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除去传讯符外,他们还有独属于穿越者的沟通方式。
进了空间,果不其然看到黑板上有以磁铁石贴着的留言纸张,看字迹是宣珮所留的,其上简略叙述了世界真相,又提到她如今正在妖界,一切安好,末了的语句传达出对谢千砚的隐晦惦念。
——邀看到留言的同伴们,在约定的时间进空间一叙。
......毕竟又有什么可叙的。
阅毕,江乐水指使着乔云澜将她拦腰举起,稍顷,笔力虬劲的板书赫然显现:
【不用担心,你对象被关进水牢了,但马上就要被我们全班合力救出来了】
对象?
不明所以的其余两人呆住了。
反应过来,季灼连忙转回身,从粉笔盒中取出一支白粉笔,凑到黑板空余的部分前奋笔疾书。
“你这阵势,是想做什么?”
乔云澜问。
季灼头也不回:“告诉班长要记住这份天大的恩情,在他们的结契大典上,我的份子钱就免了。”
“......”
乔云澜决定把希望放在在场最为正常的班主任身上:“我们打算什么时候劫狱?”
“此事急切不得,须得从长计议。”
江乐水说道,她低下头思忖了几瞬,而后给出答案:“月黑风高夜,夜长梦多天。”
“就今晚。”
......
夜堂无月,沉沉暗雾笼上枯桕团鸦,微风拂过纵横交错的水道,带起的刺骨寒气吹动水牢中跃动的豆大烛火。
虽说再过几日才是受刑之时,谢千砚此时的形容却已是狼狈至极。
——双手被固定在墙壁的装置锁住,由于高度问题,只得曲腿半跪在湿冷的砖地,白衣大部分被自狰狞伤口涌出的血液浸染至黑红,鬓发被狱中水汽打湿,唇齿紧抿,唯有一双凤眸璨若寒星。
看守的弟子为他强行带上了锁灵拷,以至于无法使用灵力,而原本暂且封锁在丹田的魔气也随着压制的失去愈发肆无忌惮,于体内叫嚣着横冲直撞,恨不得直接把宿主送走。
遇上这种情况,六成的修士会选择堕魔,三成的修士会因禁受不住爆体而亡。
谢千砚则是在两者间夹缝生存,俊美的面容竭力保持着平静,额前渗出细密冷汗,显然是将所有精力都用来勉强维持平衡。
他绝不愿成为魔修,这不仅会让原本就受到“到底怎么做才能连着养出两个叛徒徒弟”舆论谴责的师父寒心,更是会辜负当年希望他直上青霄的——
魔气的肆虐让眼前徐徐模糊,尘封已久的过去在脑海一一中闪过,到了最后,那张温柔的妇人面孔越来越清晰。与此同时,另一抹灵动的身影也逐渐显现。
就在将要到达身体承受的临界点时,谢千砚眼中狠厉之色骤浓,费力拾起一片碎瓦在小臂用力划去。
一时间血流如注,皮掀肉卷,他反倒轻笑出声,又在近处重重地再划一道口子,笑声愈大,隐隐透出些许疯狂。
神智重归清明的刹那,闸门忽然开了,有两队活人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
谢千砚一怔,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直至左边那队人朝他点点头,这是由逢春谷谷主奚归荑、凌极宗老祖李青容、御兽宗化神长老楚希如,以及神宫圣女祝胧明组成的队伍。
为避免凌极宗偏袒徇私,水牢位于本门派,掌管进出的钥匙却是每个宗门手上都有,唯有超过三分之一宗门的掌权人同意才能凭密匙一同开启牢狱之门。
所以,他们来了:“替宣珮致以最真诚的问候。”
右边的那队人扬手打招呼,这是以剩下各派核心弟子组成的队伍,负责摆平水牢守卫,还有处理后续问题:“替宣珮致以最真诚的问候。”
谢千砚:“?”
他迟疑了,现实就摆在面前,却还是将那个问题道出了口:“你们......是来做什么?”
对面还是半句不离某个核心人物:“替宣珮偷男人。”
谢千砚:“???”
距离抽身裹挟着痛苦的深渊近在咫尺,只消一个点头便能结束这一切。
他沉吟片刻,断然拒绝:“多谢,但——”
未能出口的隐忧被堵在了喉中。
“宣珮有办法,”奚归荑率先来到他身边,在为其诊治的同时,以温柔语调道出的后半部分一下击溃了谢千砚的心理防线,“而且,她需要你。”
“可是?”
