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陆哥儿啊。”明月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人也大方爽朗了许多, 不再像之前那样是个怯懦的小女孩了, 她熟稔地走到跟前笑着打招呼。
陆时砚只能把要追问的话, 又咽了回去。
“哦,螃蟹, ”陈熙看到明月, 想到什么,把手里的盘子递过去:“快去吃吧, 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完,又对陆时砚道:“你也趁热吃,凉了就不香了。”
她喜欢吃热乎乎刚出锅的螃蟹,凉了总觉得有股子腥味。
听到东家这么说,明月这才注意到陆时砚手里拿了两个蒸熟的螃蟹。
就是干巴巴地直接用手拿着,看得明月眼角直抽抽。
这是……东家醉了吧!
再看东家的神色,可不是醉了么!
怪不得直接就把刚蒸好的螃蟹塞到陆哥儿手里呢,她忙接过盘子,扶住陈熙:“东家你醉了。”
“没有啊,”陈熙皱着眉头:“我就喝了两杯。”
明月可不敢松手,她一边死死挽住东家的胳膊,一边对陆时砚道:“东家喝多了两杯,陆哥儿进来说话吧,门口有风,我怕东家着凉。”
陈熙这个样子,问是问不出什么了,而且在外面还要吹风。
他也不太方便在人家一家吃晚饭的时候进去打扰,便道:“我就不进去了,你扶她进去吧,别吹了风,明天头疼。”
明月怕的就是这个。
尤其是话音刚落,一阵秋风吹过,带着清晰的寒意和湿气,明月便也没有跟陆时砚多说什么:“好。”
陆时砚又看了眼陈熙,这才往后退了一步:“谢谢你的月饼和螃蟹。”
陈熙摆摆手,笑得十分大方:“客气了,不值什么,中秋节快乐,拜拜。”
她一个不注意,把现代用语都说了出来。
但她这会儿醉了,明月和陆时砚虽然都没听懂这句‘拜拜’是什么,也没有怀疑什么,只当是她的醉话。
“节日安康。”陆时砚回应了她一句。
起风了,一阵阵刮过的时候,透心凉。
陆时砚对明月道:“快扶她回屋吧,我走了。”
明月一边扶着东家,一边端着螃蟹,还要去关门,也顾不得跟陆时砚多说什么。
陆家大门关上后,陆时砚又站了片刻,听到陈熙正在跟明月狡辩:“你放开我吧,我真的没有喝多,我就喝了两杯……”
明月正好声好气哄她:“是是是,没有喝多,我就是想扶着你,让我扶着你吧……”
声音渐渐低了,也听不太清了,陆时砚垂眸笑了下,这才拿着两只热乎乎的大螃蟹,转身回家。
夜凉如许,陆时砚坐在油灯下,慢条斯理吃着已经凉了的大螃蟹。
小黑狗闻着腥味,一直在主人脚边打转。
陆时砚偶尔会扔给它一条螃蟹腿,让它自己啃。
秋秾露寒,临近子时,突然变了天,浓云遮蔽明月,狂风四起,陆时砚起身去关被狂风吹开的门窗时,朝外头看了一眼。
明日怕是有雨。
这么一想,他突然有股压抑不住的激动。
虽然知道陈记要到三天后才开始重新营业,但他也不确定陈熙回不回提前回城中新宅——毕竟村里的房子太小也太破旧。
但下雨的话,至少她明天肯定是不会回城的。
重新躺会床上后,陆时砚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
那会儿,他重病难起,已经抱了死志,是陈熙把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的。
想到当初她总是半夜来他家照顾他给他送东西,陆时砚就忍不住笑起来。
只是,被他抓到后,她就再也没有偷偷来过了。
而他也再不能感受那种喜悦感。
现在想想,他当初既然已经确定了来人是她,又为何非要抓她当场,逼她不得不承认呢?
