于不婚接受度都还不高。
又见陈父陈母为之前的婚约满脸内疚自责,陈熙心软了,只得道:“这事不急,咱们家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经营铺子,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先缓缓吧,等日子富足,老两口的心彻底安稳下来,到时候再循循善诱。
陈父陈母却只以为女儿确实是被之前的婚约吓到了,登时更内疚更心疼了,连连答应:“哎,那就按你说的,现在先不说,过一两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