一只毛色纯白的琥珀色眸小猫从大开的门口轻快地跳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及至近前,忽然摇身一变,化作高挑的琥珀色眸女子。
众人都知道她是个毛绒控,又恰好得了一门能够变作动物形象的功法,因而天天使用以满足自己的性癖,见怪不怪。
云揽月的身量比起她弟弟还要高,摸了摸身后云舒逸的头,冷淡地称赞道:“乖孩子。”
忽略后者激动到涨红的脸,将他手中捧着的剑取走递去:“你走后,舒懿替你捡回了本命灵剑。”
“......”
谢千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然而来自眼前诸人的善意,让他希望永远不会有梦醒的那天。
第126章 心魔
妖界边缘地带的天色永远是一片犹如灰雾罩顶的阴沉昏暗, 人迹罕至,黄沙飞动,卷起旱地上稀疏的枯枝败叶。
宣珮等了许久, 终于在灰蒙蒙中望见了一艘疾驰而来的灵舟。
从富二代季灼友情赞助的交通工具上跳下来, 江乐水一下就被前者用力抱住了, 半晌才松开。
“对此, 你有什么感想?”
前者问道。
宣珮用尽这一生的真挚诚实回答:“感动至极。”
老实说,同学们的所作所为大大超乎自己所预计的付出,如若让她现在来一出桃园三十一结义,大概也会愿意。
“就是为什么事前没能同我说一声?”
当然是因为知晓她的性情。
学生之间因为日常频繁往来而相处密切,难免被表象遮蔽,江乐水是班主任, 常能抽身于琐事,以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看待,于是感受到了众人眼中好班长的矛盾点。
宣珮有着乐于助人、擅长交际等种种外向型人格的特性,但她的骨子里是冷漠的, 即便两人亲近到了一定程度, 也很难对旁人产生信任感, 因而常常是在一段交往中付出大于收获。
或者可以说是,她压根没有打算要过别人的帮助,单打独斗才是宣珮真正适应的处事作风。
至于根子,定然是出在家庭教育上。江乐水的主要依据是对方每回参加家长会的人选,即宣珮父亲公司的秘书,以及她长期住校, 不到春节暑假就不会回家的操作。这在高中生中算是极难得的了。
江乐水回抱了一下, 不像她一样,很快便松开了, 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但透着十足的认真:“我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止于同学与师生,还是彼此在异世特殊的羁绊......我们能为彼此做任何事。”
最后一句话触动了宣珮内心的某个点。
她忽然就有些说不出话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中,不上不下。
费了好大劲才压下那种汹涌的情绪,眨了眨眼,将泪光隐去,转过头看向江乐水身后的那人:“师兄,你还好吗?”
不愿让她担心,谢千砚将衣物换了,外露的伤口也都掩盖住了,望过去除却面色较为苍白以外还算正常,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话。
他也看出宣珮此刻的情绪波动较大,有意留出空间给她消化。前者也就顺着说了下去,短短数语将目前的打算交代了个一清二楚:“目前唯一能够洗清泼在我们身上污名的方法,就是揭露真相。唯一的问题在于口说无凭,需要证据,但是——”
宣珮伸出食指晃了晃:“在你们来之前,我去周边的城池打探过,妖界的势力由七城三家组成,七城皆属于外城,环绕在外围拱卫内城。”
“而那三家,也就是冉家、朝家、周家,其实原本还有个祁家,只不过前些日子就被冉家覆灭了。由此可见,三家势力中,冉家最强。话又说回来,他们都居于内城。”
“先前所言皆为背景,关键在于,冉家几日后将要举办天下宴,想要取得散修宾客的身份,需得献上至宝。参宴者,即有成为神器认主候选人的资格。”
语至此处,谢千砚了然道:“曾有传闻,妖界藏有神器秦镜,能照见人的五脏六腑,知道心的邪正,以及埋藏在内心深处最不愿诉诸于口的隐秘,被神器认主之人,还可提出三问。”
原来传闻所言非虚,而秦镜就在冉家手里。
宣珮点头:“正是如此,我们需要从秦镜口中得知那三个问题的答案——其一,决定一阵启闭的阵心在哪里。其二,摧毁阵心的方法是什么。其三,如何将天魔从小世界中驱逐出去。”
绑定神器以后的未来已经展望好了,如今欠缺的只剩下过程了,也就是想尽办法混到冉家宾客里头去,并想尽办法威胁(划掉)神器撇去在场的一众大能不看,认自己为主。
“为什么我也要来?”江乐水敏锐地注意到了其中某词,“就是因为朝家?那是朝姬所在的家族?”