平白少了这么多欢喜。
陆时砚在心里叹了口气。
若真要重回那个时候,他还是会选择抓她当场,缘因一开始他并没有对陈熙动情,不仅没动情,还对她充满警惕和戒备,怀揣着恶意去揣摩她的一言一行。
但认真想想,并不算他的错。
他那会儿并不知道,她并非是原来的那个她。
说起来,这也是他与她之间的缘分吧。
许是因为同林琅喝了几杯酒的缘故,也或许是陈熙那番醉话深深刺激了他,或者,是他太久没见她了。
这一夜他久久难眠,脑子里不断闪过与她的种种,一直到后半夜,才带着遗憾和欢喜,睡去。
第二天清晨果然下起了雨。
被淅沥沥的秋雨吵醒时,陆时砚朝外头看了一眼,没开门开窗,就先勾唇笑了起来。
雨势一开始很小,但不过半个时辰,便狂风大作,大雨瓢泼。
陆时砚简单煮了点吃食,便就着凉凉秋雨,点了灯,在桌案边埋头苦写——难得休息几天,得赶紧给陈熙多写几本话本册子。
其实手里在写的这本,他在学堂已经抽空写了大半,现在只用收尾,假期结束,就能在回学堂时送去书坊。
十八娘确实守信用,至今也未曾告知陈熙,话本册子是他写的。
他也没想好什么时候跟陈熙坦白,总归再等等吧,现在说了也并非什么好事,还有挟恩图报的嫌疑。
这本也是他该做的。
陆时砚走后,陈熙开心,又多吃了几杯酒,醉了个彻底,醒来的时候,雨已经下得很大了。
她没有宿醉过,只觉得脑袋有点不太舒服,昏昏沉沉的,还隐隐的有些疼,就坐在屋里,捧着蜂蜜水一边喝,一边赏雨。
说是赏雨实则是在发呆。
她在回想昨晚陆时砚过来,她跟他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怎么就能没记忆了呢?
明明那会儿她还没有醉啊。
好像是说了什么生啊死的,还跟陆时砚说白白,还往他手里塞了两个刚蒸出来的烫手的大螃蟹。
断了片的记忆里只有陆时砚嘴巴张张合合,蹙眉紧盯着她追问的紧张样子。
他紧张什么啊?
又追问了她什么啊?
她想啊想,想啊想,最后重重拍了自己脑袋一下,生气地皱起眉头:
这脑子,怎么回事,关键时候掉链子,这么不好使呢!
气死她了。
不想了。
她又喝了口蜂蜜水,冲明月喊:“我饿了,想吃蟹黄面。”
明月从厨房探出头:“蟹黄面?好嘞!马上做,你再赏会儿雨就做好了。”
陈熙看了眼遮天蔽日的大雨,撇了撇嘴。
十五的月亮都没赏成,这雨有啥好赏的,这么冷。
这么想着,她又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不自觉就想到了陆时砚,也不知道他带了厚衣服没。
再想想,算了,他都这么大人了,又独自在县学求学这么久,把自己照顾的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想不到这些,她还是别在这儿白费心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等吃了午饭,她还是遣明月去陆家问了问。
得知他带了厚衣服,陈熙这才作罢。
下午晌,雨停了。
但土地已经被这大半日的大雨浸透,明天肯定是回不了城的,陈熙便安心地躺着休息——忙忙碌碌都快一年了,难得休息放松一下。
休息了一整天,也算是又醒了一天的酒,翌日,陈熙身体就完全从宿醉中恢复了,精神大好。
天放晴了,村里人背着背篓三三两两结伴上山去采菌子挖竹笋,陈熙瞧了一会儿,也有些心痒痒。
左右今明两日也不回城,不如上山玩一玩。
许久没有上山挖笋子采蘑菇了,还怪想念的。
她刚换好了衣服,准备好工具,准备去找十八娘一块时,十八娘先来找她。
也是拿着工具,一身上山的装扮。
陈熙一看到她就乐了:“我正说去找你一块上山呢,你脚程快,先来了。”
十八娘也乐:“我猜你就在家待不住,那就走吧。”
明月要在家里采摘新扩建的培育房里长成的菌子,就没跟着一块上山。
不管是陈熙还是十八娘,现在都能算得上是有身家的小富婆了,也不缺这口吃的,就是图个乐子。
是以,两人上山也走得慢吞吞,并不着急赶路,边走边聊。
刚下过雨的山林,空气是带着泥土味的清新,还有清脆鲜嫩的勃勃生机,吸一口气,都让人神清气爽,两人也越聊越开心,笑声从山脚一路延续到半山腰。
“这边来挖,”十八娘找竹笋一流,招呼着陈熙过去:“这里多。”
陈熙就是来玩的,挖了两颗,就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歇着:“你挖吧,我歇歇。”
十八娘看了她一眼,笑了:“你去看陆哥儿了么?他该回学堂了罢?”
陈熙:“没有啊,是该回了,这大半年,他那么用功苦读。”
十八娘又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再深聊的意思,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只道:“林琅哥哥后日回。”
陈熙点了点头,但想到什么,问道:“继续在县学读书?”
十八娘:“是啊,不都在县学读么?”
陈熙想了想,书里面,林琅却是一直在本县县学里读到秋闱中举,但那是因为书里的这个时候,十八娘还没有开铺子,挣得也没有现在多,支撑不了去名校求学的花销。
现在的十八娘完全能够负担。
不过以林琅的资质还有他的主角光环,也压根不需要去名校求学。
还要背井离乡,和十八娘异地。
想到这里,她便也没有提,只点点头道:“挺好的,你离状元娘子又近了一步,我可等着呢。”
这会儿,这块就她们两人,且十八娘和林琅的婚约,十里八乡都知道,两人又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再加上陈熙也打趣过十八娘不少回,私下里这么说,她也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不好意思。
“那就借你吉言!”十八娘把新挖出来的笋子放进背篓里,抬头笑着对她说道。
“到时候,状元娘子可一定得护着我,让我抱大腿哇!”陈熙捧着脸,故作浮夸的表情,一半打趣,一半是心里话。
“放心好了,”十八娘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搂了下她的肩膀:“有福肯定跟你同享!”
陈熙挑眉:“我当真了。”
十八娘一脸认真:“我本来就是认真的。”
若她真有当状元娘子的那一日,必然不会亏待了陈熙这么个难得的好友。
这是她的真心。
“我可真幸福!”知道十八娘是认真的,陈熙开心得很。
有靠山,她就可以开开心心享受生活,不用再担心有的没的麻烦,当然她并不是要十八娘帮她做什么不应当的事,也不是要扯着十八娘的大旗做什么坏事,就是有个靠山,旁人轻易不敢欺负她,她也能活的更自在一些。
就算是以后不嫁人不成婚,靠着十八娘也能避免很多麻烦,活得滋润自在。
这么一想,陈熙心情大好。
“走,咱们再往上面走走,采点菌子,晚上涮锅子吃。”
虽然自家有人工培育,但菌子还是要山里采的更鲜美。
她起身招呼十八娘。
十八娘刚挖了一堆竹笋,哭笑不得道:“你等我歇一歇啊。”
陈熙只好站着等她:“那你歇吧,我找找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十八娘喊了她一声:“你别跑远,山里挺多坑的,你不常上山,分辨不出来。”
陈熙蹲在一旁看石头缝里的一棵小草:“我不走远,就在这儿,我觉得这棵草好看。”
十八娘探头看了一眼,又无奈又好笑。
“夹缝中艰难求生,有意志,值得学习。”陈熙自言自语嘀咕。
十八娘看她的背影好笑地问:“嘀咕什么呢?”
陈熙:“思考人生。”
十八娘笑得不行,把背篓背起来:“走吧,别思考了,小小年纪,该为人生奋斗,思考什么?”
别不是一些悲春伤秋的话吧?那可不兴思考。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又往山上走了一段路,十八娘四处看了看,认定了一个方向后,对陈熙道:“往这里,这里肯定有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