宣珮给予肯定的答案。
——拥有朝姬信物,又身负朱雀血脉,一看就像是很能派得上用场的样子。
“只是这城里现下并不好进,我出来时看见有身着玄九神宫弟子服饰的人修从城门进来,且与守卫相谈甚欢,想来是已经追到了这里。”
闻云川并不傻,宣珮清楚这一点,她能想到的,对方自然也会想到。
就在天魔出世的这一刻,他们之间的交锋也就此揭开了序章。
不过,对于如何混进城中,眼下她也有了想法。
距离最近的城池名唤风月城,行至荒凉郊外,几人顿住了脚步。
妖界与修真界的关系并不好,因而城中鲜有人修,江乐水倒还好,自血脉返祖后普通妖修便看不出她的半妖之身,宣、谢两人则就难了,只要一出现,保准就是个被抓的下场。
宣珮却是不急:“别担心,我内部有人,给咱们安排了一个好身份。”
亲眼看着她掐诀换了身不一样的装束,体格也随之调整得高大了些许,谢千砚顿感不妙:“什么?”
只听宣珮铿锵有力地道出两字:
“男宠。”
谢千砚:“......”
“怎么了,什么年代了还兴职业歧视那一套?”宣珮诧异地挑了下眉,“我们自食其力,以色侍人,换取庇护。清清白白坦坦荡荡的,又有什么好羞耻的?”
她说着上前一步,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主打的就是一个随便转悠,不想踩到了半截掉落的枝干,伴随着咔嚓声响,眼前忽然一黑。
怀抱住迎面栽倒的宣珮,谢千砚看出事态不对,拍了拍她的脸,没有得到半分回应。
江乐水个子矮,余光瞥见被草木遮掩的什么,蹲下身仔细一看,当即喝了声“退后”,目光一凝:“是问心阵。”
远处传来明显的响动,有十成十的可能是神宫之人通过布阵灵识的牵动察觉了此地情况,正准备过来一观。
时间紧迫,她迅速给出解决方案:“单靠宣珮一人难以于短时间克服被勾出的心魔,还需你快将灵识放出,延至灵台,同她一起进入心魔幻境。”
没有问为何选定了自己,谢千砚毫不犹豫地应下。
通向宣珮灵台的路程意外地顺畅,要知道这是修士最为私密的地方,一旦灵台坍塌便会神智尽碎,如此想来,心中不由生出些复杂的感觉。
他穿过一寸寸龟裂的大地,趟过一潭潭融化的冰湖,最后在一间周边盛放着向日葵的小屋中找见了一个只有八九岁大的小女孩。
她一身闻所未闻的奇怪装束,然而观其面容,正是宣珮不错。
“大哥哥,”她甜甜地笑道,“你是来这做什么的?”
“来带你走。”
“可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开心,为什么要去外界的世界?而你又是谁?”
谢千砚低下身,垂下眼,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我是你的师兄。”
“那又如何?这地方,只有我一人便够了。”
心魔翻出了更多的回忆,谢千砚虽说失恃失怙,好歹也曾短暂拥有,而在年少时陪伴着宣珮的,是空荡冷清的大平层、产后抑郁的母亲,还有目光流连在各色情妇身上的父亲。
一开始,宣珮渴望得到家人的爱,她看到班上的同学因为优秀就在家长会结束后受到了夸奖,便努力地站上顶端,然而换来的,是他们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从未分神看过她哪怕一眼。
后来,她逐渐知道了——不是每个家庭都一样,也逐渐学会了主动去交新朋友,靠着另一段关系的存续缓解心中的空虚,却未再奢求更多。
毕竟就是有着血缘关系的父母都不会在乎自己,更逞论旁人。
小女孩笑了笑,屋外的朵朵鲜花瞬间枯萎作残枝败叶。
“珮珮,”谢千砚还是头一回用上这个称呼,顿了顿缓掉刚开口时的生涩,才道,“我不知道你有着怎样的过去,也做不到在未知的情形下劝说你释然。”
“但现如今,你拥有的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例如一群可以为你乘风破浪,你也甘愿解囊相助的朋友。”